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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「殿下,」宋也川抬起眼睛靜靜地看著她,「我只為殿下講解書中典故,卻不可妄談國事。殿下是公主,多聽國事並沒有好處。」
大梁國並不喜歡公主參政,前一朝時少帝年幼,有一位夷陵公主與駙馬一道把持朝政,被少帝視為眼中釘多年,在親政後,駙馬被處以極刑,公主貶為庶人,死於幽禁之中。因而明帝登基後,三個女兒都沒有學過太多和政治相關的東西,年長的公主成,駙馬也只許領五品之下的閒職。
溫昭明知道在父皇心中,公主們參政是大忌。可若她始終遠離政治,便會如同幾個姐姐一般被父皇隨意的指婚。溫昭明並不想嫁人,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兄長們政治博弈的尺碼,不管是聯姻給哪個世家,還是嫁與外藩和親,這種性命不由自己左右的感覺會讓她感覺非常的不安。
她意興闌珊地想著,宋也川卻對著她拱手:「書中的內容也川已經講完了,還請公主讓車馬停下,也川隨車步行即可。」
溫昭明嘖了一聲:「急什麼,我還沒問完呢。」而後隨手又指了另一頁:「這篇。」
知道她沒有認真聽,宋也川並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情緒,順著她纖纖玉指指向的地方,他繼續溫聲說:「趙國有一名叫趙鞅的君王,有一位名叫周舍的大臣每日帶著筆墨記錄趙鞅的一言一行。後來周舍病故,在一次宴會上,趙鞅痛哭說自從周舍死後,再也沒有人如他一般規勸自己的言行了。」
聽著他溫潤的聲音,溫昭明的思緒又飄得遠了。上一次聽他講論文章,還是三年前在報恩寺中,他的聲音介於少年與青年之中,低啞而動聽。如今他雖未行冠禮,卻早已變完了聲音,宋也川的聲音很平,鮮少有抑揚頓挫的時候,和他的人也很像,總會讓人感覺安寧。
書中的內容宋也川很諳熟,因此雖然口中的講述未停,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宜陽公主身上。
燈火葳蕤,她頭上的翟鳳銜珠簪光華璀璨。和當年在報恩寺中的萍水相逢截然不同,這般璀璨耀眼的東西才更能襯她。宋也川沒有過多的把目光留在她身上,宜陽公主是在救他,她想讓他活著,這是昭然若揭的事情,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更深的疑惑,他身上還有哪些,讓皇上或是皇家更在意的東西麼?
與死人相比,他也不過是多了一口氣罷了。
肉/體上的傷痛或許可以稍抵靈魂上的切膚之痛,可若是肉/體上的疼痛沒有了,宋也川只覺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中炙烤。那一日,宜陽公主問他恨不恨,他說了假話。
他不願意去恨眼前那個春花般曼麗驚艷的公主,卻無法不恨供養她的王朝,無法不透過她的璀璨耀眼,窺視到王朝主人一念斷人生死如斯恐怖的權力。
第7章
溫昭明又隨手指了幾篇,耐心逐漸有些不足:「反正內容你都記得,順著往下講吧。」
宋也川聽聞此言,抬頭看去,溫昭明喝了一口茶,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。
於是他便憑著記憶,選了幾篇他覺得沒有那麼晦澀的文章,說給溫昭明聽。
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,溫昭明那邊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。宋也川微微轉過頭看向她。手中的書不知何時掉在了桌子上,她趴在楠木小案上睡著了。她此刻的呼吸均勻而安靜,公主們都曾認真學習過儀態,哪怕她睡著了,眉目如畫,總能讓人聯想到太平與美好來。
額頭上的傷口早已經結痂癒合,偶爾會覺得有些痛癢,宋也川抬手輕輕摸了摸,胸腔中涌動起一股咳意,他強忍著偏過頭咬住了下唇。
此時下車大概是要叨擾她好眠的,這些年來聽過宋也川講學的人不少,聽得睡著的宜陽公主還是第一個。他沒再從出聲要求下車,而是在離公主最遠的地方,儘可能的縮起自己的身子,他把腿屈起來,將下巴放在自己的膝頭。一個人獨處的時候,他的眼中始終瀰漫著空濛的霧氣,和無法言說的孤獨。
他知道公主的善心,只是千尊萬貴、九天之上的帝姬,到底是不能明白日日盤虬於他心頭的到底是怎樣的苦痛。他並非不承公主的情,只是這份情無法報答。不能報答的恩情,對於已經一無所有宋也川而言,實在太過於沉重。
馬車的速度自然是比步行快上許多,不過三四日的功夫,便走完了他一個月才行完的路。越往南走,天氣便要更熱上幾分。在和這位大梁公主同行的日子裡,他也漸漸窺視到作為天家公主所擁有的奢華生活。
宜陽公主喜歡用香,光隨著馬車的香爐便有六個,各自有不同的用處。有鎏金浮雕花卉紋的、有瑞獸鈕象耳的也有漆金粉彩的。香料也從百濯香再到千步香,林林總總二三十種,隨著不同的天氣和心情,公主會選擇不同的香料。
還有各式迎枕、錦衾、搭被,以及每日都不重樣的衣服首飾。
公主出門後也帶了很多書,她每天都會隨便翻出幾本來讓宋也川講。她似乎是個聽話的學生,只要宋也川開口,她便會變得很安靜。只是經常走神,偶爾會聽得睡著。宋也川知道她不喜歡這些枯燥的知識,可為了他,她也忍耐了下來。
宋也川並不擅長接受來自於他人的善意,只因這樣的善意常常伴隨著莫名的利用。他不介意利用,甚至對這種利益互換感覺欣然,唯獨在公主面前,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沒有來由的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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