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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想到這裡,段嶺不禁心中一凜,卻又覺得一切都qíng有可原。

    以父親的脾氣,他確實是覺得,大陳江山應當是他的,他將是未來的皇帝,於是才拒不jiāo出玉璜,他只是在等祖父駕崩,便可名正言順地繼承帝位。

    也許正因如此,當年他才會被趙奎與牧曠達所構陷,而祖父也對他非常不滿,便對這構陷行為睜隻眼,閉隻眼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寒意,暗自嘆了口氣。

    「年輕的時候,大家都是一般的盛氣凌人。」謝宥說,「仿佛這天下、江山都在自己的掌中,該是自己的從不放手,一句話,就能讓萬人生,也能讓萬人死,在這點上,你不像你爹,你像小婉,你很豁達,這很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抬眼與謝宥對視時,彼此都明白對方在想同一個問題。所以當年父親被解兵權時,謝宥不僅不應發兵助他,按道理還應與趙奎合夥剿他。

    幸虧最後趙奎自己等不及了,挾持了老皇帝意圖篡位,這才令謝宥與李漸鴻免於反目。

    大家都不是什麼好鳥----這是段嶺唯一的感慨,但父親不管做了什麼。哪怕他是橫征bào斂的昏君、嗜殺不已的魔王,對他來說,他還是他爹,永遠是那年桃花樹下,讓自己重獲新生的男人。

    謝宥很識趣地點到為止,又說:「上京之難後。烏洛侯穆將太子、帝鎧並兩枚玉璜一同帶回,太子按理須統領影隊與四大刺客,是以得了yīn珏,四王爺保留陽珏,登基為帝。」

    陽光照進來,落在玉璜上,它歷盡七百年滄海桑田,亂世烽火,盛景昇平,光華一如往昔。

    不知多少帝王得到過它,諸任持有者里既有成就經天緯地大業之人,亦有亡國之君。如今它傳到了自己的手裡。

    「我也是星宿托生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那就不清楚了。」謝宥微笑著答道:「僅僅是一個傳說。黑甲軍亦是『無名』的其中一任持有者所創。」

    院內,武獨側頭打量站崗的黑甲軍,心道這些傢伙冬天這麼穿也就算了,難道夏天也這麼穿?不熱麼?黑甲本就吸熱,一到盛夏,這烏guī殼燙得足可煎蛋,人都要被烤熟了吧。

    「你過來。」武獨認出其中有一人曾經刁難過自己,於是朝他招手,說,「給你看個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那人動也不動,如同雕塑一般,武獨便起身走過去,那人登時開口叫道:「謝將軍!謝將軍!」

    謝宥興許曾經吩咐過「武獨再對你們做什麼就叫我」之類的話,他聽見外頭守衛驚慌失措的叫聲,便推門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武獨。」謝宥說,「先前多有得罪,不周到之處,望你多包涵。」

    說畢謝宥一抱拳,武獨倒是十分意外,端詳他,片刻後說:「罷了,看在你面子上,就饒了這些小孩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所做之事,贏得了我的尊敬。」謝宥認真道,「此間事一旦放下,必與你切磋切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隨時放馬過來。」武獨答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朝謝宥點頭,彼此已jiāo換完信息,謝宥還想再留他一會兒,段嶺卻恐怕待得時間太久,令牧曠達起疑。反正來日方長,也不急在這一時,便與他道別回去。

    「說的什麼?」武獨低聲問。

    「按著jiāo代都說了。」段嶺答道,「他認得我娘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隨口道:「個個都一般地悔不當初,卻從來沒人去找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不一樣。」段嶺說,「謝宥又不是我爹,終究不好cha手段家的事,而且他也是直到我爹回西川時,才知道有我這人。」

    謝宥當年想必是喜歡自己母親的,那種感qíng壓抑得很深,段嶺卻察覺到了。正因喜歡,所以閉口不談,彼此都小心地避開了她的一些往事。但從父親與謝宥說過的話里,他還是能拼湊出個大概----母親是個剛qiáng而又溫柔的女孩。

    這點從她當年力勸父親,救下郎俊俠xing命就可看出來。她更不希望無謂的殺戮,希望中原百姓過上好日子。

    往事就像一個輪迴,圈進了太多的人,李漸鴻、李衍秋、牧曠達、謝宥、段小婉、郎俊俠……諸多恩恩怨怨,也終於到了揭曉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「滿目山河空念遠,落花風雨又傷chūn,不如憐惜眼前人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突然說這個?」段嶺笑了起來,抱著武獨,靠在他的肩上。

    「當年師娘抄過這首詞。」武獨答道,「寫了封箋,擱在師父案几上,只是他沒空看,忙著他的煉丹長生,要麼就是國家大業。」

    馬車經過天下第一攤,段嶺很想回去見見李衍秋,卻終於忍住。武獨說:「下去吃碗麵吧,也好久不曾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怕被牧曠達察覺,但吃碗麵,什麼都不說總是可以的吧。

    「好吧。」段嶺最後道,「我想吃餛飩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帶著段嶺,進去時見段梓風恰好在櫃檯擦台,剛過完午時,上下不接,天下第一攤里難得地沒幾個人。

    「二樓有位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段梓風忙指樓上示意請,又用竹筒叩後廚的門,武獨便吩咐做一碗餛飩一碗麵送上來,與段嶺到樓上對坐。

    段嶺還記得他們第一次來那天,武獨滿臉通紅、手忙腳亂地說些似是而非的話。當時不察,現在想起,那段時間裡,武獨的qíng意簡直溢於言表。

    他的腳隔著案幾,碰了碰武獨,武獨便茫然道:「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秋風chuī來,江州chūn天桃花,秋天楓葉,一片火紅色。

    「沒什麼。」段嶺又笑了起來,說,「想起前年冬天,你帶我來的時候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你有時也真蠢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哪裡蠢了,我那時當真不懂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擺擺手,拿他沒辦法,段嶺又端詳武獨,說:「餵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:「?」

    「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臉不忍卒睹,臉上又開始發紅,說:「莫要胡鬧了,吃了趕緊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每當段嶺問到感qíng的事時,武獨便總是很窘,常常顧左右而言他,這令段嶺加倍地想逗他玩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208章 邀宴

    「你現在不說。 」段嶺說,「以後可沒機會說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先說。」武獨說,「我看你也不過是貪戀老爺器大活兒好,chuáng上伺候得你服帖,來日年老色衰,估計就奔著別人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這話一說輪到段嶺滿臉通紅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……呃。」段嶺忙道,「你不教我,我先前根本不懂好吧。我想想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居然還認真地想了起來,過了一會兒,朝武獨說:「那天在潼關的城牆上,我就……嗯,應當是那會兒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莫名其妙,而後想起那天自己穿著甲冑,一路趕著回來救他,還一身的傷,簡直就是不想再提。

    「輪到你了。」段嶺說,「是什麼時候?」

    武獨想了想,正要回答時,餛飩卻端上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請慢用。」郎俊俠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嚇了一跳,下意識地做了個防備的動作,郎俊俠卻依舊是那沉默的模樣,把木盤放下。

    木盤上置著一碗麵、一碗餛飩,以及一封信。

    段嶺已不像先前,見了郎俊俠就緊張,問:「你怎麼來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我走了。」郎俊俠雲淡風輕地答道。武獨拿了信,一臉敵意地瞥他,郎俊俠便下樓去,片刻後馬蹄聲響,居然還真的走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打開信,閱信時眉頭皺著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?」段嶺略帶不安地問。

    「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,當夜牧曠達置筵席。」武獨說道,「要請太子與群臣赴宴,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這封信,原本該當送給天下第一攤的老闆,再轉jiāo給李衍秋。他尚且不知道段嶺與武獨回了牧府之事。

    段嶺得知這個消息時,腦海中登時浮現出史書上一場老皇帝火燒群臣的中秋宴,心道還好回了牧曠達身邊,否則此時定無法探知究竟發生了什麼。

    「回去打聽qíng況吧。」段嶺很懷疑牧曠達與韓濱有什麼計劃,但首先要知道,即將來赴宴的人都有誰。

    東宮中,蔡閆方睡過午覺,jīng神有些恍惚,桌上是牧曠達的帖子。

    「這不合規矩。」蔡閆看完牧曠達的請柬,說,「先帝還在停靈,宮中慶典一概停辦,他好大的膽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其實是合規矩的。」馮鐸認真答道,「當年武帝駕崩時,中秋夜先帝仍以『撫恤群臣,止告悲慟』為由設宴。殿下登基之前,按理說,也必須與文武百官有一次『哀知會』。」

    「牧相以太后之名發出諭旨。」馮鐸又說,「恰好在中秋夜,偽托宮中仍有哀思,太后希望自己靜靜,中秋夜宴改到牧府,太子移駕,牧相做東。於qíng於理,還是說得過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都有誰去?」蔡閆問。

    「臣請烏洛侯穆出去打聽了。」馮鐸答道,「謝宥必定是列席的,韓濱應當也會在,內閣那三個活寶……蘇閥說不定會去,餘下一應,想必俱是huáng堅等輩。」

    「王山下落不明。」蔡閆反覆踱步,說,「著實令我不安。」

    馮鐸:「殿下請放心,王山就算露面了,當夜牧相也不可能做出什麼事來。只要王山露面,我們反倒掌握了主動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問:「你覺得他可能在什麼地方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猜那夜刺客伏擊時,武獨受了很重的傷。」馮鐸答道,「這就是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,一人對戰百人,哪怕有帝鎧在身,也不可能全身而退。往好處想,武獨還很有可能已經傷重不治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牧曠達會說什麼?」蔡閆想到牧曠達其人,定不會做無意義的事,中秋設宴,有很大的可能乃是要穩住自己,假意效忠。

    蔡閆對眼下的局勢還是樂觀的,從馮鐸知道他的身份起,便變得與先前略有差別,凡事都謀定而後動,也許早就不該瞞著他。

    雖說馮鐸仍然沒有成功除掉段嶺與武獨,但至少給他們爭取了時間。

    馮鐸尋思良久,說:「有七成的可能,是朝殿下效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另外三成呢?」蔡閆問。

    「另外三成,是他掌握了什麼咱們不知道的證據。」馮鐸皺眉答道,「但可能xing很小,除非他打算馬上動手,否則現在把最後的倚仗亮出來,是不明智的。殿下,恕臣冒昧,當年之事,您都與烏洛侯穆對清楚了?」

    「對清楚了。」蔡閆說,面對這問題時,他依舊有些渾身不自在,避開了馮鐸的目光。雖然知道告訴他,是自己唯一的出路,但多一個人知道,便多一份危險。

    更艱難的是,馮鐸一旦掌握了他的底細,自己就有種隨時被抓著把柄的危機感。

    「當年我祖父、我爹、我娘……」蔡閆沉聲道,「蔡家一百一十七口人,放逐的放逐,處死的處死……」

    馮鐸聽到這話時,剎那就震驚了。

    「您是關中蔡家的人?」馮鐸低聲道。

    「是的。」蔡閆說,「就是你姐姐的遠房親戚,蔡家。遼帝中了反間計,在南院韓唯庸的勸說下,將我蔡家滿門抄斬。那年我哥帶著我逃出中京,前去投奔耶律大石,風聲鶴唳,沿途全是追兵……」

    蔡閆陷入對過往的回憶之中,馮鐸則沉默站在一旁,及至很久後,腳步聲響,郎俊俠回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樣?」蔡閆抬頭看著郎俊俠。

    「黑甲軍統領謝宥、內閣大學士蘇閥、內閣文書程願、征北大將軍韓濱、淮yīn侯姚復、山東太守鄭欽。」郎俊俠答道。

    這麼多人,牧曠達應當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來的。

    「鄭彥呢?」蔡閆想起一個被遺忘的人,自從李衍秋死後,鄭彥便有點魂不守舍,雖說大部分時間待在東宮,卻很少說話。後來蔡閆見他始終未從這事總走出來,便讓他自己隨意,在城中散散心也好,但不能離開江州。

    「這些天裡他常在天下第一攤喝酒。」郎俊俠答道。

    qíng有可原,蔡閆幾乎沒有懷疑過鄭彥有什麼舉動,頂多覺得他曾是淮yīn侯姚復派來的,會不會還向著那一邊。可這段時間裡姚復很少見鄭彥,也就打消了他的疑慮。

    「下一個該去見誰?」蔡閆打起jīng神,問。

    「姚復。」馮鐸答道,「我們現在有謝宥、韓濱兩人的支持,接下來就到姚復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下一個應該去見誰?」段嶺在回牧府的路上問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想了想,答道:「現在咱們手中有謝宥,去見姚復?」

    姚復還不知道李衍秋仍活著,段嶺雖然不願對人xing抱以最大的惡意揣測,但在姚複眼中,李衍秋死了,他不說,段嶺的身份便死無對證。

    他支持誰,也許誰就能成為新的皇帝,段嶺相信李衍秋先前說過的話,當年趙奎正是因為忌憚淮yīn候姚復,才遷都至西川。淮yīn侯雖然表面上和藹可親,人畜無害,但絕對沒有這麼簡單。

    李家遲早會剷除姚復這地方豪qiáng,完成大陳江山最後的集權。姚復心裡也很清楚,就看雙方如何做jiāo易了。

    現如今的江州就像一盤棋,他與蔡閆都在不停地下子布局。蔡閆手上有他想要的全部;而段嶺手上,最開始的條件只有四大刺客,現在又多了個謝宥。

    「按著您jiāo代的,都說了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他怎麼說?」牧曠達問。

    「他並不意外。」段嶺跪坐在案幾前喝茶,說,「或者說,我看不出他的意外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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