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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10:03:01 作者: 七小皇叔
她將頭在李十一的小腹上蹭了蹭,低聲說:「我知道,她活不了了。」
「當初在縉雲山上,遇到秦良玉時,你同我說,秦將軍壽終正寢,輪迴轉世,你說,你查閱了府間籍。」
「若春萍回去後活得好好的,你會告訴我的。我便會歡歡喜喜地送她回去。」
「你不想騙我,卻也不忍心告訴我。」
李十一仍舊專心梳她的頭髮,等她將話吐盡了,才緩慢而溫柔地開口:「神之無為,不是不作為,公平,便是最大的作為。」
神之一職,便是在守護世間最大的公平與因果。
「發動戰爭,挑起侵略之人,必定付出代價。奮起抵抗,得道多助之人,終將迎來光明。歷經硝煙,能懂和平之珍貴,穿越死亡,才有對生之敬畏。」
太陽會落下,可也會在第二日升起。
人之生生不息,便在於他們永遠不缺乏承受黑暗的勇氣,也永遠不拋棄迎接朝陽的希望。
任何事情由李十一講出來,都成了道理。宋十九喜歡聽李十一講道理。
「還有嗎?還想聽。」宋十九輕輕問。
「有。」
世上有許多相遇,是為了令人長相廝守,可有更多的相遇,只是為了在離別的時候,讓你認認真真地講一句「珍重」。
這話李十一未說出口,但她知道宋十九明白。
所以她有更重要的話要說。
「你知道,當年我為何挑中了你嗎?」
宋十九抬了抬頭,眼依舊紅彤彤的:「為什麼?」
李十一淡淡笑:「因為你暖乎乎的。」
時間被這句話抵著一秒秒往前挪,從摟住髒兮兮的春萍時宋十九扔下的傘,到宋十九明知被防著卻仍舊走回來的院子,從她被偷走的快活歸位時裡頭滿滿當當的李十一,再到她在訛獸洞裡因眾人被困發出的第一聲怒吼,從不捨得秦將軍的大明為她造的一個夢,再到因素昧平生的阿春紅了的鼻頭。
最後是一個男裝少女,毫無畏懼地闖入泰山府,要為好友討一個說法。
她或許不算成熟,也未見得時時理智,但她赤誠而柔軟,大大的身體裡,有小小的溫暖的心臟。
「那日在重慶的小樓里,我等你歸來時,有一句未說出口。」李十一將梳頭的手停下來,搭在她溫順的頸窩。
「你……」她頓了頓,「你比我見過所有的姑娘都要好。」
「不,不只是姑娘。男人,女人,神仙,鬼怪,飛禽,走獸。目之所及,目之不所及,你最好。」
「不是尚可,是你最好。」
「我早該同你說的,是我不對。」
宋十九咬住下唇,含淚微微笑,笑著笑著又有些心酸,她覺得自己越發像一個人,聽聞只有人才如此,笑著笑著便會想哭。
她想起阿瑤說李十一渡劫投胎,忽然有了一種荒誕的想法,興許令蘅挑了燭龍之後,上報府間籍,府間籍道燭龍頑劣,犯下諸多錯事,因此判令蘅同她共入輪迴,彌補她的過失,歸整她的因果,教養她,勸化她。否則,舉世無雙的令蘅大人怎的輕而易舉就被自己推入了輪迴道呢?
或許是命中注定,就似唐三藏給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,令蘅給燭龍,叩上了鎖心咒。
聽起來多少有些天馬行空,但她還有許多許多的時間可以問身邊的人。
這一日辰光大好,是二月十八。冬日未過,初春將至。
它離萬物復甦的三月還有一段距離,也未到草長鶯飛的人間四月天。不過,好事未至時最有希望,不太好時就最好。
李十一同宋十九收拾了行裝,要往上海去。她都想好了,回公館同塗嫂子交待兩聲,瞧一瞧四順,再等一等阿羅和阿音,若她們不來,便留個信,隨後回泰山府去看一看。
一別經年,該是歸期。
或許還有許多許多的問題。譬如——吳老爺還活著嗎;連媽等了多少年;鮫人的蠟燭何時才會燒盡;訛獸又吃了幾個謊言。
木蘭是否終於長到了二十六歲;阿白可曾再淋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;芸娘的嫉妒心夠不夠辨別愛意;虛耗又偷走了幾百斤快樂。
秦將軍的大明或許會再冉冉升起;迷失的阿平終將找到新的回家路;朱厭做豬做得快活不快活;小豆丁是不是能背下一整段三字經。
阿音從了良,塗嫂子追著塗四順滿街跑,閻浮提愛上了餵豬,塗老么在神荼令里研究五香瓜子的炒制方法。
聽聞五錢時常去一個庵堂坐坐,奈何橋下的桃金孃也抽了新花蕊。
一九三七年的冬天,會有一位懵懂的姑娘在山神廟裡完成一場無稽之談的好夢。
而李十一和宋十九,總有一日會睡飽了一覺,從冬日的陽光中醒來,以叩棺之手,叩響心門。
叩心門,問三聲,一問何處來,二問何處往,三問塵世好顏色,何人與我事丘壑?
李十一聽見了一個長長的回答。
她說——我走過萬里河山,走過波瀾壯闊,才最知道你不一樣。
夏柳梳枝條,春風兩岸生,冬雪映新酒,天涼好個秋。
塵世如此斑斕,卻只有三種好顏色,你的明眸是一種,笑紋是一種,心頭情意是一種。
我不過是襯你的底色,也如此有幸成為你的底色。
(全文完)
第109章 後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