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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霍安認真聽他每一句話,記在心裡。不知為何,他覺得這昆爺話不多,但總是可信且有些道理的。
白慶薰唇邊微含笑,喝了一口茶。
白春站在一旁腹誹,你們兩個太會裝了,早就曉得人家霍安去了南關馬市,連人家馴烈馬這種事都知之甚詳,還在這裡演戲呢。
一番話說得蘇換憂心忡忡。
白慶薰看出她的心思,笑道,「小四,別擔心,霍安他是個明白的。」
說完,又去看霍安,「我再過幾日便回覲州了,相逢是緣分,大家還這麼投緣,有什麼事你們記得我這個朋友。白義還要在保寧辦些事再回去,小四若有什麼要幫忙的,儘管來怡園找他。帶你們進來那個小喜子,是個機靈的,叫他傳帶消息就好。」
蘇換感激得淚眼汪汪。
昆爺又吃了一塊桂花糕,笑著端詳霍安,「今日天氣好,陪我這老頭子練兩手如何?」
啊啊啊,為什麼他們都喜歡找霍安練啊?
蘇換正腹誹,白慶薰笑眯眯說,「打打殺殺的太不風雅了,我有上好的碧螺春,不比顧渚紫筍差。小四,換換口味如何?」
熱熱鬧鬧吃過午飯,又喝了兩壺茶,說了些閒話,霍安便帶著蘇換告辭了。
臨行前,蘇換熱情地對白慶薰說,「白大哥,下次你來保寧時,一定要來我家做客,我燒些好菜給你們吃。」
白慶薰趕緊說,「我喜歡吃蔥燒鰣魚和黃燜小羊排。」
白春也趕緊說,「我喜歡吃葫蘆雞和青筍燒肉。」
蘇換笑眯眯地點點頭。這個白春,真是跟著他這少爺有樣學樣,主僕二人歡快得很。
離開怡園後,二人撿了安靜的巷子,慢慢走著回去,蘇換看看西落的日頭,扭著霍安的手撒嬌,「你們昨晚在哪裡吃的糖水,我也要吃。」
霍安帶她穿過前門大街,去找到那處巷子口,卻發現因為天色尚早,甜婆婆還沒出來擺攤。
兩人於是找地方吃了晚飯,見著天色漸漸黯了,又走去那巷子看。他們運氣好,走去時,甜婆婆正好推了小木車過來,開始擺桌子凳子做甜水。
蘇換興致勃勃地要了一個銀耳雪梨糖水,霍安陪著她,隨意要了一個紅豆糖水。兩人坐在小桌子旁,耐心等甜婆婆煮糖水。
蘇換撐腮坐在霍安對面,絮絮說,「東陽城也有家出名的糖水鋪,叫做陳記糖水鋪,我大哥最喜歡吃那家的雞蛋腐竹糖……」
她的聲音嘎然而止,目光直愣愣看向霍安身後,「霍安……」
霍安順著她目光,轉頭看去,巷子口並沒人路過。
蘇換說,「我剛才看見一個人跑過去,好像還背著一個人。」
霍安微皺眉。
蘇換說,「我覺得,好像是那個叫永榮的。」
霍安聞言站起來,轉身走到巷子口去看。蘇換也趕緊跟過去,站在他身旁看,一邊看一邊說,「我聽蛐蛐說,永榮有個生病的阿婆……」
她驀然眼睛一亮,「對了,他方才就是背著一個老婆婆。」
霍安想了一下,走過去付了糖水錢,拉了蘇換走。
蘇換懂他的意思,點點頭道,「嗯,我們該去看看,那個永榮人不錯的。」她又惦記糖水,轉頭對甜婆婆喊,「阿婆,待會兒我們還過來喝糖水的,記得多些雪梨少些糖。」
甜婆婆哎了一聲。
走出巷子口,就是前門大街。蘇換記得那日永榮去抓藥的藥鋪,帶著霍安找了過去,一走進藥堂,卻見一個男子正揪著那老郎中衣襟拼命搖晃,「你這話什麼意思?難道我給不起銀子?」
果然是永榮。
可憐的白鬍子老郎中被他搖晃得站立不穩,粗著脖子喘著氣喊,「我真沒法……大羅神仙都沒法……銀子多也沒法,你……你要不信就另請高明吧……」
霍安趕緊走過去扯永榮。
彼時的永榮,跟蘇換前兩次見過的永榮都不一樣,他不靦腆他不沉靜,他滿臉是汗,十分暴躁,頭髮亂得像糙,雙眼布滿血絲,惡狠狠瞪著那老郎中,像一隻要吃人的野獸。
蘇換有些擔心,遲疑地喊,「永……永榮?」
永榮怔了怔,轉過頭去,看見她,手下一頓,又看見身後拉他的霍安,猛一鬆手,推開霍安,頹然後退一步。
老郎中被他猛然一放,往後趔趄了幾步,靠在藥柜上大口大口喘氣。
一個小藥童從一面屏風後跑出來,沖那老郎中喊,「師傅師傅,那個阿婆醒了。」
永榮一聽,兩眼一亮,轉身就往屏風後跑。
小藥童跑過來幫老郎中撫胸,「師傅您沒事吧?」
老郎中擺擺手,嘆口氣。
蘇換走過去問,「老先生,他阿婆怎麼了?」
老郎中又嘆口氣,「他那阿婆,大限快要到了。」
蘇換小心翼翼問,「老先生,就沒有辦法了麼?」
老郎中搖搖頭,「他那阿婆是長年經月的寒症,年紀又大了,如今已在咯黑血了,實在沒什麼辦法了。我方才不過是將實情告訴他,讓他將阿婆帶回家去,順著她心意,做些她愛吃的,想來也不過熬半個月。」
蘇換默然,去看霍安,霍安拉了她往屏風後走。
轉過屏風,後面是廂房,幾排紅架子靠牆而立,密密麻麻排放著藥盒子,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藥味。
燈如豆。
一個白髮老嫗躺在床上,穿著一身乾淨的藍布衣褲,兩頰微陷,半睜著眼,雖沒有什麼神光,但面容安詳,伸出一隻手,輕輕拍拍床板,「阿榮,我們回家去吧。」
永榮垂頭坐在床邊,低低嗯了一聲。
蘇換覺得霍安抓住她的手,越來越緊。她轉頭去看他,只見他眸子很黑,有深暗隱晦的悲傷。
永榮背著他昏昏欲睡的阿婆在前面走,霍安和蘇換默然跟在後面。
走到一處巷子時,永榮轉過身來,眼睛看著地面,啞聲道,「你們回去吧。我很好。」
霍安點點頭,拉著蘇換站住了。
永榮轉過身,背著他阿婆走進巷子裡。夜色正黯,有戶人家的門前屋檐下,挑起一隻半新不舊的紅燈籠,發出一團暈光,巷子很深,夜風吹來,蘇換聽得永榮阿婆斷斷續續的聲音,「阿榮……阿婆想吃家鄉的……白糖糕……」
蘇換覺得鼻子有點酸,緊緊依偎著霍安。
這一晚,霍安都很靜默。
蘇換習慣他沒有聲音,但不習慣他如此表情靜默,在黑暗裡去抱他,「霍安你怎麼了?」
她遲疑了一會兒,「你是不是想你娘了啊?」
屋子裡一片沉寂。
忽然霍安翻身起來,點了燈,靠在床頭,拿過木牌慢慢寫:「我十五歲那年,冬天特別冷。我娘生病了,說想吃黃羊肉煨的湯,我獨自進了山,翻山越嶺才找到一隻黃羊。」
蘇換撐起身來看,沒說話。
霍安抹了字又寫:「她在村南邊那棵老疙瘩樹下等我,看著精神很好。她說,阿安,娘放心了。我們晚上吃了黃羊肉湯,其實她只喝了一點。第二日早上我去敲她的門,她已經再也不和我說話了。」
蘇換實在沒想到,霍安的娘親走得如此突然,一句話也沒留給他。她的娘親在她十二歲那年離開,但離開前繾綣病榻許久,長日拉著她手說話,以致於她娘親離開時,她雖然悲傷,但是平靜,因為所有人都說,她娘親是要死的。
所以同是親人離逝,她是有準備的,而霍安是毫無準備的,他甚至以為,他的娘親越來越好了,和他說話,一起喝湯,結果第二日,就天人永隔。
蘇換靠在他肩頭上,去摩挲他的手指,「霍安,別難過了,以後我陪著你。」
霍安摸摸她頭髮,又寫:「其實我覺得,她有很多話想和我說,但她不說。」
蘇換抬頭看他,「為什麼?」
霍安搖搖頭。
蘇換沉默了片刻,問,「對了,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你爹吶?」
霍安抹了字寫:「我娘說,我父親是個普通農人,被征去打仗,就再也沒回來。我七歲以前的記憶很模糊,老是想不起我父親的模樣,那時偶爾做夢會夢見他,他很高,喜歡單手提起我坐在他肩頭上,但是面目卻總是看不清。」
蘇換咬著手指尖說,「小孩子嘛,自然記不清楚。我聽花穗說,你七歲時和你娘到的桃花村,那之前你們住哪裡啊?」
霍安搖搖頭。
蘇換說,「哦對對對,你記不大清了。」
她想了想,吞吞吐吐道,「你十歲時,生了什麼病啊?」
但霍安垂下眼皮,靜默地放好木牌和炭條,吹了燈,摟著她睡覺。
蘇換在黑暗裡想,他不愛說就不說吧,反正她是不會嫌棄他是啞巴的。
第二日早晨,霍安恢復了平日的模樣,蘇換也活潑起來,畢竟人的離逝是沒有辦法的事,何況還是別人的親人。
吃早飯時,蔡襄居然從外面回來了。
蘇換想,這個蔡襄,昨晚又去金玉樓鬼混了。
他打個呵欠,對霍安說,「吃過飯你跟我去堂子裡,這次走馬,永榮不去了,他阿婆不太好,怕是要離開了。永榮負責的事,就交給你了,不明白的就問我,問阿丘也可以。」
霍安點點頭。
蛐蛐正喝粥,聞言手裡勺子一抖,抬頭看蔡襄,「永榮哥的阿婆不好了?」
蔡襄說,「昨晚又咯血了。」
蛐蛐垂下頭去。
蔡襄拍拍他,「待會兒你和卯伯先去看看,我今日忙,改日再去看他。」
蛐蛐點點頭。
蔡襄於是繞過廳堂,回自己房間去換身衣服。
蘇換悄聲和霍安說,「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?」
霍安點點頭。
吃過飯,霍安跟著蔡襄走了。
蛐蛐沒有往日活蹦亂跳,覃嬸收撿了些東西,讓他提著,好和卯伯一起去探永榮的阿婆。
蘇換喊住蛐蛐,「蛐蛐,你們老家是哪裡的?」
蛐蛐說,「遲州。」
蘇換說,「你們家鄉是不是有種白糖糕?」
蛐蛐有些驚訝,「四姐姐,你們也是那裡的人?」
蘇換搖搖頭,將昨日所見所聞告訴了他。
蛐蛐憂傷地摸摸鼻子,「永榮哥跟他阿婆感情很深的。永榮哥從小身體不好,他父母以為他活不長,就把他丟給鄉下的阿婆照看,帶著他的哥哥姐姐,去城裡開雜貨鋪。那年蝗災後又旱得厲害,許多人逃難,他那哥哥姐姐與他們走散了,他父母又餓死了,只有他帶著他阿婆,還有我,我們一起逃到一個叫郴縣的地方,在那裡遇到了襄哥,然後來了保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