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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明帝目光如海,似漫不經心地又問:「宜陽同朕說,願意住在宮裡陪你,你願不願讓她留下?」
「回父皇,兒臣也不願。」
明帝哦了聲:「朕倒是覺得你很喜歡她。」
「阿姊待兒臣很好,兒臣確實喜歡她。但兒臣已經長大,不想讓自己成為阿姊的負擔。」溫珩垂下眼,低聲說,「兒臣想成為可以保護她的人,不想一直被她保護。」
這些年來,明帝其實對這個孩子並不關照,正因如此,此時才會覺得有些震驚。記憶里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,如今已經早慧多思至此。
「朕可以答應你。」明帝起身將他扶起,「你近日功課做得如何?說給朕聽聽。」
「是。」溫珩垂目,「兒臣學《通鑑綱目》中商君變法這一章,書中說:『商君相秦,用法嚴酷,嘗臨渭論囚,渭水盡赤。』言語之間,斥責商鞅善用嚴刑酷法,兒臣初時以為嚴刑厲法可以杜絕犯罪,可後來又覺得,嚴厲的刑法會另臣民戰慄不安,不利於仁政。」
明帝嗯了一聲,而後問:「你覺得我們《大梁律法》如何?」
溫珩低聲說:「兒臣不敢妄議國政。」
「說就是,沒有外人。」
「兒臣以為,《大梁律法》上承《唐律》,革故鼎新,可堪稱法典之範本。和《唐律》相比,量刑之上,輕者更輕,重者更重。《大梁律法》四百六十條,斬刑、絞刑乃至極刑數量更甚以往,還有連坐之罰,一人犯錯,株連全族。因此受無妄之災的人不勝枚舉。」
明帝笑了,緩緩地他說:「你有仁心是好事。朕也允許你提出質疑。等怡嬪大殮後,朕許你每月初一和十五去南書房聽政,和你的皇兄們一起。」
溫珩再次跪下:「謝父皇解惑。」
走出乾西四所,溫昭明正在指揮奴才們修理院子中的雜草與花枝,她今日穿著月白色的長裙,日光照射下隱帶一層瓦藍的微光。見明帝走了出來,溫昭明蹲身行禮。
「最近讀了什麼書麼?」明帝緩緩開口問。
溫昭明愣了一下,垂眸道:「兒臣前幾日去靜慈寺添燈,這幾日沒有讀書。」
明帝緩緩頷首,似不經意問:「宜陽以為《大梁律法》如何?」
陽光如金,落在溫昭明明麗的臉上,她遲疑道:「兒臣未曾讀過,不敢置喙。」
「罷了。」明帝擺手,「你進去陪他吧,朕走了。」
溫昭明再行一禮,站起身時,明帝的天子儀仗聲已經漸行漸遠。
她把手擦乾淨,踅身向暖閣中走去。
明帝在懷疑她,懷疑她想借溫珩的嘴說些什麼,懷疑她此刻的陪伴別有居心。
天家之間的親緣本就淡薄如紙,就算溫昭明早已洞若觀火,不再以此悲傷,但此刻依然有一絲酸澀溢出於唇齒間。
新刷的宮牆亮堂堂的,依依垂柳自牆垣外飄來,明帝走在長街正中,鄭兼在一旁低聲道:「公主殿下也是好意。怡嬪過身後,五殿下便孤身一人了,若是如今和公主日漸親厚,公主也可以對他多多照拂。」
大梁朝對於公主攝政,本就忌諱頗深,明帝眼底有機鋒掠過,他淡淡說:「朕的兒子,何嘗需要朕女兒的庇佑。」
「可公主殿下日日陪在五殿下身邊,長此以往,只怕是姐弟之情要越過父子之情了。」
說完此話,鄭兼忙不迭給了一自己一個耳光:「陛下恕罪,奴才失言了。」
「既是失言,去領十杖再來伺候。」明帝神色之中看不出分毫喜怒。鄭兼忙跪下謝恩。
*
乾西四所中種了兩棵梨樹,朱紅的宮牆映著滿樹搖曳的梨花,欺霜賽雪般分外好看。
宋也川又陸陸續續送了兩封信來,他也的確信守承諾,為溫珩拿了九連環與魯班木來。溫珩擺弄著玩了好幾天,直到溫昭明板著臉趕他去睡,他才戀戀不捨地放下那些小玩意兒。
怡嬪的大殮已過,溫珩也重新回到了無逸殿中讀書,他下學之後,恰好看見溫昭明立在文華殿外等他。
溫珩的臉上漾起一個笑意,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:「皇姊!」
溫昭明牽著他的手向乾西四所地方向走,溫珩眼睛亮亮地問:「宋也川寫信來了嗎?」
「寫了,你想看嗎?」
溫珩立刻點頭。
天光正盛,溫昭明將手中的信箋遞給他,溫珩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拆開信紙,裡面依舊是兩頁紙。溫珩讀完了第一頁,第二頁首行寫的卻是公主殿下。溫珩眨巴著眼睛將信遞給溫昭明,溫昭明垂目看去,宋也川的字跡清瘦如竹。
「公主殿下惠鑒,也川特向殿下請罪。」
第37章
宋也川在信中說, 他是罪人,當日寫信給五殿下本是臨時起意,後來寫信為的是信守當日承諾, 如今五殿下不再沉湎於悲傷,他的初衷便已達到,實在不宜再送信來,還請公主寬恕他自作主張之罪。
溫珩的眼中難掩失落, 他喪氣著低聲說:「宋也川說,他不能再給我寫信了。」
溫昭明摸了摸他的頭髮, 再一次牽起他的手,一起沿著長街緩緩向北行去。
「他這麼做是對的。」溫昭明柔聲說, 「你是皇子他是罪臣,若被有心人知曉,只怕會怪你憐憫罪臣。而對他來說, 私自結交皇子,也是重罪。唯有如此, 才是對你們倆都好的事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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