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頁
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他的眉眼籠罩在一層黯淡又模糊的陰影里,聲音卻依然清晰:「但我又不怕,因為對我而言,死未嘗不是解脫。」
他的坦誠確實讓溫昭明感覺出幾分意外,看著宋也川的眼睛,她輕聲說:「溫珩替你求了情。」
這一句話卻又讓宋也川愣住了:「五殿下?」
溫昭明嗯了一聲:「他說他看過你在文華殿中古籍中的批註,他是受過你點撥的人,希望父皇可以寬恕你。」
和溫昭明不同,溫珩是皇子,明帝或許可以允許自己的女兒同情宋也川這樣的罪臣,卻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和罪臣沾染分毫。
一絲苦澀的笑爬上宋也川的唇角:「讓公主玉體有損已讓也川抱憾,若再連累了五殿下,也川只怕是難辭其咎了。」
「莊王狡詐,楚王薄情。若讓我選,溫珩反倒是最適合做太子的人。」溫昭明的聲音很平靜,宋也川卻猛地抬手捂住她的紅唇:「殿下慎言,外頭人多口雜。」
他猛地止住了聲音,因為宋也川感受到溫昭明溫熱的呼吸吹於他掌中,帶著一陣酥癢的觸感順著指尖流向大腦。他低下頭,公主恰在此時抬起眼睫,美目流波,眸光明媚。
宋也川驀地想起那一天,廣陽殿中,她輕啟齒關,朱唇嫣紅,輕輕含住了他的指尖。
很多年前,宋也川無聊的時候會去文華殿門口看日晷。那投落於石盤上的影子一點一點挪移,總讓人會聯想到時光的流逝。而他的人生恰似日晷一般,以無法回頭的姿勢,一點一點流逝於周而復始之中。
溫昭明的存在,撥亂了他的日晷,也攪動起他內心的平靜。
他猛地收回手,垂目道:「殿下,也川唐突了。」
這裡是公主的寢房,除了他之外連一個侍女都沒留下,公主說過的每一個字,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聽見呢?他這無非是……
關心則亂。
當這四個字出現在宋也川的腦海中那一刻起,他的心臟不可忽視地起來。
於情於理,他遲早都會喜歡上溫昭明。不論是報恩寺前遙遙相顧,還是殿試那天驚鴻一瞥。不論是鹿州館驛里溫昭明燈火依稀下的眉眼,還是潮濕旖旎的潯州城中、溫昭明為他塗藥的手指。那個九天之上,風姿綽約的宜陽公主,她的美麗、才情與風骨,都足以讓無數人為之折腰。
宋也川只是個凡人。縱然他性情淡漠、清心寡欲。但這一切都會被溫昭明的風采擊碎。
而在此刻,宋也川突然有些悲涼地意識到,溫昭明的慈悲或許是源於她的善良,而卻並非他才是唯一。
溫昭明看向宋也川時,那雙清澈如水般的眼眸深處,藏著一絲微不可見的迷茫與傷感,不由問:「你怎麼了?」
他不齒的心意無法言說,宋也川緩緩搖頭:「殿下,我沒事。」
他的身影被燭火撕出一圈毛邊,溫昭明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,於是輕輕點頭:「我累了,你回去吧。出門時和冬禧說一聲,最近天氣熱了,天乾物燥,要多往缸中蓄水,小心火燭。」
她嗓子還啞著,說話時低低沉沉,宛若在宋也川耳邊響起一般。
「是。」宋也川緩緩一揖。
*
回到西溪館時,宋也川一個人走到了窗邊。
桌上擺著他臨出門時寫的文章。
配的是他對於朝堂局勢畫的草圖。圖只畫完了一半,他卻無心再寫。
手邊還有半杯殘茶,早已冷透,他舉著杯子倒入硯台中,研磨墨條。重新鋪開一張宣紙,不是他平日用來練字的草紙,而是他素來捨不得用的雲母熟宣。
宋也川緩緩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名字:溫昭明。
猶嫌不足,他緩緩提筆,一整張宣紙上,寫滿了溫昭明的名字。
暈開的墨色之間,是他複雜又糾結到不能對任何人明說的心思。
*
東華門內,文華殿後,有一座文淵閣。
黑色琉璃瓦頂配以綠琉璃做剪邊。青磚砌築至屋頂,梁下繪製著蘇式彩繪。又從金水河中引水,修了一座清池,池上架橋,兩側種植了松柏與垂柳。如今已經過了立夏,兩側正是蓊蓊鬱郁、蔥蔥蘢蘢的樣子。
不知從哪裡迸出的一顆火星子,卻在夜間起了燎原之勢,燒紅了半邊天空。
巡防的侍衛雖然發現了端倪,可文淵閣中都是紙質藏書,本就極其易燃,等火徹底被熄滅時,藏書已經被燒毀了近一半。翰林院的所有人,翌日清早時都聚在了一處。
那幾個看守藏書樓的小太監已經被拖下去杖斃了,孟宴禮佝僂著身子,從地上撿起了一本只剩下封皮的《遐地說》,舉目四望,幾乎全部燒毀的書一共有十六七本,燒毀近半的有四十多本。所有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,因為文淵閣中的書大多是前朝翰林們的親筆抄錄,往往都是絕本、孤本。
鄭兼與眾人立在一處,他對孟宴禮說:「孟大人,陛下的意思是,既然這些書原本都是翰林院在管,這回的差事便還交給你們。便由孟大人為首,以半年為期,如何?」
「是。」
<span>傳送門: |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