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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9:18:38 作者: 徐公子勝治
左邊的姑娘提壺斟茶,右邊的姑娘把盞接住,纖纖素手已將一杯溫熱的清茶送到了嘴邊,後面那位姑娘正在柔柔的給吳老闆掐肩捶背。成天樂還在那裡傻看著,卻沒注意到一杯帶著清幽香氣的綠茶也送到了自己嘴邊,吳老闆咳嗽一聲、瞪了他一眼道:「成天樂,發什麼愣啊?喝茶!」
成天樂這才反應過來,這被人伺候的感覺雖然有點不適應,但也挺舒服的,下意識的開口飲茶,只覺一股清香潤開唇齒、沁入心脾,而後面那雙小手在他的肩上連捏帶摸,也是無比的受用。
品茶只是為了餐前清口,緊接著茶點撤去,上來了八盤涼碟,是蘇州傳統的「素水八仙」——茭白、蓮藕、水芹、芡實、慈菇、荸薺、蓴菜、菱角,雖然全是素菜但卻不是素做,澆的淡汁、浸的汤滷各異,盡皆美味。成天樂可以自己吃,更可以讓別人餵著吃,只要用筷子點一下,自會有人起身給他夾好,或者換一種餵法也可以。
成天樂剛開始表現的挺老實,或者說在這種場合有點木訥。他本來就不是主客,只不過是陪同吳老闆來做個見證的跟班,當然也有點不好放開。不過吳老闆倒是放的很開,各種溫柔享受來者不拒,成天樂則老老實實的自己吃菜。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呢?恐怕誰猜不到,他第一念想到的竟然是吳小溪!
不要誤會,他不是把身邊的姑娘想成了吳小溪,而是看著吳老闆的樣子,忍不住在那裡琢磨——「假如小溪看見他老爹在外面這麼『花天酒地』,會不會生氣啊?」緊接著又想到那家飯店只有吳燕青這個老闆,卻沒聽說過有老闆娘,據說小溪她娘很早就去世了。然後他又在想——「男人出來應酬嘛,這些也沒什麼。」
也真難為成天樂,坐在這桌上還在想那些。上完素水八仙之後,就是熱的主菜了。通常的酒席上都有魚,可是成天樂卻從來卻沒見過哪一桌席面會同時上八盤魚,每一種魚都不一樣、做法也各不相同,分別是花鱖、江刀、石首、白條、鱗鰣、斑鱸、河豚、銀絲。
今天這一席是「蘇州水席」,所謂「水席」不是流水席的意思,就像做篇文章總有一個主題,這一桌酒席的主題就是「水」,所以上的全是水產。三個人哪吃得下這麼多魚?但在這種宴席上也不可能把菜吃完,每盤魚只是動幾筷子嘗幾口而已,品的就是那種滋味。只要用筷子指一下,就會有人把每種魚最值得吃的肉剔好,放到盤裡或餵到嘴邊。
有菜怎可無酒?這裡的酒沒有商標,裝在精雅的粉彩瓷壺中,只要說一聲「酒」,自有姑娘給斟上或含酒渡到唇邊。左右兩位姑娘一人斟酒一人夾菜,斟酒的姑娘一口菜都不吃,而夾菜的姑娘也是一口酒都不喝,這樣才叫「原汁原味」嘛。
成天樂一開始沒喝酒,因為他只顧著吃菜了。這麼多好吃的菜啊,可不能浪費了,他吃得那個香啊!上這種席面只顧埋頭大吃,一邊吃一邊還在琢磨別的心思,在這家會所的客人中恐怕也只見過成天樂一個。
見此情景,花總咳嗽一聲道:「吳老闆,你的夥計好像不滿意這裡的酒,我們要再換一種酒嗎?」
正在吃魚的成天樂怔了怔才意識到花總是在說自己,吳老闆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道:「成天樂,不要光顧著吃!在我的飯店裡難道沒吃過好東西嗎?……喝酒,這麼好的酒,你替我多敬花總幾杯!」
哦,喝酒也是工作,跟吳老闆來就是要替老闆多敬花總幾杯酒,那成天樂就開喝了。這酒不是白酒,呈琥珀金色,入口極佳。成天樂終於明白為什麼古人要用「瓊漿玉液」來形容酒,他的感覺只有一個字——香,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。
幾杯酒下肚,身上漸漸發熱,好似腦袋也變清醒、思維也開始活躍起來了,他不再像剛才那麼拘謹,在酒桌上的話也多了,仿佛膽子也變大了。就算沒有人問他什麼,他也會主動開口了。這時又上菜了,成天樂瞪大眼睛道:「哇,烏龜也能殺出蛋來,太不容易了!……花總啊,我替老闆再敬你一杯,謝謝你這麼好的宴席!」
剛上來的這道菜是巴掌大小的烏龜,把腹甲去掉只留背殼,翻過來熏炙調汁做熟,連殼一起端上來,就像一隻只小碗盛好的烏龜肉。烏龜肉倒也沒什麼太稀奇,難得的是每隻烏龜里都帶著一串大小不等的金黃色圓形蛋花!這場面成天樂好似只在趙本山演的某個小品里見過,但那個「扯蛋」的小品里殺出的是甲魚蛋,而這烏龜可比甲魚好吃多了。
成天樂喝著酒就聊起自己看過的那個小品,他是真心的在讚嘆這道菜,但聽起來多少卻有點像在諷刺。身邊的姑娘掩口微笑,而花總也笑道:「好吃你就多吃點,將進酒,杯莫停……」
成天樂漸漸喝的有點亢奮了,覺得窗外畫舫上的樂曲越來越動聽,又問道:「花總,有演出嗎?」
在他的印象中,很多上檔次的大飯店在客人用餐時都會有才藝表演,何況是這樣的高檔會所呢,有絲竹怎可無歌舞?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提要求的意思,花總呵呵笑出了聲,擊掌道:「洞簫聲中無長袖善卷,怎可盡興?」
成天樂已經有點喝多了,沒太聽明白花總說的是什麼意思,但也知道那是讓歌舞演出開始。果然窗外的樂曲聲一變,洞簫聲起輕揚婉轉,有一對穿著半透明貼身絲衣的姑娘竟然腳踏水面走到了池塘的中間。洞簫聲中響板又起,那兩名女子翩翩起舞,長袖亂拂香霧四散,腰肢柳轉美不勝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