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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她的聲音低了,顯然是又重新掉進了別的夢裡。
只是宋也川卻愣了,他看著溫昭明的發頂久久沒有說話。
他待溫昭明哪裡好了。
從認識她那日開始,自己總是給她帶來了這樣或那樣的麻煩。前陣子還同她慪氣。可她全然忘了,只記得他待她好。
宋也川心裡升起了絲絲縷縷的歉疚,盤桓在心頭,叫他肺腑都泛起一絲痛。
都察院的差事實在是太忙了,忙得超乎他自己的想像。這幾日別說是去陪溫昭明,他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。他想著溫昭明大概是會生氣的,她過去屢次三番想要勸他辭官,如今只怕更篤定了這份心思。
所以他沒料到溫昭明來找他。
轎子搖動了一下,溫昭明在他肩上調整了睡姿。
她藏在氅衣里的手,拉住了他的手。
時間總是過得這樣的快。
第三個新年了。
頭一年,他一個人還在潯州。
去年,他在漫天的飛雪裡,接過了溫昭明送他的佩綬。
而到了今年,寒燈千盞,煌煌宮掖。
他可以坐在這,握著溫昭明的手。
粗略一算才知道,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。
宋也川想,大概是年齡大了,對於這樣的辭舊迎新,他沒有分毫的喜悅。
他的心裡,只餘下無盡的肅殺,和只因溫昭明而存在的點點柔情。
*
臘月二十七,天色帶著一絲昏黃,是一個快要下雪的天氣。還沒走到都察院衙門,就聽見了爭吵聲。張淮序一個人站在衙門外的空地上,怒叱道:「我昨日說了,這篇卷宗是冤案,蓋不得印。本想今日發送回刑部,中丞卻私自替我蓋了印。中丞既然將差事交給我,為何替我暗自決定?」
「刑部那邊寫得清清楚楚,你紅口白牙說是冤案,難不成要刑部全都推翻重審。人證物證都在,那罪婦也摁了手印,你在這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?」程既白從袖中抽出一卷大梁律法丟到他面前:「罰你今日抄一遍大梁律法,長長記性。」
「抄就抄!刑部那群老匹夫和司禮監的人整日混在一起,指鹿為馬的本事學了個十足十,真叫人噁心!」
張淮序撿起地上的書,將牙關咬得很緊。
他怒氣沖沖地走進衙門里,將書摔在自己的桌子上。
他得罪了御史中丞,大家沒人敢同他說話。他伏在自己的案頭抄書,到了黃昏後,大臣們都陸陸續續走光了,他聞到一陣飯香,抬起頭便看著宋也川拿了兩個食盒回來。
「你還沒走呢?」張淮序腹內空空,沒和宋也川過多推讓,便接了過來:「多謝。」
「沒。」宋也川坐在他對面,和他一起吃飯,「我替你一起抄。」
張淮序嘴裡含了一口飯,三下五除二地吞下:「不用了,大不了今天不睡。」
宋也川垂著眼眸沒說話。
張淮序一面吃飯一面說:「如今三法司里,我們都察院的地位最低。哪個都敢凌駕咱們頭上踩一腳。」
他說著說著,聲音就有些哽:「這日子,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。」
閹黨凌駕在文官的頭上,哪個人心裡都堵著一口氣。
兩個人吃完飯,宋也川走到張淮序身邊。
「明日還有明日的差事。我替你寫了就是了。」宋也川拿狼毫蘸墨,攤開宣紙。
張淮序心中感動,目光落在宋也川的筆尖,也有些怔忪。
宋也川有一手好字,哪怕是謄抄大梁律法這種事,他依然寫得認真,每個字稜角分明,風骨崢嶸。
「你為什麼幫我。」張淮序問,「你不怕惹火上身嗎?」
宋也川微微抬首,溫和說:「張御史在幫方靖妻眷的時候,也沒有害怕過引火上身。」
「這本就是應該的。」張淮序的目光落在大梁律法上面,口中喃喃,「大梁律法早已形同虛設,若是能整肅朝綱,重興吏治,我張淮序便是抄一百遍,一千遍都心甘情願。」
兩個人緊趕慢趕著,總算在下錢糧之前趕著寫完了。
出了內宮門,張淮序與宋也川別過。
宋也川向南面走了一箭之地,一輛馬車停在了他面前。
車夫掀開帘子,露出封無疆的臉,宋也川默默上了車。
「封大人。」宋也川拱手。
封無疆略頷首:「都察院的差事如何?」
宋也川沒說話,封無疆也並不急迫:「你初來乍到,心裡頭難受我理解。但我只有一句話,難受還是見得太少,見得多了你反而就習慣了。」
宋也川搖頭:「只是沒料到,這裡是這個樣子。」
「不單是這,哪裡都是一樣的。」封無疆從袖中掏出幾張紙,「司禮監和東廠這些年,早已是今非昔比了。你就算是急,也沒法急在這一時。這些是我掌握的一些證據,不妨拿給你看看。」
宋也川不接,抬眼看他:「大人是何意?」
封無疆慢條斯理地將那幾頁紙展開推到宋也川面前:「願不願與我一道改換門庭?」
宋也川沉默了,封無疆並不著急:「這世上哪個人願意親附司禮監,我都不會覺得意外。唯獨你不會,所以我願意相信你。報國的方式有許多,不一定跟著我才是最好的。但跟著我,你會走得更順。不用急著給我答覆,我可以給你時間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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