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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7頁

2023-09-30 10:03:01 作者: 七小皇叔
    「我同夫君新婚燕爾,他便被抓去做苦役,往極北之地修築長城。我苦等一年,君歸無期,便孤身北上尋他。至了長城腳下,卻得知他月前便亡,屍骨填在了長城裡。我日夜哀哭,不肯離去,竟將那長城哭倒,露出了他的屍骨。我哀入肺腑,未幾便跳入江中殉了情。」

    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打小便聽,卻是頭一回自孟姜女口中說出來,塗老么感慨萬分,竟好一會子回不過神。

    「我入地府尋他,鬼吏卻不肯告知我他的去向,只叫我自投胎去,我與郎君早有盟誓,奈何橋上等百年,如何能辜負?我便於橋下又是哭,決不肯入輪迴。」

    見阿音神情有異,她便笑道:「也是這個緣故,後來我見著你,才多說了幾句。」

    阿音揉了揉絹子,不願再提,只問她:「後來呢?」

    「後來,令蘅大人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大人同我說,若我不願,便不投胎,讓我在奈何橋下等一等。那時正巧孟婆一職無人,我便代舀起了湯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一等,便是整整五十年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日我終於等來了他,卻不是我夢中少年模樣,他是新下的生魂,白髮蒼蒼佝僂著背,身旁拉著一位滿面皺紋的老婦。」

    二人攜手而來,一對古稀之年的老人對上舀湯的婆子,對上孟婆的軀殼下含淚的年輕的靈魂。

    「不對呀!」塗老么嚷起來,「他不是早死了,咋能是年邁模樣呢?」

    阿音拍一把他的手,豬腦子。

    阿姜笑著低下頭:「我後來才曉得,他並未在苦役中死去,卻是逃了徭役另娶新婦,新婦娘家有些頭臉,日子過得十分安生。他怕我尋去,才夥同同鄉誆了我。」

    長城底下的骸骨,哪裡是他的呢?

    阿音嘆一口氣,捉著絹子捋了捋胸口。

    「至此,我便死了心,同令蘅大人說,我願為孟婆,引魂渡人,助人忘卻前塵。」

    話音落下,退了潮似的,阿姜望著廣袤的黑暗,魚尾勾起星星點點的光。

    阿音回到浮提殿時已是月上三竿,五錢領著她至了後方的寢殿裡,說是寢殿,不過是一方四合院,裡頭的家具樣式卻是洋派的,皮質的長沙發,核桃木的四腿餐桌,茶几上擺著新鮮的水果,只拉了一盞西式的罩燈,令黑白的畫面於某處活起來。

    阿羅仍在辦公,並未回來,阿音卻意外地在客廳里見著了李十一。

    她換下了長裙,穿著一身與屋子甚是相配的女士襯衫和淺色西褲,側坐在沙發扶手上翻書。

    長發仿佛擋住了視線,她伸手將其挽到耳後,隨即將書放下,側臉同阿音打招呼:「回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等我?」阿音有些訝異。

    李十一將書合攏,放在大腿上托著,搖頭:「等十九。」

    宋十九方才說阿音許久未回,出去尋她,想來是錯過了。

    阿音點點頭,癱著身子骨坐到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,支著額頭懶怠說話。

    李十一瞄一眼她倦怠的模樣,想起白日裡震天響的麻將聲,開口問她:「不是掩人耳目暗度陳倉麼?怎麼竟大擺宴席?」

    話是風輕雲淡的,也沒什麼責備的語氣,阿音睜著大眼自下而上地看著她,有些歉疚:「忘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好容易來一日,若待久了,肉身便要斷氣,屆時麻煩便大了,只想著時辰緊迫,將該辦的盡數辦了。」阿音談了一場愛情,倒是談得坦率了許多,如今會一五一十地反省自個兒的錯處,還能誠誠懇懇地解釋給人聽。

    李十一笑著搖搖頭,拿起書要走。

    才剛站起身來,卻聽身後沙發窸窣作響,高跟鞋的鞋跟響了兩下,阿音叫住她:「阿蘅。」

    叫的是令蘅,不是往常的十一,李十一拎了半個眉頭,轉身看她。

    卻見阿音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的陰影處,慢騰騰地將手背起來,在背後將絹子一扯,道:「今兒我同孟婆談了天,忽然想起來,你活了幾千年。」

    她的睫毛在陰影里像被鍍了一層霜,將她的伶俐壓下去,顯得溫順極了。

    「而我,只同你認得十來年。」她心裡頭掰了一回指頭,怎樣添怎樣算,也數不完兩隻手,「我算過了,十來年對上幾千年,是比指甲蓋兒還小的一部分,原本擺不上檯面,可是——」

    可是你縱著我,依著我。

    「可是,我只認得一個阿音。」李十一接口道。

    阿音餘下的話說不出來了,她忽然覺得自個兒是個頂厲害的姑娘,有閻王做相好,有府君做好友,還有十九塗老么和五錢。她原本想同李十一說,雖然十來年對她來說,是指甲蓋兒,對自己而言,卻很長很長,長到占據她此生一半的時光,因此她才理直氣壯,她才頤指氣使,才將那個「謝」字在嘴裡過了又過,怎樣也說不出口。

    這又是她的短處了。

    她未抬頭,只聽李十一又笑了,說:「若果真想謝我,往後,莫再應承旁人捏什麼替身了。」

    阿音抬頭,李十一嘆一口氣,說了句早些睡,便扶著脖頸回了屋。

    西洋鐘敲了十二下,阿音在阿羅的宅子裡做了一場綺麗而扭曲的夢,在各個朝代交疊的泰山府里,她唱戲似的穿遍了漂亮衣裳,賞了上元燈,聽了胡旋曲,嘗了鬆軟噴香的湯餅,又在竹林里逐了一回酒觴,竹葉落到她的頸間,癢酥酥的,令她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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