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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宋也川低頭淺吻她的唇:「好。」
*
宋也川臨上朝前囑咐過霍逐風。
等城門開後定要去尋顧安。送出城找個莊子藏起來,待他忙完之後去找他問個明白。
因為相信霍逐風的本事,宋也川走得很是安心。
晨霧將散,宋也川剛將今日要看的卷宗翻開第一頁,他便聽見了登聞鼓聲。
一聲一聲,響徹天地,打在他敏感的神經上。
都察院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起頭來,程既白喚來一個人:「去問問,怎麼回事。」
鼓聲停了,又過了半個時辰,那人小跑著回來:「一個姓顧的縣官千里迢迢從濼縣趕來,要鳴冤呢。」
眾人面面廝覷,不知是誰嘲弄地笑了一聲:「天真。」
程既白似也覺得滑稽,漫不經心地問:「現在呢?」
「依舊是照章辦事。」那人作揖,「先打三十杖,正在大理寺衙門外行刑呢。」
程既白擺擺手:「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」
都察院衙門裡的官員又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,宋也川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筆。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了,庭中的積雪還沒化,只是被宮人們掃起堆在一旁。明黃色琉璃瓦上掛著的殘雪,匯聚成冰凌,掛在滴水檐下,有奴才正登著梯子逐個去敲碎。
任他一尺多長的冰溜子再硬,摔在地上,啪的一聲碎成了好幾塊。
宮裡沒人再提起登聞鼓的事,宋也川等到下朝後,刻意多繞了半圈走到了大理寺的衙門外。
地上乾乾淨淨,連行刑後殘餘的血跡都沒留下。
一輛騾車從大理寺衙門的側門走出來,上頭是一張破草蓆。
宋也川靜靜地盯著那張草蓆看,突然問:「這裡頭是誰?」
趕車的人原本接了這晦氣差事有些不耐,抬起頭見他有官服在身,說話客氣了幾分:「今天有刁民來擊鼓,沒撐過三十杖,死了。」
宋也川掏出自己的魚牌:「我是都察院的人,打開讓我瞧瞧可好?」
見那人面露遲疑,宋也川掏出了幾兩銀子:「勞煩了。」
那人接了錢,慢騰騰地將草蓆掀了個角,裡頭是個人,臉上蓋著一塊布。
宋也川不嫌髒,抬手掀開了他遮臉的布。
片刻後,他鬆開了手,臉上沒有什麼表情:「多謝了。」
那人重新將草蓆裹上,四下無人,那人問:「你認識他嗎?」
宋也川似笑了一下:「一個仇家。」
聽他這麼說,那人說話更不忌諱起來:「這人吃了熊心豹子膽,要彈劾賀大人。這樣的腌臢事哪能傳進宮裡頭,這三十杖本就可大可小,上頭一句話的事,這樣乾乾淨淨的了結才最好。」
他重新趕起騾子:「不和你說了,天黑之前趕著去義莊呢,大過年的趕上這種晦氣事。」
天氣是乾冷乾冷的。呼出的氣都能變成一團一團的雲霧。
在掀開那張帕子前,宋也川始終不信顧安死了。他覺得賀虞會把他押進詔獄裡,秘密地反覆審問他。只要顧安活著,他總能想辦法救他。
但他死了,這是一勞永逸的法子。
宋也川卻很後悔自己那天沒有和顧安再說兩句話。
他不明白顧安為什麼這麼做。
又覺得自己隱隱有些明白。
這個年輕士子像是一把剛硬的刀,可以斷卻不能折。
顧安是被他推著走向這條路的,程既白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:「他是因你而死的。」
秦子理對他說過,清白有罪。
孟宴禮又告訴他,終有一日,天下清明。
他們的話像是空谷回聲般在他的頭腦中盪開。
入仕的這些日子,宋也川時常會感到迷茫。因為他覺得自己也是被時代推著走的人,他試圖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向這個滿是泥濘的朝廷抗爭,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到哪裡。
宋也川迷茫地向前走著,天上開始飄落零零星星的雪末,似雪非雪,更像是一顆顆的冰粒子。宋也川沒打傘,一個士人模樣的人經過他身邊時猶豫了一下,還是叫了他一聲:「喂,公子!」
宋也川抬頭,說話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,他臉上帶著一抹和煦地笑:「沒帶傘麼?」
他將自己手中的傘塞給他:「前頭便是我家了,這傘拿給你用吧!」
宋也川愣了一下,張口欲辭。
「沒事沒事!」那人不接,「你拿去用吧!」
「不知兄台姓名,我改日去還。」宋也川說道。
那人的聲音已經遠了:「我叫劉梧……」
宋也川走回自己的府邸時外頭已經偶爾響起了炮竹聲。
辭舊迎新的日子裡,有人永遠留在了建業九年的冬天。
宋也川坐在孤燈下,拿了一支筆。
為官多年,宋也川早已熟背大梁律法。
「在朝官員交朋結友黨紊亂朝政者,處斬刑。
奸邪進讒言左使殺人者,處斬刑。
官吏受財枉法者,處絞刑。」
他眉目清冷,字字崢嶸。
素白的宣紙上,寫滿了他冷冽蒼瘦的字跡,力透紙背。
許多話無人可訴,他握著筆,一字一句全都寫進了這本大梁律法里。
私心裡,宋也川並不喜歡大梁律法近乎嚴苛的刑罰,但他喜歡書中那個秩序嚴明又公正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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