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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58:06 作者: 風弄
他發現時間並不可以清洗一切,他發現痛苦原來可以在一個人的生命里停留這麼久,他發現歐陽坷堅毅的神經,也會有崩潰的危險。
喻棱是一個稱職的心腹。他知道怎麼給歐陽坷留個人的空間,他知道歐陽坷痛哭的時候應該走開,他知道不應該開口的時候把嘴巴閉上。
每次歐陽坷踏上懸崖的時候,他會守在懸崖的入口。
那個地方,喻棱自知不應該踏入。
可是今天,喻棱踏了進去。
他的腳步穩重,象在表示他的決心。
今天是失去眾享的日子。
三年前,歐陽坷在這裡失去眾享。
「誰?」 歐陽坷的聲音在喻棱踏上懸崖的瞬間響起。
他霍然旋身站起來,看見喻棱,有一點驚訝。
「喻棱,下去!」 歐陽坷紅著眼睛低吼: 「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。」
喻棱沒有聽歐陽坷的話。他一向非常服從命令,今日卻詭異得叫人驚訝。
他走到懸崖的邊上,側頭看腳下奔騰的大海。
「從這裡跳下去,還能不能活?」 喻棱問。
歐陽坷的臉色大變,仿佛這個問題剮了他的心,他的神態就象會隨時撲過來將喻棱推到懸崖下一樣憤怒和失望。
喻棱冷靜地望著歐陽坷: 「如果在懸崖下面架一個很大的網,應該還有活路吧。」
他對歐陽坷緩緩地、一字一句地說: 「最先進的材料織成的、世界一流的防護網。美國特工專用的逃生的……防。護。網。」
歐陽坷站在風中,喻棱看不清楚他是因為風,還是真正地在戰抖。
「你說什麼?」
歐陽坷沙著嗓子問。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,又不能置信地暗了下去。他終於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腳,擰起喻棱的衣領,激動地問:
「你剛剛在說什麼?」
瞬間,喻棱甚至以為他會激動得暈過去。
「我說,這裡跳下去,不一定會死。」 喻棱任歐陽坷擰著他的領口,平靜地說:
「那天,從碼頭帶著傷回來,你就一直對著懸崖望。」 喻棱想輕鬆地笑一下,卻沒有辦法在唇邊揚起弧形。
「所以我在懸崖下面安置了防護網。不過是……以防萬一。」
歐陽坷驀然安靜下來。他深邃的眼睛盯著喻棱一動不動,似乎在防備喻棱撒謊。
終於,他把要說的話從牙fèng里擠出來。
他對喻棱說: 「如果騙我,會死得很慘,很慘……」
「沒有騙你。」
瞪得大大的眼睛靈動起來。
「他在哪裡?」 歐陽坷抓著喻棱的肩膀猛搖,力度大得連喻棱也有點吃不消。 「告訴我,眾享在哪裡?」
喻棱瞅瞅歐陽坷的手,示意他放開自己的領口。
歐陽坷整個人都活過來了。他不好意思地鬆開喻棱的領口,又忽然重新拽緊: 「喻棱,帶我去,立刻,現在就去。」
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,歐陽坷又鬆開喻棱。
很快,他們已經坐在奔馳的轎車中。
「飛機準備好了嗎?」 歐陽坷再次問身邊的喻棱。
「已經準備好了。車一進機場就準備起飛。」 喻棱再次回答。
「好,好……」 歐陽坷深呼吸,他知道自己有點失態,試圖讓自己放鬆。
飛機果然已經準備好了,他迫不及待地拉著喻棱上飛機。
「蘇州?他在蘇州是嗎?」
不安地重複著同一個問題。喻棱從容地重複著同一個答案: 「是的,他在蘇州,一直在蘇州。」
歐陽坷還沈浸在激動中,還不曾想到責問喻棱為什麼隱瞞這麼久。
眾享還活著!
還活著……
他心裡只有這一件事qíng。
眾享,那個在凡間淡淡微笑的男孩,那個撲在自己懷裡死死擁抱幾乎要窒息的人,他還活著。
呼吸著空氣,生活在中國的某個地方。
「喻棱,他好嗎?」 歐陽坷難以啟齒地問: 「如果見到我,他……他會怎麼樣?」
他抓著喻棱的手,希望可以得到答案。
喻棱搖頭,嚴肅地回答: 「少爺,我不是眾享。」 這些問題的答案,只有眾享才有資格給你。
「他一定很恨我……」
歐陽坷靠在椅背上,反覆地說著。
心焦如焚地從飛機再轉到早已恭候在機場的轎車上。
不耐煩地看著窗邊飛過的景物。
當車在一個破舊的院子門口停下時,又有點不敢動彈地待在車上。
猶豫片刻,咬著牙挺起胸膛下車。
在喻棱的指引下進了這個破舊的院落,歡笑聲傳進耳中。
一片翠綠的糙地鋪在前方,不是一貫看見的人工種植的糙皮,而是真正的雜生的糙叢。
樸素的平房,一排橫在面前。破舊中因為收拾得整齊而顯現出生機。
一群孩子正在糙地中玩耍。
無憂無慮地歡笑著。
歐陽坷的眼光被一個安靜的背影吸引。那坐在樹蔭的長椅上的人,那麼安靜地、全心全意地看著孩子們玩耍的背影。
喻棱知道他已經找到了,沒有聲息地離開。
歐陽坷就站在那裡,靜靜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。生怕一眨眼,所有的一切會煙消雲散。
似乎對歐陽坷的眼光有所察覺,那人腰身輕動,回過頭來……
很短的動作,在歐陽坷看來卻象經歷了一個世代。
慢慢地、緩緩地,轉過頭來。象夢中的慢動作,一絲一毫,都看得很仔細。
歐陽坷的心,隨著他臉的轉動而提起來。
秀氣的眉、直挺的鼻子、優美的唇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。
當閃亮的眼睛接觸到歐陽坷的時候,歐陽坷仿佛被電到一樣。
想大叫,想跳起來,想跪在地上痛哭,卻什麼動作也沒有,靜靜地望著那人。
眾享……
是眾享……
眾享呆了一下。連帶著歐陽坷也緊張得無法動彈,害怕眾享逃開。但眾享很快微笑起來,對歐陽坷輕輕招手。
歐陽坷在瞬間以為自己眼花。他眨眨眼,眾享真的在朝他招手。
他跑過去,在眾享面前喘著粗氣煞步。
眾享對他微笑,露出兩個熟悉的酒窩。歐陽坷也想微笑,他嘗試了一下,面部卻緊張得抽搐。
「找我?」 眾享隨和地問。
歐陽坷嗓子緊張得幾乎可以冒煙。他盯著眾享,似乎怕他轉眼化成煙塵,用力點點頭。
「打算把我弄回去再跳一次懸崖?」 眾享問。
歐陽坷的臉色大變,他拼命想解釋,舌頭卻吐不出一個字。
不等他回答,眾享「噗嗤」笑起來,連連擺手: 「我說笑的,不要當真。」 他指著長椅,象老朋友一樣對歐陽坷說:
「來,坐吧。」
歐陽坷不知所措地坐下來。眾享熟悉的體香鑽進鼻尖,心開始撲撲直跳。
「看,我比他們幸福。」 眾享指著在糙叢中玩耍的孩子:
「他們都是因為殘疾而被父母遺棄的孩子,有的出生就沒有手、或者沒有腳。」
「眾享……」
歐陽坷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,他貪婪地看著眾享的側臉,心裡有說不完的話要對他眾享。他要向眾享懺悔,要請求眾享原諒他,雖然他的錯不應該被原諒,他希望眾享知道他有多愛他,他想告訴眾享,這三年來他是如何思念著他而度過。
可是現在,他只能勉qiáng吐出眾享的名字。
「呃?」 眾享回頭,看著說不話的歐陽坷。他露出了解的神qíng,對歐陽坷說: 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真的。」
「我愛你。」 終於,用盡力氣堅決地吐出這一句。
眾享聽在耳里,端詳歐陽坷依然英俊的臉。
「我知道,我也愛你。」 眾享jīng致的臉逸出一點回憶往事而透露的嫣紅: 「但那已經不重要了。」
歐陽坷緊張地抓住眾享的手: 「不要這麼說,不要這樣的態度,眾享。我一直,其實我一直……」
「老師!」 一個稚氣的身影搖搖晃晃向眾享跑過來: 「掉……掉水裡了!」
小男孩大嚷著,他的右手沒有手掌,卻依然滿臉的天真,眼睛裡充滿了希望和幻想。
「是嗎?」 眾享牽著他,站了起來張望。
不知道何年何月買的皮球,已經掉了幾塊外皮還被孩子們當成寶貝。眾享看著幾個膽大的孩子在掉下皮球的池塘邊走來走去,擔心地喊了起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