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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宋也川被捆在刑凳上,面色慘白如紙。
司禮監中有一個年輕的秉筆,是今年才提拔上來的,名叫李燃,他被賀虞留下善後。
李燃走到宋也川的身後將繩子解開,宋也川驟然脫力,摔倒在地。李燃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緩緩說:「我是真的恨你們這群自詡清高的文人。你們把我們說得一無是處,仿佛除了下地獄,我們不再有任何好下場。但我真的想問問你們,讓你們挨上這一刀,換我們如今的風光,你們願不願意?你們自詡清流,我們便是禍亂朝綱的亂臣賊子,各自為了各自的功名,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?」
宋也川趴在滿是血污的地上,他右手本就難以用力,如今左手也無法承受住身體的重量,李燃冷眼看著他艱難的想要坐起來,終於忍不住走上前,把他拉起來讓他能夠端坐在茅草上。
大獄裡放著一口水缸,李燃舀了一瓢水遞到宋也川的手邊。
「多謝。」宋也川緩緩說。
「不用謝我。」李燃年輕的臉上平靜冷漠,「其實,是我該謝你。自我淨身之後,賀掌印曾許我看書寫字,我讀過的書中有很多你寫的批註,若沒有你,我也不會能有今天。你寫的策論,也曾給我帶來啟發,若在民間,我或許該叫你一聲老師。」
李燃鎖上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,詔獄的這一間牢房中只剩下了宋也川一人。
潮濕而腥臭的詔獄中沒有窗戶,甚至不能判斷出天色,宋也川沉默的倚著牆,緩緩垂下眼睛。
明帝是依靠閹黨登上的皇位,正因如此,他才會對司禮監與東廠如此倚重。但明帝又是一位看重製衡分權的皇帝,所以他一直默許著清流與閹黨爭權奪利。萬州書院何嘗不是明帝冷眼旁觀許久,縱容其逐漸樹大根深呢?
帝王之術從不是尋常人可以看清楚想明白的。
宋也川不知道自己在這坐了多久,直到牢房外有腳步聲響起,他才抬起頭。
「宋也川。」隔著一扇牢門,溫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依稀的燈火下,溫珩的神情竟如此肖像明帝。
「五殿下。」宋也川的嗓子有些啞。
「我一直都很想見見你,卻沒想過自己會是在如此境遇里見到你。」溫珩淡淡說,「我今日來想告訴你一件事,父皇可以寬赦你,甚至可以洗脫你的罪籍,恢復你白衣之身。」
宋也川的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一下:「條件是什麼?」
溫珩抿平了嘴角:「作為交換,皇姊要在朝中由父皇挑選駙馬,而你與她,不再往來。」
不再往來。
宋也川口中喃喃這四個字,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痛色:「公主殿下是如何說的?」
「你希望她如何說?」溫珩把問題拋了回去。
「其實也川,從不是惜命的人。」宋也川垂下眼睫,一滴冷汗順著他的睫毛滴落於眼中,一股刺痛之意充盈於四肢百骸,他右手緩緩收緊,握住身下的茅草,一字一句,「我希望宜陽可以過得快樂安定,不要成為政治的附庸,也不要為任何人做犧牲。」
眼前有些模糊,宋也川的聲音雖輕卻無比堅定:「也川可以死,但她一定要過得好。」他緩緩抬頭,聲音顫抖帶著極深的痛意:「五殿下,請您一定要轉告公主,不要因為也川而妥協。」
也川可以死,但她一定要過得好。
這句再簡單不過的話,卻讓溫珩都感覺到了動容。
溫珩沒有再看他,而是仰起自己的頭:「但皇姊已經答應父皇了。」
兩行清淚順著宋也川蒼白的臉頰流下來,他顯然是痛極,聲音都帶有一絲哽意:「不可,請殿下一定要替我勸說宜陽。」
「宋也川。」溫珩突然開口,「你喜歡我皇姊,對嗎?」
宋也川喉結滾動:「是。」
「你想不想娶她?」
燈花爆燃,照亮了宋也川眼底的晶瑩,過了許久,他才用極其壓抑的聲音說:「我不配。」
「建業四年,你以榜眼的身份入仕翰林院。編修一職雖然只是七品,卻有無數閣臣是從這個位置上做起來的。若沒有藏山精舍的事,如今你只怕早已官至五品以上,下一步入內閣,為輔臣,堪稱國士無雙。等到那時,你說你有沒有資格娶她?」
溫珩手中拿出一把鑰匙,插至鎖孔之中:「隨我出宮,平武門外,你可以和皇姊再見一面,她已經在那等你很久了。」
*
深秋的風呼嘯著吹過瓊樓玉宇和九重丹墀。
宋也川染血的衣袍被秋風吹得獵獵作響。
左手還沒有包紮,乾涸的血跡被新湧出的鮮血覆蓋,滴在地上,像極了一顆又一顆的眼淚。
溫珩在前,宋也川在後,他的腳步頹唐又踉蹌。
遠遠的,他看見了溫昭明。
依然是灼熱的紅色風氅,華光璀璨的宜陽公主,宛若盛世王朝最華麗的一筆,永遠靡麗而輝煌地站在眾人面前。
她轉過頭與宋也川四目相對,宋也川對著她綻開一個蒼白的笑容。
溫珩站定了身子:「你去吧,不能說太久。」
風中都帶著溫昭明身上清淺動人的香氣,宋也川緩緩走向她,溫昭明對著他伸出手來:「給我看看你的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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