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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    她兩肩哆嗦,眼淚滾滾,「我從哪裡講起?我從哪裡講起?我從哪裡講起?」

    她反覆問蘇珏這句話,嚎啕大哭。

    蘇換姑娘肆無忌憚的哭聲迴蕩在蘇府後院。

    蘇家二小姐蘇湄皺著眉走出來看,遙遙隔著一條迴廊,她看著她那鬧得雞飛狗跳的小妹,正趴在窗上哭得全身發抖,聲嘶力竭。

    她呆了一呆,從小到大,她那不招人待見的小妹真是極少有哭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沒人和她說話,她就自己和自己說話。沒人和她玩,她就自己和自己玩。沒人給她送飯菜去,她就自己下廚去做。娘罵她打她也好,爹罰她嫌她也好,她從來不哭,總是高高興興的模樣,惹得大家都想,這蘇四小姐是少生了心吧。

    可是這晚,她哭得好傷心,像被挖了心一樣。

    蘇湄想了想,把到嘴邊的呵責咽下去,回屋去了。

    蘇珏實在沒話安慰蘇換,只好去撫她的頭髮。

    蘇換揪住他一隻衣袖,哭著道,「大哥你幫我一個忙,家裡就你肯幫我了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溫和道,「你還想對那霍安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蘇換說,「你讓他走。」

    她頓了一頓,用手胡亂抹臉上的淚,努力鎮定下來,「我跟徐承毓談過,我和霍安清清白白,讓他別碰霍安,他答應了。但你是知道的,徐承毓是個反覆無常的賤人,過幾日我嫁給了他,他心愿得逞,這話只怕就鎮不住他了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,她跳下軟榻,慌慌張張去點燈找筆墨,「我要寫封信,你先去找那個叫寶豐的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換個姿勢,靠在窗上撐腮看蘇換,「一個月時間,可以這樣喜歡一個人麼?」

    蘇換默了默,肯定地道,「可以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嘆口氣,「小妹,你的口味果然獨特。」

    第二日上午,霍安是被達達和小二的狂吠聲吵醒的。他起身來,覺得頭昏得厲害,抬頭去蒙了蒙額頭,額頭很燙,又低頭看胸前的傷口,最深的那道傷口滲出些血水來,猙獰腫脹。

    情況不大好,昨日那徐承毓一掌拍在他胸口,傷全裂開了,又淋了大雨,好像有些發炎了。

    外面傳來寶豐的聲音,「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他也懶得穿衣服,光著上身,腳步虛浮地去開門。

    門一打開,寶豐嚇了一跳,「霍安你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彼時霍安頭髮凌亂,眼下青黑,鬍子拉渣,嘴唇乾裂得迸開血口子。

    蘇珏摸著下巴研究他胸前猙獰的傷口,「唔,是不是傷口發炎了?」

    霍安聽得他聲音,抬頭才看見,寶豐身後還站了一個月白錦袍的翩翩公子。

    這個公子他認識。

    蘇珏,蘇換的大哥。

    寶豐道,「你們說。我去叫麻伯來瞅瞅。」說完,轉身跑了。

    蘇珏咳了一聲,「不請我進去坐坐?」

    霍安垂下眼皮,閃身讓出路來。

    蘇珏剛邁進一步,達達和小二就很不友好地衝過來,汪汪狂叫,嚇得蘇珏倒退一步,扶著門喊,「把它們套起來套起來。這麼凶的大狗,蘇換那丫頭竟然還說溫柔,哼哼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聽得蘇換二字,胸膛傷口痛得火燒火灼。

    他默默將達達和小二趕進柴房,走進屋,拿了衫子披上,坐在桌邊,也不問那蘇珏是何來意。

    蘇珏嫌棄地打量這屋子,撣撣錦袍,坐下來,「我是受我小妹蘇換之託,來找你的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猛然抬頭,黑葡萄眼灼灼發光,將他看著。

    蘇珏嘆口氣,「別這麼期待。我是來告訴你不幸的消息,你是叫霍安吧?霍安,你想開點。你和我妹妹,原本就不是一路人。」

    他默了一默,「她昨晚已經和徐承毓洞房了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晃了一晃。

    蘇珏很不厚道地想,他小妹蘇換,真心話本子看多了,下了個這麼狗血的套。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,這套很有效,看那啞巴震驚呆滯痛苦的表情變幻,就知道了。

    這讓他生出些同情之心,溫和道,「也就是說,她已成別人的妻了。所以,霍安,你斷了念想吧。」

    他頓了頓,又說,「其實這樣對你們都好。我小妹嬌滴滴的,跟著你吃苦幾日還行,日子長了,難免她不會後悔。如今,她嫁給那徐承毓做了正妻,榮華富貴一生無憂,你也看見了,徐承毓那麼喜歡她。那徐承毓的父親徐正風,是咱們知州廷尉,掌刑法獄訟,東陽、慶余、中侯三城的縣令長,都要看他臉色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垂著頭,沒什麼表情。

    蘇珏想,啞巴就是安靜。

    他繼續循循開導,「我也看出來了,你有本事,要真打,那徐承毓大概不是你對手,可這又有什麼用,徐承毓不會和你打,他有不止一種辦法把你弄進大牢。其實說來,他和我小妹有婚約在前,小妹不願為妾,所以才偷跑出來,這番他將家裡兩名妾室休了,娶了小妹為正妻,小妹心裡那口氣也便平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和小妹同住了一個月,你又救過她,難免生出些情愫,我明白,可這些都不是長久的。你看她跟著你,得自己做飯自己洗衣,這像什麼話。她模樣生得好,性子也討喜,理應嫁個好夫君,你說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他再嘆口氣,「算了,說這些都不重要了。你好好養傷,別胡思亂想,收拾收拾,日子還得過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,他從懷裡摸出一封信,用手指支到霍安面前,「那,她給你的信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沉默了一會兒,拿過信來看。

    信紙素白,只寫了一行字:

    霍安,咱們各自好好過。

    蘇珏偷瞄一眼,心裡嘆口氣,小妹坐在那裡哭了大半夜,撕了一堆紙,結果就寫了這麼幾個字。這個霍安,真是討她喜歡吶。

    於是他試探性地說出最關鍵的一句話,「霍安,你要是覺得不好受,就離開吧。外面天高地闊,你又是一個人,沒有拖累沒有拘束,就你這身本事,隨隨便便去北邊入個軍籍,立功是遲早的事。男人嘛,兒女私情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,何況天涯處處有芳糙,把心,收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放下信紙,拿過木牌寫:「讓我離開,是蘇換的意思?」

    蘇珏一看,好抓狂。

    他大爺,這啞巴不好糊弄吶,他鋪墊了大半天,結果被這啞巴一句話,就點中要害。

    於是他正襟危坐,嚴肅地點頭,「也是我的意思。」

    他重新審視這個沉默的男子,認認真真道,「霍安,你是明白人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默然許久,終於寫:「蘇公子,你讓我見她一面,我就走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略微思忖,點點頭,「好。」

    不為其他,就為蘇換昨晚那場撕心裂肺的痛哭,他也得讓他們二人再見一面。

    待七日後,蘇換嫁入徐家,從此蕭郎是路人。

    ------題外話------

    蘇珏這種抽風的孩紙真是深得我心吶~啊哈哈

    桃花村第五十二章死遁那麼高端

    霍安這兩日都很平靜。麻伯來為他的傷上了藥,又開了三劑內服的藥,鄭重叮嚀他,這傷口反覆裂開,會留下後患的,這次一定要好好養。

    寶豐只覺他靜得可怕,有非同尋常的冷沉,十分擔心。連三叔也來探過他一次,但沒什麼話說,嘆口氣就走了,回去後痛心地和連三嬸說,「你看吧,我就曉得那姑娘要禍害他。」

    花穗有時也和寶豐一起過來,幫著熬熬藥,又或是烙烙餅。第三日早上,趙敢和阿羅竟然也來了。

    霍安在這一刻猛然察覺,蘇換給他生活帶來的改變,幾乎已不可逆轉。她把他冷冷清清的生活,變得熱熱鬧鬧,然後又猛一抽身,永遠消失了。

    趙敢的面色顯得很凝重,「這事我聽說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頓了頓,繼續道,「徐承毓和馬二元不一樣。他爹是廷尉,他舅在京里為官。我還聽說,徐家和蘇家的確有婚聘在先。」

    趙敢只將話說了半截,但霍安是明白人,他知道,趙敢想說,霍安,無論從哪個層面,蘇換她都不可能回來了。

    阿羅暗自嘆氣,原來,霍小四鬧的妖蛾子這麼大。

    趙敢默然片刻,從懷裡掏出一封信,放到霍安面前,「兄弟,大哥也委實幫不上什麼忙。我有個結拜兄弟,在北邊越州販馬,你看,要不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咳了一聲,「你這一身好本事,不愁找不到飯吃,也不愁找不到好姑娘,自然,小四她是個好姑娘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說著說著,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,沮喪地嘆口氣。任誰被搶了心上人後,還得背井離鄉,都實在是一件憋屈憤懣至極的事。

    阿羅忽然道,「霍安,我覺得大哥說得有理,聽說那徐承毓在東陽是出名的難搞,徐家不僅僅是有錢。方才我們來時,總覺得村東口有些非同尋常的人在晃悠,我和大哥怕打眼,繞的小路來,你得當心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十分靜默。寶豐第二日就來與他說過,村東口似乎有人盯梢,叮囑他千萬小心,那徐承毓看樣子咽不下這口氣。

    趙敢又嘆口氣,「霍安,男兒志在四方,慢慢就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一直沉默如石雕的霍安,終於動了動,他收下那封信,點點頭,在木牌上寫:「謝謝,我明白。」

    午飯後,霍安去探了探冬河。走在村子裡,村民們見他,再不像從前一樣點頭致意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害怕,那日他眼也不眨便斷人手腳的煞氣模樣,深深刻在了村民腦海中。

    霍安也不在意,進了冬河家,遞了兩張獸皮給馬柔柔,然後坐在冬河床前,慢慢寫:「冬河,謝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冬河沒什麼大礙,就是有些咳。他躺在床上咳了兩聲,愧然道,「謝我做什麼,我又幫不上忙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面目溫和地看著他。哪裡需要幫上什麼忙,有時候,只是心意,已足夠溫暖。

    冬河說,「我聽寶豐說,小四的大哥蘇珏,趙敢和阿羅都來探過你,聽說,他們都勸你離開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冬河說,「那你怎麼想?」

    霍安寫:「冬河你怎麼想?」

    冬河想了一想,「換成我,如果那姑娘自己想好了便罷,各自安好。如果那姑娘想跟著我,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帶她走,天下那麼大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竟然笑了一笑,不置可否,便要起身告辭。

    冬河也笑了一笑,「我沒寶豐聰明,也沒他冷靜,可我曉得,小四真是喜歡你得不得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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