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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昆爺仍然戴著斗笠,大半面目都神秘地藏著陰影里。他接過木牌看了一眼,又遞迴給白慶薰,淡淡道,「林子大了,自然什麼鳥都有,江湖廣了,自然什麼人都有。少爺,毋庸擔心,走南闖北,哪有一路高枕無憂的道理。」
霍安冷冷看他一眼,從白慶薰手裡接過木牌,翻過面寫:「白公子保重,我們就此別過。」
誰知,他剛轉身,那昆爺又慢悠悠開口了,「小兄弟,這暴雨不是鬧著玩的,你受得住,你那小娘子未必受得住。出來行走,不比在家裡,有戒心自然是對的,但沒點膽色,哪能走得遠。」
霍安黑眉一擰,轉過身去看昆爺微佝僂的背影。
白慶薰溫和一笑,「阿安,昆爺說話直了些,但心卻是好的。你看這天,便是不進鎮子,露宿曠野,也搞不好有說不清的變故。我們人多,有個照應,總比你一人帶著四姑娘的好。我娘說,出門在外靠朋友,總也有些道理的。」
霍安面色微緩,抬頭看看天,朝白慶薰抱拳致意,轉身回了馬車,抖起一鞭,跟著白慶薰的馬車走了。
白慶薰唇邊有笑意,落下車窗幔子,悠悠道,「昆爺,多留個心吶。」
昆爺啞聲道,「是,少爺。」
從鎮頭走到鎮尾,都只見著一家客棧,灰撲撲的模樣,讓白家少爺十分嫌棄。
天色越來越黑,颳起冷風來,卷天捲地的灰和枯枝敗葉,路上行人匆匆。白春逮著一個正忙著收包子攤的老翁問路,那老翁慌慌張張說,「咱們鎮子上只有一家客棧。快下暴雨了,我得回去了。」
風吹得越發厲害,一些人家屋頂上的糙篷子都險些被吹得翻起來,馬匹微有躁動不安,趴在車篷里的小二也不安地叫了兩聲,蘇換趕緊按住它撫毛,惴惴不安地看外面,街上幾乎已快無人,今天的天氣萬分糟糕吶。
沒法,只能落腳那唯一的客棧。
剛走進客棧,一個戴著油青色瓜皮小帽的店夥計就滿臉笑容地跑過來,「喲,幾位爺,住店吶?」
白春最先躥進客棧,東看西看,「可還有房?」
夥計趕緊笑,「有嘞。小爺要幾間?」
正說著,一身淡青袍子的翩翩公子白慶薰走了進來,一面皺著眉四處打量,一面嫌棄地說,「嘖嘖,灰都這麼厚。」
白春嘆口氣,湊過去低聲說,「少爺,老夫人說過,出門在外要能屈能伸。」說完,一回頭,朗聲對那夥計說,「我們要四間上好的房。」
夥計笑得見牙不見眼,將黃膩膩的茶水巾往肩上一搭,「好嘞。」
說著轉頭歡快地吼,「大東家,來客嘞,叫人出來招呼著,牽馬車咧----」
門口處泊著白慶薰的馬車,昆爺沒有下馬車,聽著那夥計吼聲,只冷冷淡淡說一句,「馬車我們自己停,叫人來帶路就成。」
夥計趕緊諂笑道,「馬廄在後院,走外面偏門進去最便利。爺,小的這就帶你們去。」
霍安下了馬車,從車篷里拿了一襲灰色淺絨斗篷,抖開來,給蘇換披上,又用兩條牛筋狗繩套好達達和小二,示意蘇換牽著達達小二,進店裡去等他。
蘇換拉上斗篷帽子,小聲說,「你快些回來啊。」
霍安笑了一笑,握握她的手。
達達和小二一跳下車,將那剛邁出門的夥計嚇得往後一躲,「喲,好大的狗。」他說著,卻瞄了瞄牽狗的姑娘,那姑娘低著頭,面目都遮在灰絨斗篷帽子裡。
蘇換剛走進客棧門口,便皺了皺鼻子,空氣里有股奇怪的霉酸味。還有,這客棧也真心讓人嫌棄,走進去就是一個廳堂,鋪了陳年老舊的灰褐色木條地板,已有許多皸裂和毛邊,落滿灰塵。廳堂右側是一個曲櫃,想來是掌柜帳房算帳收錢的地方。廳堂中間歪歪扭扭排了四五張方桌,坑坑窪窪的桌面上,結了厚厚一層油灰。
廳堂正對面,則是一扇厚木屏風,呈現出斑駁的暗紅色,鏤刻了簡單的花紋,或是年深月久,已看不清紋脈。
此時,一個身穿黑褐色對襟衫子,外套墨綠短褂的瘸腿掌柜,一瘸一拐從屏風後轉出來,約莫四五十歲,留了山羊小鬍子,滿面笑容一展右手,「幾位客官,這邊請這邊請。」
白慶薰轉頭向愣在門口的蘇換招招手,「四姑娘,來,這邊坐。」
蘇換趕緊牽著達達小二走過去。
瘸腿掌柜打量她一眼,又盯著她身邊兩條黑狗看,嘴上卻笑道,「喲,姑娘出門還帶著兩隻大狗吶。」
白春撿了一張稍微乾淨的桌子來坐,搖搖手,「掌柜的,倒幾壺熱茶來。」說完,抽出一條青帕子,擦擦長凳,殷勤道,「少爺來,四姑娘你坐。」
瘸腿掌柜笑著回頭喊一聲,「毛頭,快出來,給客人倒水嘞。」
不片刻,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提著一隻銅茶壺,從屏風後跑了出來,身材矮墩,穿灰色褂子,頭髮亂糙一樣堆在頭上,憨笑著過來倒茶水。
白慶薰嫌棄地瞅一眼他黑黑的指甲fèng,揮揮手,「不要了不要了。白春,待昆爺他們來了,你領著白忠白義再去後院,把茶具搬來煮茶喝。對了,記得拿顧渚紫筍,四姑娘喜歡。」
白春點點頭,正要應下,屏風後已傳來昆爺暗啞的聲音,「不用了少爺,茶具已搬來了。」
話音落,戴著斗笠的昆爺從屏風後穩步走出來,手裡提著一隻陶土水罐子,身後跟著白忠白義兄弟倆。白忠手裡捧著小火爐和茶具茶葉,白義懷裡抱著幾個油浸浸的黃紙包。霍安走在最後,黑衫黑褲,面目平靜無波。
白慶薰笑眯眯點頭,「還是昆爺想得周到。」
瘸腿掌柜面含笑意看著這講究的大少爺,揮揮手,提著茶壺訥訥站在一旁的毛頭,便不聲不響轉過屏風,回了後院。
蘇換側頭看了看,原來那堵屏風後,是個穿堂,大概走過穿堂,就是後院了。
霍安走過來,坐到她身邊,她頓時心安下來。
昆爺走過來坐下,也不取斗笠,淡聲道,「大東家,不用忙活,我家少爺出門講究,向來自備吃喝用度,今晚借寶地歇一宿罷了。」
那叫大東家的瘸腿掌柜點頭笑道,「那是那是,幾位爺不嫌小店粗鄙,那是小店的福分。」
白忠正忙著伺弄茶具,白義將油紙包往桌上一放。白春轉過頭,客氣地對大東家道,「大東家,您歇著,給我們備四間房,乾淨就好。」
霍安環顧四周,發覺小店很是冷清,只有他們一桌客人。
大東家看看昆爺,又看看霍安,再瞅瞅霍安身邊的蘇換,點頭笑著退下了。
這時蘇換已拉下斗笠帽子,散著一頭烏髮,伸頭去看那幾個油紙包,很好奇講究的白少爺出門都自備什麼吃食。哦哦,油蘇餅,白饅頭,椒鹽面饢,辣干鹹菜,三指寬的肉乾,還有一大包帶殼五香花生。
白慶薰撥弄一下油紙包,「咦,沒有果子吶?」
白春少年好頭痛,「少爺,昨日早上在柳城買的鮮果子,都被你啃完了。您老人家屈就屈就,明日找著地兒再買成不?」
白少爺委屈地點點頭,指揮道,「白春,煮茶。」
然後,他將油紙包推到蘇換面前,「四姑娘,出門在外,吃食粗陋了些,屈就屈就。」
蘇換看一眼霍安,有些不好意思,「白公子,這怎麼好意思,要不我們……」
白慶薰笑眯眯接過她的話,「要不給點銀子?四姑娘,我像是缺銀錢的人麼?相逢是朋友,不過幾張油餅面饢,我還收銀錢,咱們白家的六義春關門得了,沒臉皮開了呀。還有,就這小店的模樣,他們弄的吃食,四姑娘咽得下去?」
盛意難卻,蘇換忍不住笑了笑,也不忸怩,大大方方拿了一個油蘇餅來啃。
白慶薰笑眯眯,「四姑娘笑起來,跟桃花一樣。」
白春趕緊咳一聲。少爺,你把持點好不好,人家四姑娘的夫君還坐一旁呢。
可惜他家少爺一點不把持,羨慕地望一眼霍安,羨慕道,「阿安,有福氣吶。」
霍安微微一笑。
蘇換歡快地招呼,「白公子,昆爺,你們也吃吶。」
於是一桌人開始津津有味地吃東西。
白春一邊吃一邊忙煮茶,昆爺和白忠白義都只吃不說話,霍安原本就不會說話,因此,一張桌上,只聽得蘇換唧唧喳喳和白慶薰說話,一會兒說,除了顧渚紫筍其實太湖碧螺春也不錯,一會兒說,咦這個五香花生蠻入味,是不是鹵過了再炒制的呀。
天已越來越黑,陰風愁慘,從門口卷進來。剛才那提茶壺的毛頭又跑出來,提了兩盞銅絲紗網的油燈,點頭哈腰地來上燈。放下燈時,聽得蘇換咯咯的輕笑聲,忍不住偷瞄一眼,趕緊又轉身走了。
那瓜皮帽夥計也從後院進來,跑到曲櫃後,坐在那裡打瞌睡。
剛吃完,屋頂上猛然響起了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樣的聲音,十分驟密,又脆又響。
蘇換歪頭看去,搖了搖霍安的手臂,「哦哦哦,真的下大雨了,好大的雨。」
眾人轉頭看去,果然,外面已下起了暴雨,密集的雨水連成一片帘子,嘩嘩啦啦從漆黑的天上倒下來,真正的雨如瓢潑。
霍安看一眼坐在對面悠然剝花生的昆爺。
昆爺低著頭,斗笠遮了臉,卻似知道霍安在看他一般,剝開兩顆花生放進嘴裡嚼,淡淡道,「白義,拿紙筆。」
於是,蘇換姑娘看到,那面目敦厚的白義,變戲法一樣,從懷裡掏出一支小毛筆,一小塊干墨硯,一卷黃紙。
她瞅瞅霍安。誰都看得出來,昆爺是要和霍安大爺直接對話。
白春笑嘻嘻地點了茶水進墨硯,手腳麻利地磨墨。白慶薰大少爺興致勃勃地撐腮看,白忠白義坐一旁老老實實吃花生。
昆爺寫字極快,簡直一揮而就,把紙箋推到霍安面前:小兄弟,覺得這店如何?
霍安拿過筆寫:黑店。
蘇換輕輕啊了一聲,抬頭驚訝地看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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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包子咬姐今天木有題外話~
萎靡中~
江湖遠第六十章殺人搶劫,諸事皆宜
昆爺這時又寫:為什麼?
霍安寫:路人說起這店,目露驚恐而不敢語。還有,大東家是高手。
昆爺寫:既然看出是黑店,為什麼還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