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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這百十萬的白銀惹了眾怒,朝堂上幾位御史彈劾錦衣衛的摺子接連送到了皇帝的案桌上。
劉瑾心裡也委屈,因為這筆錢不過是經過了錦衣衛的帳,最後還是流向了司禮監那邊。他沾了個手,落下的銀子還不夠萬兩,卻在如今惹得一身腥臭。
皇上的意思是小懲大戒,可這些文臣們被東廠和司禮監壓抑得太久了,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根本不願意放下。朝堂上兩方烏眼雞一般鬥了許久,一位名叫謝世英的老臣在朝堂上打算觸柱而死,以證清名。溫襄惱了,說他忤逆君上,罰了二十杖。
賀虞淡淡說:「陛下就讓都察院的人監刑吧。」
溫襄漠然對著程既白說:「叫宋也川去監刑。」
於是,前一刻鐘還在都察院衙門里寫字的宋也川,被叫去了午門外監刑。
謝世英鬢髮皆白,是隨侍過三朝的老臣了。
他被捆在刑凳上,仍痛罵著司禮監和東廠。
宋也川穿著官服在一旁站著,錦衣衛拿著廷杖便左右開弓起來。
按理說,這二十杖是打不死人的。而錦衣衛們的量刑,也會打量著司禮監太監的臉色。賀虞今日沒來,監刑的人只有宋也川一個。
五杖下去,謝世英就已經皮開肉綻,行刑的錦衣衛看向宋也川,漫不經心地問:「宋御史不替他求情麼?」
「不用!」謝世英雙目是赤紅,嗓音嘶啞,「不要向這□□佞宵小低頭,我謝世英從來就不怕死!」
宋也川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,指尖刺入掌心裡,宛如巨石墜在胸口,呼吸間都帶著痛意。
縱死俠骨香,不慚世上英。
他和謝世英不熟,只是偶然聽過這位老大人的才名。
十杖之後,謝世英脊骨已斷,再也喊不出聲音,打完二十杖,錦衣衛摸了摸他的脖子,甚至對宋也川笑了一下:「宋御史去回話吧,他死了。」
宋也川木然地回過頭,向午門內走去。
內金水橋外,程既白在等他。
宋也川走過他身邊,沒有說話。程既白叫住了他:「宋也川。」
宋也川停步,程既白繞到他面前:「聽說,發現鎮撫司貪墨的人是你。」
私鹽衙門的帳目都是請人專門做的,許多細枝末節的地方也刻意做了手腳,程既白也看過了這些帳目,都察院十三道衙門的人沒有這樣的火眼金睛。
他刻意問過才知道,這些帳都經了宋也川的手。
宋也川咬著齒關,過了許久說:「是。」
程既白似乎笑了一下,漫不經心:「皇上的意思,你還不懂麼?」
怎麼能不懂呢?皇上無非是擺明了要護著司禮監。他處死的人不單單是謝世英一個,更是將宋也川拎出來在午門外鞭笞了幾百回。
這也是宋也川頭一回知道,殺人是不必用刀的。
也可以用純臣的血。
程既白說:「害死謝世英的人是你。」
這句話比方才那二十杖還要更鮮血淋漓。
宋也川抬起頭看著他:「那害死天下人的又是誰?」
他抬手指著自己的胸口:「你可以說是我害了他,若有因果報應,我宋也川下這個地獄就是了,要我賠命也無所謂。可若有下回,我還是要這麼做。」
程既白以為宋也川會崩潰,但是他沒有。
他眼中帶著不掩飾的恨,卻異常的清醒。
程既白覺得他有趣,又覺得他矛盾。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宋也川冠下半寸處露出的刺字上。
這個年輕士人太過光芒耀眼,以至於他總會忽視了他的身份。
能以罪臣之身走到這一步本身已經是個奇蹟。
在這一潭死水的朝堂上,他像是一抹崢嶸的亮色。
宋也川頭也不回地向乾清宮地方向走去,按照規制報了謝世英的死訊,而後在錦衣衛的名簿上簽了名字。
丹墀上很多人都在看他,有人質問他為何不替謝世英求情。
宋也川冷漠地看去,徐徐問:「有用嗎?」
沒人敢同他對視。
走下丹墀的玉階,長風吹進宋也川的襟袖。
清秋的寒風鑽入宋也川的肺腑,他的眉眼之間儘是冷冽。
*
後來一段時間,溫昭明發現宋也川不再問起霍時行的生死。
他找了些霍時行的舊日衣冠,同霍逐風一起,為他立了衣冠冢。
宋也川對於生死,更加的坦然,也更加的沉默。
因為謝世英的死,宋也川在朝中被拎出來議論了很多次。孟宴禮在太和門外偶遇他的時候,宋也川昂首於人前,眼底滿是清冷的機鋒。
周遭竊竊私語之聲,他皆視為無物。
孟宴禮盯著他的背影,心裡涌動起無盡的酸辛。
太和門外,一個披著杏白色氅衣的女子,正站在紅牆邊等他。
宋也川對著溫昭明長揖,叫了聲殿下。
眾目睽睽之下,溫昭明對著他伸出手去。
宋也川遲疑著,溫昭明的手便停在半空不肯放下。
終於,宋也川伸出了手,輕輕將她的柔荑握於掌心。
孟宴禮眼下有些燙。
宋也川這一路走得並不容易,但好在還有一雙手,堅定地伸向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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