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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「阿安兄弟,這幾日沒去山裡打獵麼?」還是大嬸的聲音。
霍安不會說話,自然不會應答。
大嬸又開始說,似乎有些吞吞吐吐,「這些餅是昨晚花穗做的,嬸子就給你捎了些來。」
隔了一會兒,想來是霍安在接餅,又響起那大嬸的聲音,「是這樣,這不是快進四月了麼,咱們慶余這邊,梅雨季節來得早,一進五月就斷斷續續有些雨了……你也知道,我們那當家的身子垮了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能吊著命就不錯了,我家裡里外外就我和花穗兩個婦道人家,其他便也罷了,可……可……」
蘇換在門後聽得翻白眼。這個大嬸好羅嗦,鋪墊半天不就有求於人麼,乾脆痛快說了得了。照她的經驗來看,那男人雖不會說話,人可聰明,一定也聽得不耐煩了吧。
她並不知道,霍安手裡捧著一包餅,站在那裡耐心聽大嬸絮叨,面目平靜溫和。
終於,大嬸說出了此次到訪的意圖,「可我們家屋頂好幾年沒修補過了,所以想請阿安兄弟你幫個手,材料我們都備齊整了,嬸子這不厚著臉來問問,阿安兄弟可抽得出些空閒來?」
蘇換嚼著蔥油餅想,哦,原來是要他去當苦力。去吧去吧,反正那男人力氣大得很,人都掐得死。
這時,傳來大嬸喜悅的聲音,「真的?阿安兄弟,你真是好人吶。那便先謝過了。你來便是,你來便是。」
很快,一切歸於平靜。
蘇換偷聽舒坦了,正想拉開門,不料有人幫她推開了。陽光猛然照進來,她眼一眯,手裡拿著半塊蔥油餅,望著站在面前的霍安嘿嘿一笑。
霍安瞄一眼她嘴角邊掛著的餅渣。
哦,這姑娘吃相也不好。像只偷啃糧食的小耗子。
蘇換抹了抹嘴,「壯士,你叫阿安吶?」
桃花村第九章非禮勿視,你要當君子
這一天便在霍安敲敲打打那隻大木桶中度過了。
蘇換百無聊賴,因為太久沒洗澡,身上不慡利,右手手腕又痛,不想擺弄吃食。看著昨日還剩下些魚湯,便用那魚湯熬了稠粥,就著那大嬸送來的餅,伺侯那一人二狗吃了。
對於那大嬸送來的餅,蘇換是有些嫌棄的。面太死,餡咸了些,明顯沒有她做的好吃,但霍安大口大口吃,達達和小二也大口大口吃,她頓時為自己的挑食感到羞愧了。
吃完飯,蘇換坐在正屋門檻上,有一下沒一下地揪小二脖子上的毛,托腮看著霍安在院子裡用水沖洗那隻大木桶。
她好無聊啊。
這裡沒有話本看,沒有戲文聽,兩隻狗不會說人話,有一個人吧,又是個啞巴,唉。
終於,霍安停止了擺弄那隻木桶,收拾了工具,放進自己暫居的左側偏屋,然後走到正屋窗台邊,從窗台上取過木牌,刷刷寫了幾個字。
木牌陡然出現在蘇換面前時,把神遊天外的蘇換嚇了一跳。
她一抖,難道阿安兄弟又要和她談心了?
定睛一看,頓時忍不住跳了起來,激動道,「那那那隻木桶是給我弄的?」
木牌上寫著:「燒水洗澡吧。用那隻木桶。」
霍安似有些不好意思,偏過頭不看她。
蘇換笑得眯起了眼,情不自禁道,「阿安兄弟,你真是好人吶。」
霍安眉毛都跳了跳。
她做什麼學那春嬸子說話。
他想了想,抬手在木牌上寫了四個字:「我叫霍安。」
蘇換笑得狗腿兮兮的,「霍安,好名字。平平安安。」
霍安轉身就走,不想蘇換在身後喊道,「霍安。」
他轉過頭瞅她,竟難得地看到這奇葩有一絲忸怩。
蘇換忸怩了一下,說,「霍安,你知道非禮勿視吧?這是種非常美好的氣節。」
霍安黑葡萄眼一眨,臉色沉了幾分。她是在敲打他,不要偷看她洗澡?
笑話,他要是起邪念的人,早把她辦了,還用得著偷看她洗澡?
蘇換硬著頭皮,嚴肅道,「霍安,你是天下最好的人。所以,非禮勿視,你要當君子。」
霍安終於忍不住嗤笑一下,拿過木牌龍飛鳳舞幾個字,扔進她懷裡。
「看無可看,不如閉目養神。」
蘇換看清那行字時,又氣又窘又怒。他什麼意思,他什麼意思,笑她小身板?笑她一馬平川?
她只是穿的衣服比較大好不好?
忽然又想起一事,「哎哎哎,有沒有衣服可以換啊?」
霍安咬牙,這姑娘太得寸進尺了。
洗澡的巨大喜悅讓蘇換姑娘快樂地哼著歌,進進出出,把一小桶一小桶的熱水提進正屋裡。
霍安已幫她把那隻木桶搬進屋裡,這時正悠閒坐在院子裡削木箭。過些日子,他得進山一趟,打點獵物挖點藥材,這個奇葩姑娘擺明了要賴在這裡,打也不是趕也不是,昨晚鬧彆扭,他追出去尋找時看見她趴在地上哭得萬分傷心,滿是走投無路的絕望,於是又無奈地動了惻隱之心。
的確,如果她沒有難處,又怎會夜半更深從山上跌下?如果她有家有去處,自然會前去投靠親人,做什麼賴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裡?
只不過吧,她又不是他娘,他這麼養著她也沒道理吧?
耳邊傳來那姑娘快樂的哼歌聲,想起她每日討好的笑臉,霍安便暫且不去糾結這個問題了。
木桶是娘生前用的。他一個大男人,大多時候都在院子裡沖沖涼,又或是去桃花河洗洗,根本用不著浴桶。因此那木桶放在偏屋裡落滿了灰,又被蟲蛀了些,想不到還能有一天派上用場。
正想著,洗澡的姑娘砰地關上了門,又啪地拉上了窗戶。
霍安抽抽嘴角,低頭專心削木箭。
屋裡傳來高高低低的潑水聲。
霍安想,這些日子,他的平靜生活都被那奇葩姑娘打破了,好一段時間沒活動筋骨了,於是一時起了興致,撿了地上一根樹枝,站起來舞了一圈。
達達和小二趴在地上,將頭擱在兩隻前爪上,一會兒看看騰躍如游龍的主人,一會兒瞄瞄那傳來嘩嘩水聲的漆黑正屋。
屋裡有什麼?為什麼有聲音沒燈燭?
它們不知道,蘇換姑娘有點小心眼,不放心,乾脆便滅了燈洗黑澡。
就在霍安大汗淋漓暢意無比之時,一個驚訝的聲音傳來,「哎呀,你還會跳大戲啊?」
霍安的收劍之勢頓時不完美,腳下微微一踉蹌。
青著臉轉過身,只見洗過澡的姑娘,穿著他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,站在正屋門口,瞪大眼看他。
對於蘇換來說,長衫太大太長,空空蕩蕩,風吹過來一陣冷。她打個哆嗦,兩手提著那布衫站在那裡,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,毫無少女出浴的美感不說,還特別可笑。
霍安憋著笑,鎮定地轉過身。
蘇換拎起那長衫下擺,打了個結,又努力挽了挽衣袖,吞吞吐吐道,「霍安,你好人做到底好不好?幫我倒倒水唄,我實在拎不動了。」
少女嬌滴滴的嗓音落在安靜的夜裡,霍安居然可恥地屈服了。
翌日清晨,蘇換容光滿面地爬起來烙餅,以感激大好人霍安賜給她一隻浴桶。
她還是穿著霍安的舊布衫,最開始她有些不自在,從小到大她還是不缺衣穿的,穿男人衣服還是第一次,但她很快又開導自己,連他的床都睡過了,這又有什麼好介意,又不是穿他的人。
布衫很大,她嬌小的身子在裡面晃來晃去,做事都很不方便。於是她在霍安屋子裡東翻西翻,翻出一根捆東西的布條,直接往腰上一系,活像外面要飯的。反正,形象這種東西,她也不大放心上。
霍安走進廚房時,就看見了她這一身丐幫打扮,忍不住想,她還真是會糟蹋衣服。
蘇換樂呵呵地把一缽肉香四溢的薄餅捧到他面前,「今天吃肉餅。」
這日她做的是肉碎薄餅,調好了面羹,又剁碎了半隻鹽漬兔子肉拌進去,再撒些前日剩下的野蔥末,烙得兩面金黃,的確讓人食指大動。
霍安吃了一個,味道很好,比昨日春嬸子送來的餅是要好吃些。
他這裡食材不多,這麼多年,他都習慣了乾飯稀飯麵疙瘩三大樣,去城裡賣獸皮時也偶爾吃一頓食館,所以,對於飲食,他是不大上心的,吃飽就好,味道其次。可這個奇葩姑娘就用主食麵粉,都變著花樣做了好幾種吃食,薺菜雞肉包,蔥油餅,肉碎薄餅,樣樣都不錯。
呃,好吧,她多少有點微薄的用處。
餵飽了主人和兩隻狗爺,蘇換問,「我看水缸里的水不多了。我想洗衣服怎麼辦?」
霍安看她一眼,拿過木牌來寫:「桃花河。」
蘇換問,「桃花河在哪裡?」
霍安嫌棄地看她一眼,繼續寫:「你打算這樣出去?」
蘇換點點頭,「我總得洗衣服啊。我又沒有換洗衣服。」
她垂頭喪氣地扯了包頭的灰帕,一頭黑亮的烏髮落下來,襯得她嘟著嘴的桃花臉很是水靈。
霍安默默看她一眼,低頭吃餅。
桃花村第十章那,那不是我的肚兜
晌午過後,霍安提了兩隻巨大的木桶,出去提水。蘇換抱著一隻裝滿髒衣服的木盆,喜滋滋地跟著他屁股後面走。啊,天高地闊,白雲那麼白,綠樹那麼綠,她關了十幾天,終於出來放風了。
小二和達達在前面瘋跑,在遍是青糙野花的田坎路間滾了又滾,興奮得只差沒飛了。
倘若不是霍安穩穩走在前面,蘇換也很想跑進田野里去打個滾。
他大爺的,逃出來才知蘇府後院是有多小,外面的天空又是多高。難怪別人說見識少心胸小,這時想起以前在蘇府後院受的氣,傷的心,統統都覺得不值一提,何必與不喜歡自己的人較勁鬥氣嘛,蠢得要死。
這麼一想,她又感激地望了一眼霍安高高的背影。
若不是他,她小命都沒了,又或是已遭那二世祖的毒手,萬萬不會有這般愜意的春日郊遊啊。
風溫柔地拂過面頰,霍安聽著身後傳來那姑娘的快樂哼哼聲,只覺得腳步很是輕快。他選在晌午後帶她去桃花河洗衣服,原因是村婦們大多都在清晨或黃昏時來河邊洗衣服,晌午通常是不會有人的,尤其是他遠居河流下游,更不會有人了。
桃花河是一條溫柔清秀的小河流,水很清澈,拳頭大的各色鵝卵石靜靜臥在河底,圓潤可愛,河兩岸長滿了青油油的雜糙,開了零零碎碎的黃色野花,一棵歪脖子老柳樹把翠枝垂進水裡,落下的柳葉打著旋從水面上流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