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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    霍安全身被淋得濕透,黑衣黑褲黑眸,陰沉沉向徐承毓走來,但凡有人擋他路,他眼也不眨,統統斷手斷腿。

    轉眼間,他前後左右便倒了二三十個人。

    徐承毓扭著蘇換一動不動,面色從容,繼續冷冷問,「蘇換,說,剛才有沒有說謊?」

    蘇換被他扭得動彈不了,雨霧蒙蒙,她覺得睜眼似乎都很難。

    蘇泊山爬起來,急急道,「阿換,你說話你快說話呀。」

    但蘇換抿著唇就不說話。

    霍安走到徐承毓面前三步時,徐承毓忽然一笑,「英雄,我今日心情不好,很擔心控制不住啊。」

    他放開蘇換的頭髮,冰涼的手輕輕撫摸過她脖頸,手指細長,膚白如玉。

    霍安停步。

    蘇換終於不用再仰著臉,她看向霍安,面色雪白,雙眸漆黑,十分安靜,與平日的跳脫判若兩人。

    霍安穿的黑衣服,傷口迸裂了自然看不出,可是雨水從他身上沖刷而下,漸漸在他腳邊流淌出一圈淡紅的水漬。

    蘇換冷冷清清道,「我說謊。」

    徐承毓驀然鬆開她的手,俯首在她耳後輕聲道,「好孩子。你最好說的是實話,我回去,要驗貨的。話說這啞巴真是能打,打起來真是慡得大爺透心涼。你覺得一百人夠不夠他打?兩百人?三百人?好吧,再加上我,我也好久沒正正經經打一架了,你看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蘇換冷靜地推開他,聲音低而鎮定,「徐承毓,你是大爺。我和他清清白白,你不要碰他。我跟我爹回家。」

    就在這時,大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,一隊身著深灰鑲銀邊薄甲的城守軍,嘩啦啦疾馳而來。有人一馬當先,跳下來連滾帶爬,「爺,您沒事吧?」

    連三叔驚悚地看著那兩百名衣甲鮮亮挎刀執戟的城守軍,整齊,默然,立在大路上,只待一聲令下,頓時嚇得腿都軟了半截。他們是老實的鄉下人,還從未見過這陣仗。

    徐承毓笑了笑,抬手抹唇邊血跡,再理理錦袍,鳳眼一睨,「徐守你眼瞎了?爺今天玩得那麼開心。」

    他越過蘇換,走到霍安面前,涼涼薄薄掃一眼,「霍安?」

    霍安兩手握拳,又忍不住要動,蘇換喊,「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徐承毓淡淡道,「後會有期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,從霍安面前悠然走過,一邊走一邊道,「徐守,備馬車,送夫人回東陽城。」

    蘇換走到霍安面前,霍安伸手去拉她,她卻往後一縮,「霍安,我要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上前一步,伸手拉她,她再後縮一步。

    「霍安,我知道你不怕。可是我怕。桃花村的人也怕,就像冬河,和他有什麼關係,可他受傷了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兩眼黑不見底。

    蘇換卻轉過身,看一眼雨霧中的眾人,忽然彎腰,緩緩鞠了一躬,「對不住,騙了大家。謝謝大家對我的照顧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這句話,她便走過去,扶起蘇泊山,低聲道,「爹,我跟你回家。」

    她扶著蘇泊山慢慢走過霍安身邊時,霍安猛然伸手,一把抓住她的手臂。

    蘇珏看一眼大路上森立的城守軍,低咳一聲,走過來誠懇地勸霍安,「你放開我小妹。那個人是妖怪,發起飆來真心不好鎮壓。你冷靜一點,真愛什麼的在人命面前就是浮雲,留得青山在,自然有柴燒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不放手。

    蘇換隻好站住,頭也不回,低聲道,「徐承毓說得對,我找誰不好找個啞巴,你看你想挽留我,卻連句留下的話也不能說。霍安,這輩子還那麼長,我不怕吃苦,可如果擔驚受怕顛沛不安那該多難過啊。剛才徐承毓在我耳邊說,只要我回去,他娶我為正妻,其實吧,我跑出來不過是因為不甘為妾,現在他遂我意了,所以我決定回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她頓了頓,又說,「霍安,以前我說的話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你保重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,冷淡地扭開手,扶著蘇泊山走了。

    蘇珏打量了霍安一眼,欲言又止,跟著走了。

    大雨如注。

    數名城守軍來抬了地上東倒西歪的人走。村東口一片靜寂,霍安立在雨里一直沒回頭,那匹栗色大馬低頭在路邊啃糙。

    霍安忽然轉身,牽了馬,默然向村里走去。

    寶豐看看遠去的一隊人,又看看霍安的背影。

    冬河捂著胸口,憂傷地嘆口氣。

    馬柔柔從家裡跑過來,慌慌張張喊,「冬河冬河。」

    一處院牆後,花穗咬唇站著,看著霍安從她面前慢慢走過。

    連三叔嘆口氣,揮揮手。

    眾人便三三兩兩散了。

    最後,村東口一片寧靜,一如往常。

    夜黑漆漆,非常安靜。

    雨早已停了。

    霍安光著上身,坐在院子裡,沒有點燈。

    達達和小二趴在他腳邊,在黑暗裡抬頭看看他,又忍不住望望半開的院門。好奇怪,那個愛鬧騰愛揪它們的姑娘,哪裡去了?

    霍安也覺得好奇怪,這個小院,他獨自生活了七年,從不覺得安靜到孤單,可今夜偏偏安靜到孤單。

    外面響起腳步聲,達達剛一抬頭,便被霍安拍拍頭按下了,他站起來走到院門邊一看,卻見寶豐提著燈從田埂上走來,身後跟著挽一個籃子的花穗。

    他垂下頭。

    寶豐喊,「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花穗抬起頭來,見暈黃的燈燭色里,霍安光著上半身,胸前的傷口裂開了,黑痂撕開,浸了些鮮血出來,很是猙獰。

    霍安將他們迎進屋子裡去坐。

    寶豐將燈盞放下,花穗也默默坐下,從籃子裡拿出一隻粗瓷小瓶,放在桌上。

    寶豐道,「我去找麻伯要了些藥。你這傷不要緊吧?要不要讓麻伯來瞧瞧?」

    霍安面色平靜地搖搖頭,伸手去床邊拿過衫子穿上,花穗在,他不好光著上身。

    穿好衣衫,拿過木牌寫:「冬河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寶豐道,「還好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寫:「過兩日,我去看他。」

    花穗扭過頭,看見地上堆放著幾包東西,灰色粗布散開,露出裡面一匹紅綢緞,繡了嬌艷的牡丹花。

    她瞅一眼霍安,想來這是買給霍小四,哦不,那蘇換姑娘做嫁衣的,聽說他們準備成親了。

    也不知怎麼,鼻子就一酸。以前她想起來就不可原諒的霍小四,今日被那錦袍男子揪著,真是好可憐。

    霍安見二人發呆,便寫:「我沒事,你們回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花穗將籃子放在桌上,「霍安,這是我娘烙的餅,還有些雞蛋,我娘說讓你好好歇著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點點頭,寫:「謝謝。」

    寶豐動了動嘴唇,最終和花穗一起站起來,「那我們先走了,你歇著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站起身來送他們。

    走到院門口,寶豐終究還是轉過頭來說,「霍安,什麼也比不上命重要。小四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頓了頓,覺得還是喜歡叫那姑娘小四,「小四她也一定這麼想。」

    霍安點點頭。

    送了二人出去,霍安默默關上院門,轉過身望著那燈燭昏黃的正屋,好希望那兔子一樣活潑的姑娘跳出來,笑眯眯喊一聲,「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這一晚,他還是睡的母親的房間。躺在床上,四肢百骸都散了一般,頭有些痛,傷口也在痛,到處黑沉沉,他也漸漸昏沉。

    彼時,東陽城蘇府後院。

    蘇換縮在自己床角落裡,抱著膝蓋一動不動。

    這是她的閨房,是她從小到大生活了十七年的閨房。她不過離開了一個多月,這裡卻變得陌生疏離。

    她覺得這時,自己本該在那個農家小院裡揪達達和小二的頸毛,那個不會說話但眼睛很黑的男子坐在一旁,看她揪毛,聽她絮絮說話,他從不回應她半句,但總是目色溫厚,偶爾笑一笑,唇角揚起迷人的弧度。

    臉上有些癢,抬手去摸,一摸一把淚,冷冰冰。

    有人敲門。

    她冷冷道,「滾。」

    那人推了推門,見門栓著,便繞到花窗下,推開了窗,伸進半個身子,「小妹。」

    面如冠玉,唇紅齒白。蘇珏。

    蘇換在黑暗裡揪自己的頭髮,嗡著聲音說,「大哥,別來煩我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沉默一會兒,輕聲道,「我們家鬥不過徐家。你,別恨爹爹。」

    很久都沒有回音。屋裡沒點燈燭,就在蘇珏幾乎以為蘇換已經睡著時,蘇換幽幽說,「大哥,你說徐承毓是不是就喜歡我這張臉吶?」

    蘇珏悚然一驚,嚇得猛拍窗,「蘇換你不要腦子被門夾啊。徐承毓那二世祖你是知道的,你若是將臉劃了,他只會更咽不下這口氣,你倒罷了,那啞巴一定會很慘的。」

    蘇換輕輕道,「大哥,他叫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道,「叫什麼都不重要了。徐家來傳話,成親日子選在七日後。」

    蘇換在黑暗裡滾滾流淚,咬牙切齒道,「徐承毓他根本就不是喜歡我,真正喜歡我,才不會這樣侮辱我。」

    蘇珏默然,他知道蘇換在說什麼。

    今日回到東陽城後,徐承毓一言不發,帶個婆子來到蘇府驗貨。

    蘇換暴怒,死不肯。

    但徐承毓只涼涼說了兩句話,「蘇換,你不肯也行。要麼今晚洞房,要麼明早給那啞巴收屍。」

    蘇換沒話說,搖搖晃晃半天,跟那婆子進了閨房。

    想到這裡,蘇珏嘆口氣,「小妹,對不起吶,我以前不該帶你出去玩。」

    蘇換搖搖頭,「是我自己不好,不怪你。」

    她想了想,光著腳走下床去,走到窗邊,爬上窗下的軟榻,披頭散髮地坐在那裡,一隻手撐在窗上,抹了抹臉上的眼淚,「大哥,我跟你講講我在桃花村的生活吧。」

    她開始講,那裡天高地闊,每個人都很好,有條河叫桃花河,有兩隻黑狗,一隻叫達達,一隻叫小二,花穗很羞澀,做的鞋面子很好看,寶豐要考鄉試,但是他也看山海遊記,冬河很講義氣,娶了個媳婦叫馬柔柔,圓臉小虎牙很可愛,連三叔總想給她說門親事,梅阿伯趕牛車時喜歡喝小酒……

    蘇珏立在窗外,也撐著腮聽,聽了半天他疑惑地問,「怎麼沒聽你講那啞巴呀?」

    蘇換再次糾正他,「他叫霍安。」

    然後她瞪著蘇珏,「我講他什麼,我從哪裡講起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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