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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    明先生這才望向霍安,說話不緊不慢,「白少爺跟我家老爺說,他結識了一個朋友,有身好拳腳,剛入了馬幫。嗯,說的就是你?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明先生又說,「你叫霍安?」

    霍安又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明先生打量他兩眼,沒說話了,自顧自低聲咳嗽。

    這時蔡襄走了進來,身後跟著幾個漢子。他將頭上斗笠一揭,皺眉對身後人道,「你們把地上這些雞毛亂糙耗子屎什麼的收整收整,總得有個地兒歇歇。」

    那幾個漢子動起來,蔡襄看了看這破敗的屋子,走過來就地盤腿一坐,歪頭看猶自低咳的明先生,「明先生,咱們粗人說話你不要見怪,就說你這身子骨,哪經得住路上顛簸,胡老爺隨便指個人押貨也行,怎就指了你來?嘖嘖,這一路日曬雨淋的,可有得你受。」

    明先生好不容易止了咳,抬頭溫和道,「我有經年的咳症,原本是長年待在靠南邊一家分號里,幫我家老爺打理生意,每年六七月,天氣熱時,再回從州去待一兩月,順道找那邊相熟的大夫看看病。可這番不巧,老爺他有要事,押不了貨,我便正好跟著,倒是給蔡老闆你們添麻煩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說得客氣,蔡襄笑道,「無妨無妨。」

    正說著,如意跑進來了,拿著一個青竹筒,三個小白瓷瓶,蹲下來,麻溜地倒了一顆黑藥丸、兩顆紅藥丸、三顆黃藥丸,遞到明先生手裡,讓他就著竹筒里的水,服下了。

    蔡襄看得咋舌,也不好問東問西,轉頭讓人拿了饢餅和水來,吩咐大家吃飽喝足後就趕緊睡,明日還趕路,得好好蓄養精神。

    大家吃喝好後,就橫七豎八倒地上呼呼睡。

    霍安喝了水,將最後一口饢餅吞下去,抬頭間不經意地瞟著那如意微微皺了皺眉,盯著滿地亂睡的漢子。

    他看看空蕩蕩的門框,明白那如意在想什麼,明先生是個弱身子,這時坐的位置卻正當風口,就算是七月天,就地睡總是扯寒氣的,他們倒不打緊,那明先生就不好說了。

    這麼想著,他就抽出腰間木牌,用炭條唰唰寫幾個字,走到明先生面前,遞給他看。

    「你睡火堆旁。」

    明先生看了那五個字,抬起頭來眯眼看他,「多謝小兄弟。」

    如意趕緊扶了他起來,挪去了火堆旁。

    霍安就著門邊坐下,夜風習習,在這七月天倒蠻涼快,於是抱臂靠在門框上,闔眼睡去。

    正睡得迷迷濛蒙,忽然覺得身邊似有冷風拂過。

    霍安睜開了眼。

    以前入山打獵時,他常夜宿樹上,十分警醒,因此這股冷風將他驚醒來。

    探頭出去看了看,雨已停,夜很黑,這排廂房外原本有一個小花園子,但荒蕪太久,長滿雜糙,有隻野貓從糙叢里躥出來,扭頭看過來,眼睛綠瑩瑩的,忽然怪叫一聲,縱身跳上半垛矮牆,消失了。

    廂房裡火堆快要滅了,明暗不定,大家都睡得熟,鼾聲高高低低,就連那明先生和如意,也睡得安詳,倒是蔡襄動了動眼皮,醒過來,坐起來看向霍安。

    霍安搖搖頭。

    蔡襄於是又放心地倒頭睡下。

    霍安又合上眼,卻睡不著,夜深人靜想,他的蘇姑娘這時睡得好不好,嗯,肯定又掀被子了。

    他睜開眼,起身來,反正睡不著,打算去後院馬房瞅瞅,若是車篷子有些漏雨,那得趕緊把茶葉箱子搬出來,這是那胡老闆交代過的,說茶葉最受不得潮。

    這時後院子裡正靜悄悄,值夜的人東倒西歪,大多也在打瞌睡,兩個無聊的漢子,面對面盤腿坐在那裡,互猜對方哪只手裡有泥團,賭著銅板打髮長夜。

    曹風睡得昏頭昏腦,被尿憋醒了,搖搖晃晃去馬房外一垛歪牆下,解開褲帶噓噓。

    他打個哈欠,半眯著眼,噓得很慡很暢快。

    忽然他抖了一下,猛然睜開眼。

    誰?誰彈了一下他的小兄弟?

    趕緊低頭看去,頓時放心下來,哦哦哦,小兄弟還在的,還在噓。

    於是覺得是錯覺,閉上眼又繼續噓,剛要噓到尾聲,猛然覺得一隻冰涼爪子,果斷揪住了他小兄弟。

    他低頭一看,兩朵綠瑩瑩的鬼火在他胯下閃閃發光!

    啊啊啊啊啊----

    一陣慘烈又驚悚的狂叫聲頓時響徹荒宅!

    前廳後院廂房的人,大多被驚醒了。

    曹風握著自己的小兄弟哆哆嗦嗦,退不得跑不得,又不敢硬扯,那隻鬼爪子抓著他兄弟,死死不鬆開。

    鬼啊鬼啊鬼!

    可是鬼你不要扯著我小兄弟不放吶!留我個全屍吧留我個全屍,我不想當太監鬼啊!

    他哭爹喊娘地叫,「襄哥,阿丘,救命吶!鬼抓著我命根子吶!我不想當太監鬼啊!」

    霍安正往後院走來,一聽到曹風的叫聲,急忙加了腳力,飛跑過去。

    他的驀然出現,似乎驚動了曹風胯下的鬼,那鬼氣哼哼地捏了一把曹風的小兄弟,猛一弓身,腳下一彈,像一顆彈丸,直接彈上了牆頭,轉眼沒了蹤影。

    曹風又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,捂著自己被鬼爪子蹂躪的小兄弟,倒在地上翻滾,「啊啊啊,好痛啊好痛啊!」

    不料一滾,滾到一個破罐子旁,那罐子一倒,嘩啦滾出一顆白慘慘的骷髏頭,骨碌碌滾過來,和曹風臉頰親了一口。

    「鬼呀----呀呀呀----」

    霍安已幾跳幾縱,跑到曹風身邊,曹風滾過來抱著他小腿就嘶喊,「真的有鬼鬼鬼啊!」

    霍安不理會腳下鬼哭狼嚎的男人,只抬頭去看牆頭,心裡有些涼颼颼。

    鬼他還不信的,但如果是人,未免也太快了點。馬房裡點了燈,透出些許光暈來,他瞧得清楚,那團黑影快極了,從牆根彈上牆頭,再至消失,幾乎就一眨眼間,而且那團黑影很小,的確詭異。

    蔡襄已帶人跑來了,喊道,「曹風,出什麼事了?」

    曹風一抖,猛然發覺自己抱著霍安小腿,很丟面子,鎮定一下,趕緊手腳並用地爬起來。

    蔡襄嫌惡地擺擺手,「你暴露狂啊?把褲子系上繫上!」

    曹風哦一聲,才發現自己忘了提褲子,又手忙腳亂跳著去提褲子,又囧又驚,恨不得就地鑽洞。

    蔡襄走過來,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
    曹風鎮定鎮定,面白如雪道,「我我我尿尿,結結結果……有有有……」

    蔡襄怒道,「孬樣!你舌頭被鬼吃啦?好好說話!」

    曹風瞬間恢復正常,飛快道,「我舌頭沒被鬼吃,有個鬼抓我小兄弟,不讓我尿尿!」

    噗----

    全場大笑。

    阿丘笑得腰都直不起了,從懷裡掏出兩張黃符紙,吐口唾沫,啪的一聲貼曹風額上去,「哥哥給你驅邪降鬼!女鬼吧?專抓你小兄弟!」

    蔡襄忍了忍,沒忍住,也叉腰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曹風惱怒地一把扯下那黃符紙,脹紅著臉跳腳叫,「驅你娘個頭!老子真的見鬼了,不信你們問霍安!」

    於是眾人笑聲一頓,全部去看霍安。

    霍安原本也想笑,見大家都看著他,也不好再去笑氣急敗壞的曹風,只好從腰後抽出木牌,飛快寫了兩筆,遞給蔡襄看。

    上面寫了一個字:人。

    蔡襄看著他,「你說是人?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曹風很不服氣地又跳起來,「怎麼可能是人?人能貓在我胯下那麼久,而我一點沒感覺?人能一下飄上牆頭去?人能一眨眼就沒了蹤影?」

    他轉頭看向霍安,「你也看見了,那么小一團,要是人的話,那得是個小孩才行?小孩能飄那麼快?」

    他這一連串問話,將眾人問得靜下了。

    牆外忽然傳來一聲嘶啞的貓叫,聽著像被捏住喉嚨一樣。

    頓時這夜裡涼颼颼地飄來一股陰冷氣。

    曹風猛然想起那顆骷髏頭,趕緊跳開,指著地上那骷髏頭說,「看看看,有頭無身,死得不甘啊!」

    眾人正發怵,猛然廂房方向又傳來一聲尖叫,「救命吶!」

    蔡襄一拍額頭,「糟,明先生!」

    霍安也聽出來了,那好似是如意的聲音。

    蔡襄趕緊道,「阿丘曹風你們帶十個人留在這裡,其他人跟我走。」

    於是眾人又嘩啦啦跑回廂房。

    曹風愁眉苦臉捂著褲襠,嘀咕道,「到底是人是鬼吶?下手真他娘狠,險些拽斷了呀!」

    阿丘好心地建議他,「要不你現在擼擼?看還能用不。」

    曹風怒,「滾!」

    江湖遠第七十五章不准脫我褲子!

    眾人跑到廂房來時,只見明先生和他小徒弟如意,抖抖索索擠在一起。

    如意兢兢戰戰,指著那破窗子,「有有有……一顆頭從窗子上倒吊下來……好好好……恐怖……」

    蔡襄好頭痛,你們為什麼見鬼後都要結巴啊?

    他想了想問,「明先生,你們沒事吧?」

    明先生雖然也有些驚嚇,但總還算穩定,搖搖頭,「沒事。那顆頭晃了晃,聽見你們腳步聲,就沒了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想了想,打起火摺子,繞到那破窗戶外去,站在屋檐下,仰頭看。

    蔡襄冷笑道,「我還不信真有鬼了。老五,去看看前院有沒有妖蛾子,其他人分成三路,給我點起火把搜這破宅子!既然鬼不要人安生,那人也就不必要讓鬼安息!」

    於是夜半更深,一大群男人分成三路,鬧哄哄地滿荒宅亂躥,捉鬼。

    明先生體弱,如意又手無縛雞之力,霍安便留在廂房裡,照護他們。

    如意見他一直站在屋檐下看,好奇問,「你看什麼?」

    霍安不理他,舉起手裡火摺子,仰頭仔細看看屋檐下那根房梁,皺了皺眉。那房梁因宅子荒廢太久,蒙了厚厚塵灰,因此什麼東西碰了它,都很容易留下痕跡,尤其是,還是兩串黑黑的人爪子。

    他更確定了,是人,不是鬼。

    於是他吹滅了火摺子,在廂房外的迴廊上搜撿了些枯敗的樹枝落葉什麼的,回廂房裡去,悶著頭重燃火堆。

    明先生白里泛青的面容在漸起的火光里,十分平靜,他輕輕開口問霍安,「你在屋檐下看到什麼了?」

    霍安頭也不抬,抽出一根燃過的樹枝,就著燒焦的那一頭,在地上寫:「是個小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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