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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57:42 作者: 卯蓮
    「紅籮炭前兒都拿去主子寢殿了,如今只剩下這種炭哩。」小宮女進宮不久,話語間仍帶著南方特有的腔調,「嬤嬤,您去吧,奴婢可不敢去要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,她好奇往小榻上一瞧,見是個才幾歲大的小姑娘,小臉粉嫩,眼睛水潤潤的,還對著她笑。

    小宮女便也不自覺傻笑了一下。

    徐嬤嬤輕擰她一下,「怕什麼,就說是姑娘用的,陶嬤嬤自會給你。」

    小宮女被她攆去,轉身徐嬤嬤就見自家小主子不安分,鑽出了被褥在暖塌上和小貓一起滾著圈兒,半刻的功夫就紮成了堆。

    「我的姑娘哎。」徐嬤嬤生怕她受了寒,上前抱起來,摸摸手捏捏腳,「可別貪玩了,當心主子知道把雪寶兒送走。」

    雪寶兒,便是知漪給小貓取的名字。

    知漪老實了,任徐嬤嬤給自己裹得嚴嚴實實,一動不動。只在徐嬤嬤一勺薑湯餵過來時歪過頭,咿呀一聲,軟聲道:「嬤嬤,不喝。」

    「嬤嬤當然不喝。」徐嬤嬤好笑道,「姑娘可必須要喝,不然明兒要喝的就是更苦的藥湯了。」

    知漪看著她,似乎在思索這句話的意思。半刻後才挪了挪身子,湊上來小心喝一口,皺眉吐舌,「辣。」

    「薑湯就是要燙些辣些才好。」徐嬤嬤把小碗伸過去,「姑娘乖乖喝了,嬤嬤去給您拿些方才主子吃的梅子來,可好?」

    「好~」小姑娘柔柔應聲。

    等徐嬤嬤一走,知漪繃著小臉,苦大仇深地看著面前的湯碗。湯碗是小青瓷做的,白底青花,上面刻了『福壽瑞康』幾個大字,她扒著碗好奇端詳了會兒。

    「喵嗚~」雪寶兒豎著尾巴自她腿前趾高氣昂走過,被一把揪住。

    知漪舀了勺薑湯放在它嘴邊,小貓看看她,再看看勺,終於不情不願舔了口,隨後悽厲叫了聲,毛瞬間炸起,爪子一推飛快竄下了榻。

    湯碗倒在榻上,瞬間濡濕了這一塊被褥。

    徐嬤嬤端著小盞梅子回來時,看到的便是小姑娘裹著小毯子縮在榻上一角的模樣。見她出現,還用無辜的眼神望去。

    暖塌濕了一半,旁邊倒著湯碗,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何。

    徐嬤嬤才要氣惱,可被那麼一瞧,什麼火都起不來了,只得無奈道:「姑娘不想喝,也不必倒在榻上吧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上前把人抱起,知漪在她懷中搖頭,小短手指向藏在柜子下的小貓兒,「是它。」

    徐嬤嬤半信半疑,也不欲追究,見小主子身上沒打濕便放下心,「下次姑娘可別再調皮了。正好主子才醒,叫奴婢帶您過去呢。」

    這句話知漪聽得最懂,眼神雀躍起來,徐嬤嬤露出笑容,老臉皺成了花兒,「就知道姑娘親近主子呢。」

    小宮女才拿了紅籮炭來,眼見徐嬤嬤要走,哎了聲,「嬤嬤,這炭暫且放是不放哩?」

    「放邊兒上吧。」徐嬤嬤沒回頭,道了句,「外邊冷,你就在裡面守著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!」小宮女喜滋滋應聲,「還是嬤嬤心疼我。」

    雲嬤嬤正扶著靜太妃在房內小步慢走,靜太妃久未下榻,小半刻便出了一身汗,搖搖頭道:「我這身子骨可真是懶怠了。」

    陶嬤嬤繡著花兒,不忘緊盯著靜太妃,聞言只笑,「主子多走幾日,保管比咱們這些老嬤嬤要精神得多。」

    靜太妃抬手點點她,要笑著說什麼,房外徐嬤嬤已牽著知漪走了進來。

    見到靜太妃,小姑娘就像撲花的小蝴蝶般飛進了了太妃懷中,輕聲叫喚,「阿嬤,阿嬤。」

    「阿嬤在呢。」靜太妃樂呵呵把人摟在懷裡,溫熱的手摸摸那雙細嫩的小手掌,「酣寶兒中午想吃什麼?阿嬤讓人去做。」

    小姑娘哪知道要吃什麼,她牙才長齊呢,平日靜太妃頂多也就讓嬤嬤們餵她吃點肉羹,並不敢給硬食。

    索性靜太妃就隨意一問,見知漪眨巴眼睛看她,神色愈發慈藹,「今兒我們吃鮮魚羹,再熱些果子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姑娘這麼點大,能喝嗎?」雲嬤嬤記下,忍不住問了句。

    徐嬤嬤先樂了,「你是沒瞧見,當初姑娘發寒高熱不降,太醫讓用烈酒擦拭幾遍身子,再給姑娘灌幾口溫酒下去,把姑娘灌得醉醺醺的。第二日醒來,什麼都不記得,就記著一口酒了,直嚷嚷著還要喝呢。」

    她笑語連珠,語速飛快,知漪小腦袋跟著點,聽到『酒』一詞時眼睛一亮,嗯嗯兩句。

    雲嬤嬤哎喲一聲,「還是頭一次聽見這事兒,怪道主子喚姑娘酣寶兒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不是。」徐嬤嬤續道,「主子問了太醫,太醫便說以姑娘的身子,時常喝些性溫的酒是有益處的,主子這才放心讓姑娘喝。」

    陶嬤嬤綉好一圈扇底,將兩人還要說話忍不住插嘴,嗔怪道:「主子就站旁邊,還說呢,趕緊傳膳去吧!」

    靜太妃滿面微笑,似不介意幾個嬤嬤的插話。

    這幾個老嬤嬤都是跟在她身邊的老人了,到如今在她心中已同老姊妹一般。

    雲嬤嬤去御膳房中添了道鮮魚羹,回來喜道:「可巧了,御膳房的人道今日才有人獻了十尾遼城冰河底下的白魚來,皇上給靜慈宮撥了三尾,他們正想著做個什麼花樣,主子便先點了鮮魚羹。」

    靜太妃笑笑,她正抱著知漪教她認東西呢。

    午時一桌子膳食擺上,都以清淡為主,鮮魚羹御廚們也不敢放太多料,只圖顯出它的鮮味兒來。

    剛給知漪系上小帕子,就聽人報皇上來了。靜太妃放下筷,微微起身,疑惑道:「早晨才來過,不知皇上有何事呢?」

    「許是來陪主子您用膳。」陶嬤嬤和善道,皇上待太妃有如親母,這是眾人都瞧著的。

    宣帝果真是此意,對上靜太妃,他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亦柔和下來,命安德福和身後宮女獻上幾樣佳肴。

    「皇上不如去陪陪太后娘娘。」靜太妃笑言,在宮女服侍下淨手,她咳了兩聲,順勢用擦手的軟布捂住,拿下來時眼角瞥見上面多了點點紅色,如雪地紅梅般綻開。

    若無其事將軟布包好放回盤子,靜太妃仍笑意盈盈。

    宣帝微微一笑,「母后讓朕多陪著您,您又趕朕去母后那邊,如今一看,朕竟無處可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故意討靜太妃開心,靜太妃會心,笑容滿面,自不再說這些話。

    當初因妖妃作祟太后落魄過一段時日,身為太子的宣帝有時竟連飯都吃不飽,靜太妃瞧著心疼,不時會偷偷做些點心送去,想必宣帝一直將這些恩情記在心中。

    知漪坐在特製的高腳凳上,脖間繫著白色的小棉帕,正襟危坐,萌動的大眼睛隨著上膳的宮女們移動,看上去乖巧極了。

    「太妃怎麼不讓嬤嬤們單獨餵她?」

    「咱們酣寶兒喜歡在座上同人一塊兒吃呢。」靜太妃神色柔和,偏頭看向坐在身旁的知漪,「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知漪點點頭,一雙小短腿在凳上晃蕩幾下,看向宣帝,又看向靜太妃,眨著眼睛,「阿嬤~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皇上。」靜太妃了解小姑娘,回道,「咱們酣寶兒最聰明,還記得怎麼給皇上行禮嗎?」

    被抱下座,知漪小腦袋想了想,學著嬤嬤們的樣子把手置於腰間,這回有模有樣地緩緩福身,聲音糯軟,「給皇上請安。」

    宣帝唇角微彎,身側安德福佯作驚詫道:「唉喲,不愧是太妃娘娘教養的,小小年紀就懂事知禮。」

    他慣會誇張,把靜太妃逗得樂呵呵直笑,叫人把知漪抱回來。

    等開了膳,宣帝少有地打破食不言的規矩,不時讓宮女給靜太妃布菜,叫靜太妃的小碗堆得冒了尖兒,「您體弱,太醫說正是該多吃些補補。」

    安德福接道:「有道是藥補不如食補,太妃娘娘往日就是吃得太少了。」

    話語間,靜太妃未開口,就聽得她身側的知漪用小木勺指了指桌上的清蒸粉肉,似乎是附和二人的話,「阿嬤,吃。」

    雲嬤嬤會錯意,給她夾了一塊,「姑娘可是要吃這個?」

    知漪歪頭看了看,舀起肉來咬下一口,腮幫子立刻鼓起來,小嘴邊油光蹭亮的。

    她像小松鼠嚼食般,吃相萌憨,叫靜太妃都沒了用膳的心思,只一心笑看她了。

    宣帝亦在默不作聲看著小姑娘,見她的小包子臉鼓鼓的,還不忘抱著甜甜的果釀,鼻間蹭了一點粉末仍不自知。

    他收回目光,眸中添了柔意,飲下一杯清酒。

    第4章 甍

    許是了了一樁心事,靜太妃心情極好,用過膳後讓陶嬤嬤她們扶她沿廊小走。宣帝尚有政務不便久待,令眾人好生照料便與安德福離去。

    京城偏北,春雪未完全化開,平日觀賞魚兒的雲清湖上仍有一層薄冰,細看下去還能望見一尾尾金中帶紅的錦鯉在冰下游擺,這亦是園中初春一景。

    湖邊建有幾座精緻亭閣,據說上面的行糙字體匾額乃宣帝親筆書寫,每月都會有匠人小心擦拭修護。閣頂立有各色或站或立的神獸,威風凜凜,只是此時皆被一層白霜覆著,神態模糊。

    條條晶瑩剔透的冰棱自四角垂下,午後的陽光將其折射出耀眼光芒,偶有冰棱化水滴下,在亭前形成一個天然的「水簾洞」。

    「還是外邊的氣兒聞著舒暢。」靜太妃緩慢踱步,眼角皺紋舒展開,此時看著竟是精神矍鑠,一點也不像久病之人了。

    幾個嬤嬤相視一眼,心底俱是嘆息。

    知漪被牽著慢走,不時望向遠處的冰湖和梅樹,滿是好奇。

    「酣寶兒。」靜太妃彎腰逗她,「你的貓兒呢?」

    「雪寶壞。」知漪告狀了,「打濕,被子,徐嬤嬤生氣。」

    徐嬤嬤笑著解釋,「讓姑娘喝薑湯呢,姑娘不情不願的,老奴還道是姑娘不願喝故意打翻的,沒成想委屈姑娘了。」

    知漪點點頭,若有其事,「委屈。」

    這話叫一眾嬤嬤笑起來,靜太妃樂不可支地揉揉她的小氈帽,「雪寶兒壞,咱們要不把它送走?」

    想了想,知漪還是搖頭,護著貓兒,「不要。」

    走著,她忽然停住,蹬蹬邁著小短腿跑去邊兒上的花叢中,搖搖晃晃的身子叫靜太妃看了揪心,「快去扶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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