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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36:50 作者: 步月歸
    「窮人家的孩子沒錢上私塾,幸好有寺院可以讓他們識文斷字,公子不願為他們授業解惑,也沒有建書舍廣納寒門弟子。若他日宋公子因畏懼人言不再授課,公子你說,哪個更可憐?」

    眾人循聲看來,人群中站著一位年輕女子,她聲音雖不高卻帶著不容辯駁的堅定。她五官穠麗,明眸善睞,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,唇邊梨渦隱隱。雖然沒有刻意著華服,從發間首飾到裙上的刺繡,無不彰顯出金珠寶玉的堆砌與盛世王朝的奉養。

    溫昭明像是一槲光華璀璨的明珠,光彩照人,讓人看到便挪不開眼去。

    山風駘蕩,宋也川的目光亦隔著人海,緩緩落在了溫昭明身上。

    第3章

    而讀書的孩子們都仰起臉,其中一個怯怯地問:「哥哥以後不來了麼?」

    宋也川蹲下來,摸了摸他的頭,眼眸溫和從容:「藏山精舍自創立之日起便向四方承諾,每隔五日選弟子下山義講,今日有也川,他日亦有旁人,只要藏山精舍一息尚存,便會遵循此諾。」

    竟有人會有如此心胸與風骨,哪怕只是一書舍主人,都有如此一般的兼濟天下之心。

    呶呶不休的那人面上此刻有些狼狽,他不再多話,走入人群中飛快地下山了。

    山間有雲掠過,似乎是要下雨了。天色微微發暗,太陽也隱入雲後,宋也川也像無事發生一般,講完了今日的課業。等眾人陸續散去,宋也川緩緩走到了溫昭明面前。

    他抬起雙手長身一揖,澹泊溫和,眸光沉靜:「也川多謝姑娘解圍。」

    二人離得有五步遠,宋也川身上熏的青桂香隨他動作間漫散開,溫昭明亦回禮:「不必客氣,舉手之勞。」

    松林如海,群山如黛。宋也川抬起眼睫,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女。

    此刻春林莽莽,山川俱寂。

    淅淅瀝瀝的杏花雨自天空中灑落,細雨空濛,煙靄瀰漫,他眸光蔚然。

    「藏山精舍自此步行片刻即到,姑娘可願隨也川前去躲雨?」

    「好啊。」

    二人拾階而上,溫昭明站在宋也川身後,只能看到少年挺拔的脊背。雨勢又大了幾分,宋也川停下腳步,迴轉過身,溫昭明一不留神便撞進了他乾爽的懷抱里。他應該是平日熏青桂香,帶著隱隱的墨香一起撞進溫昭明的鼻端,她往後退了一步小聲道歉:「是我走神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妨事,是我停得太急了。」他的聲音很平靜,可等溫昭明抬起頭,卻發現宋也川的耳朵紅得像燒起來一般。他渾然未覺出心事已經被耳垂出賣:「我只是覺得雨勢漸起,若走到精舍,只怕姑娘也會衣衫盡濕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將自己的外衣解開,小聲說了句得罪了,便將衣服罩在了溫昭明頭上。

    衣服上帶著少年的體溫與極乾淨好聞的氣息,宋也川將衣袖在她頸下纏繞打結,右手牽著衣袖的另外一端,「路上有些滑,小心些。」他墨玉一般的眼眸如若水洗般安靜,只有微微泛紅的耳珠暴露了他勉力維持的平靜。

    在青石板路的盡頭便是一座朱紅的門扉,兩層高的精舍雅致玲瓏。有銅鈴掛於檐下,細雨微風裡,輕靈而動聽。門扉正中是隸書寫的「藏山」二字,宋也川回身,眼眸輕彎:「咱們到了!」

    建業三年的暮春,宜陽公主溫昭明初見宋也川,並由他引領入藏山精舍躲雨。二人旁徵博引,相談甚歡。彼時宋也川雖為白衣,胸中卻藏有少年人特有的理想。

    「藏山精舍必將廣納寒門學子,」在藏山精舍中,宋也川面朝京城的方向。被山雨濯洗過的眼睛堅定而明亮,「願也川此生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。」(注)

    少年如濯濯春月,眼底眉梢粲然如火光。

    *

    依舊是輾轉纏綿的雨,眼前的宋也川早已不是昔年勵精圖治的少年。於暴雨之中,他腳步蹣跚,眼中只餘下無邊的寂靜與虛無。若是要選擇恨,那麼是恨一個人還是恨一個王朝?

    宋家皆已伏法,明帝稱宋也川曾有修纂國史之功,免去死刑,賜黥刑。

    所謂黥刑,便是用刀在臉上刺字,自此之後,留下永遠不能祛除的刻痕。

    囚車自禁庭西側無極門邊的掖門而入,繞過內務府和六局便是一排廡房。宋也川對這邊並不熟悉,但隱約猜到應該是尚方司。青黑色的磚牆與青黑色的瓦片連在一起,頭頂是昏晦發黃的天空。劉瑾沉默地解開宋也川的枷鎖,四名番役立在前門的檐下,顯然已經候命多時。

    那四人沉默地上前來,為首那人和劉瑾核對過姓名,便押解著宋也川向內行去。

    這裡是尚方司的刑獄,泥土混著雨水的土腥味也掩蓋不住經年累月的血腥氣,兩側的木架上擺放著形形色色宛如流水一般的刑具。宋也川垂下眼,只覺得雨幕連綿,仿若一場分外潮濕的夢。他被帶到了一間空著的房間裡,房間之中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。番役將他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又退了出去。

    屋頂的瓦片破了一個小洞,有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小洞滴進來,在泥地上匯聚成一個小小的凹凼。他並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,只是看著那個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凹凼逐漸被雨水灌滿,又四散流淌開,像是幾行清冷的眼淚。

    一個壯實的中年人推門走了進來,他赤著臂膊,上臂處綁著紅繩,手裡拿著一個牛皮做的一掌長的包裹,包身上似乎還帶著經年累月、早已乾涸凝結的深色血痕。他在桌上把牛皮展開,裡頭是一排寒光凜凜的刀。他拿起其中一把,緩緩走到了宋也川面前。

  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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