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頁
2023-09-30 11:17:33 作者: 咬咬
汪汪汪!
狗叫聲傳來,蘇換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,笑著喊一聲,「小二,達達!」
小二衝過去圍著蘇換轉,達達大概心情好,也跑了過去,衝著蘇換友好地叫了兩聲。
霍安一身灰布衫黑麻褲,挽著褲腿,光著腳,一手提著一雙灰麻鞋,一手拎著一隻水淋淋的竹簍,跨過院門檻,走進來。
他看了看圍著蘇換轉的兩隻黑狗,只想嘆氣,這兩個傢伙,才十來天就變節了。
蘇換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灰布帕,把頭包了起來,以防油煙髒了頭髮。灰帕下,她那張笑臉十分親切,「你提的什麼呀?我烙了蔥油餅,要不要趁熱吃一張?」
竹簍里是活蹦亂跳的鮮魚。
蘇換驚喜道,「你還會捕魚啊!」
這十來天,吃的肉大多是霍安打回來的野兔野雞,為了便於保存,他用鹽漬了掛在屋檐下風乾,吃來總不如新鮮的好吃。
蘇換嘴裡淡出鳥來了,今晚有鮮魚,頓時令她精神亢奮。待霍安把魚破好,她手腳麻利地煨了一鍋雪白魚湯。
鮮魚湯配蔥油麵餅。
香噴噴一頓飯又吃得二人二狗舒坦至極。蘇換小聲嘀咕,「有豆腐就更好吃了……」
霍安沒理她,站起來收拾碗筷。
蘇換趕緊起身,攬過碗筷,堅決道,「我來洗。」
霍安瞄一眼她抱著碗的兩隻手,十根手指像十根水蔥一樣。
就在這一猶疑間,蘇換當仁不讓地抱了碗去廚房。
霍安沒有堅持,從窗台上拿過青紗油燈,挑了挑燈芯,正要點上,忽然聽得廚房裡傳來一聲尖叫,隨即啪地一聲。
他趕緊大步走過去。
廚房裡有一盞豆燈,淺黃的光暈里,蘇換可憐巴巴地站在那裡,左手扭著右手,腳下是一隻五馬分屍的碎碗。
她抬頭看了霍安一眼,「對……對不起,把你碗摔破了。」
霍安眉頭一皺,看見她左手指fèng里正滲出一絲鮮血。於是無奈地摸摸額頭,向她招招手,示意她跟自己回屋裡。
蘇換像個急於表現但不幸表現錯了的孩子,羞愧地跟著他回了正屋裡,低頭坐在那裡扭著手指。好鬱結,她傷才好,又把手割破了。可她真的努力了,在蘇府時,就算她不得不親自下廚,但燒火洗碗這種事總歸還是有婆子做的。
呃,她首次洗碗,鎩羽而歸。
霍安拿出一個粗瓷瓶,抖了些灰白藥粉在她流血的食指上,也不做包紮,劃破皮而已,然後轉身走了出去。洗碗這種事,還是親力親為吧,他家碗不算多。
蘇換揪了頭上的帕子,散著一頭烏髮,走出去坐在石階上悔過。小二很狗腿地跑了過來。
蘇換用沒受傷的手摸了摸小二的頭,「你今天下午去做什麼了啊?你也會捉魚嗎?」
小二神氣地甩了甩頭,把脖頸厚毛里還未乾的水珠子甩到蘇換鞋面上。
蘇換沉吟片刻,說,「哦,你是去洗澡了啊。」她笑眯眯拍拍它的頭,「怪不得又俊俏了幾分。」
小二嗚嗚兩聲。人家是男的,不適合用俊俏這種女里女氣的詞好不好?
蘇換歪頭嗅了嗅自己的肩頭,小臉一垮,「我十天沒洗澡了。好臭吶。」
霍安剛好從廚房裡走出來,看見她落寞地坐在那裡,十分無精打采。
桃花村第八章壯士,你叫阿安吶?
夜深人靜時,霍安卻輾轉反側。
他翻第二十個身時,乾脆坐了起來,從角落裡的一個木箱子裡,摸出一把鑰匙,提著燈,推門走出去。
路過中間那正屋時,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。只見那窗戶漆黑一片,想來那個沒心沒腸的奇葩姑娘早已睡著了。
他真的很費解吶,她死乞白賴留在這裡,還夜夜高枕無憂,就一點不擔心他對她動邪念?難道他長得像女人,還是她覺得自己長得很安全?
有沒有人跟她說過,姑娘,你真的長得很招搖。
腹誹過後,他走到右邊那間房門緊鎖的屋子,用鑰匙打開了門。
淡淡燈色里,屋裡一景一物一桌一凳都還是多年前的模樣,恍然間,他那溫柔嫻靜的母親似乎還坐在床邊做春衣,抬手一招,笑了喊他,阿安,來,試試娘給你做的新衣。
他有些動容,想張口喊一聲娘,一張口才驀然發現,自己已好多年沒有聲音。
重新換了一柱香,寥寥青煙里,那黑漆牌位上「先妣姜氏朱雅」幾個字,默默注視著蹲在面前表情鬱結的霍安。
霍安在心裡說,娘,這個姑娘很棘手啊。
來歷不明,長得招搖,活潑得要翻天。他說話說不過她,臉厚厚不過她。她這麼住下去,時日一長,終歸會被桃花村的人發現,招惹閒言碎語,一來有損姑娘家名節,二來打亂他平靜生活,這樣他很不喜歡。
他換了一個姿勢,繼續蹲著沉思。
樂善好義,是娘教他的。
可明哲保身,也是娘教他的。
正天人交戰時,忽然耳邊聽得極微的風聲,他驀然回頭。
偷偷摸摸躲在門外的蘇換嚇了一跳,手裡抱的一床薄被跌落在地。他的表情好兇狠啊。
霍安猛然站起來,大步跨出去,反手砰的一聲關上門,冷冰冰看她一眼,忽然出手如電,一把扭住門外那隻哆哆嗦嗦的小兔子,便向正屋拖去。
蘇換殺豬一般叫起來,「痛痛痛!啊啊啊啊啊!」
他力氣好大。她手要斷了,她要殘廢了,啊啊啊。
但霍安面色緊繃,毫不憐香惜玉,一路拖著她向正屋走去。
蘇換一邊掙扎一邊解釋,「我我我……我不是有意的。我看你睡地上夜裡涼怕你著涼我過意不去,所以給你抱床被子出來……你你你不要誤會,我不是故意偷看的……啊啊啊放手放手,我好痛啊。」
霍安腳步一頓,手一松,踉踉蹌蹌跟在後面的蘇換一頭撞上來,頓時眼淚就撞出來了。
達達和小二被驚動了,從院角里站起來,汪汪叫了兩聲,盯著那站在門口的二人。
蘇換終於從那隻鐵掌里掙脫出自己脆弱的小手,甩了又甩,抬頭去看那猛然間瘋魔的霍安,強忍了眼淚道,「你不要凶,我知道我賴著你是我無恥,我走,我現在就走!你以為我願意這樣不要臉麼!」
她說完一甩頭髮,轉身噔噔噔跑下石階,一時怒氣加傲氣讓她頭腦爆炸,全然不顧後果地向院子外跑去。
霍安杵在那裡撓撓頭,一時有些發懵。
蘇換打開院門,摔門而出。
小二叫了一聲,想追出去,又轉頭看了看霍安,最終沒動。
這是鄉間的夜晚,非常寂靜,除了偶爾聽得幾聲蟲鳴。今晚無星無月,到處黑暗一片。
蘇換一腳高一腳低,跌跌碰碰,走得不知方向,眼淚像斷線的珠子,止也止不住。天高地闊,她卻沒有一個人可依靠。
那道士批得對,她命的確不太好。爹爹不喜歡她,大娘二娘不喜歡她,姐姐們不喜歡她,總算有個人喜歡她了,呸,又偏偏是個以yín賤聞名的二世祖。
腳下一絆,哭哭啼啼的蘇換姑娘噗通一聲又跌了個狗吃屎。
蘇換張口吐了滿嘴泥,乾脆趴在那裡傷傷心心大哭一場。她的手好痛,她的心好難過,她的未來好黑暗。
正哭得淋漓盡致,忽然聽見狗叫聲,她一噎,抬起頭來,手背被一條溫熱的舌頭一舔。
汪!
黑暗裡,小二閃亮的眼睛灼灼發光。
眼前有光亮漸近。
霍安提著一盞燈走過來時,第三次看見了蘇換那優雅的狗吃屎姿勢。達達跟在他身旁,炯炯看著地上的狗吃屎姑娘。
蘇換低頭在衣袖上胡亂擦了擦鼻涕眼淚,手腳並用地爬起來,坐在田埂上,捧著自己火辣辣的右手腕,作冷艷高貴狀。
霍安默默走到她身旁,蹲下來,將一個木牌放到她手裡。
蘇換借著那昏黃燈色低頭一看,上面寫著三個字:對不起。
蘇換咬著嘴唇不出聲,心裡在拿捏自己該進還是該退。
霍安抽了那木牌,抹了上面的字,又從腰間掏出焦炭來,寫了一行字:「剛才是我錯怪你。這裡偏,山裡有野獸,你到處亂走,會被吃。」
蘇換哼了一聲,「被吃就被吃。山外面像野獸的人,還多著呢。」
霍安又耐心寫:「在山裡被野獸吃的人,連骨頭也沒有了,你這樣,怎麼作花肥?」
蘇換看了一眼,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,睫毛上的眼淚抖落下來。她驚訝地轉頭去看霍安,這男人面目平靜寬厚,一如平日,既不像在說笑,也不像剛才的暴怒。
她嘀咕一聲,「你才作花肥。」
然後大大方方地從地上爬了起來,拍拍裙子,招呼小二,「小二,快回去睡覺,晚上不睡容易長丑。」
她向來不是個愛拿捏的孩子,也懂得審時度勢,別人給了她這麼大個台階下,她再傲嬌就是蠢貨了。
霍安蹲在那裡看她歡歡喜喜和小二一起走的背影,不自覺唇邊微有笑意。
第二日起床時,蘇換坐在那裡發了會兒呆。昨晚好像夢一場,那男人發怒的模樣太可怕了,當時她還以為他會直接將她扔牆上去撞死呢。
她扁扁嘴,抬起自己右手腕看了看,一圈紫紅,很是猙獰。然後,她又看到了自己髒得可以去死的破衣裙,又有了新的煩惱。
她好想洗澡啊。
她好想換衣服啊。
她全身都要長虱子了啊。
沒辦法,有時候是不得不向生活低頭的。蘇換姑娘整頓一下心情,又走出去迎接新的一天。
剛邁出門,她就看到霍安蹲在院子角落擺弄著一個大木桶,他似乎在錘錘打打,小二和達達很感興趣地圍觀他。
蘇換摸摸鼻子,畢竟昨晚鬧過彆扭,不好像往些天一樣,厚臉厚皮地跟他打招呼,於是徑直走進了廚房,胡亂洗漱了一下,隨手用布條綁起頭髮。
揭開鍋,鍋里有昨晚剩下的蔥油麵餅。她拿了一個來吃,咬著麵餅靠在廚房門邊遠觀那一人二狗。
忽然,達達和小二原地一抽筋,猛然跳起來汪汪大叫。
霍安皺眉,吹了一聲口哨。隨即,院子外傳來一個大嬸聲音,「阿安兄弟。」
蘇換嗖地一聲縮進廚房裡,迅速關上門,在門fèng里偷偷往外瞄。
她賴在這裡的第十一天,終於出現了一個外人。
還有,他叫阿安?
廚房在院子右側,從門fèng里望出去視角不太好,她只看得見小二和達達躁動不安的狗屁股,耳朵倒聽得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