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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不了,現在上路,七日後還能進山東。」huáng堅答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準備了本地的土特產要送給huáng堅,金條是不想拿出來試他的。huáng堅卻一概不收,說:「聽說你把脈把得好,來日替你未過門的嫂子配點藥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笑道:「已經訂親了?來來,我送你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親自把huáng堅送出城去,huáng堅說:「不出五年,河北定會重新起來,只要元人不來,這兒可與淮yīn比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忙謙辭一番,淮yīn經營三代,怎麼能與淮yīn比?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。但段嶺也不想獨霸一方,畢竟他又不是王侯,只希望以後自己回了江州,派過來的別是個貪官,把自己好不容易收拾起來的攤子又折騰壞了。

    「他居然什麼也沒收。」段嶺回到府中時,不由得還在感嘆。

    「年輕人都是這樣。」費宏德笑道,「待過了三四十,說不定就有變化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想費先生總是說出這等實話來,也不知該怎麼接。武獨答道:「你跟他隨便說幾句不就行了,囉嗦這麼久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要徵兵,要改田地稅。」段嶺說,「還是聊細一點的好。」

    chūn天來了,段嶺實際上是非常緊張的,恨不得碰上每個人,都拉著把自己的想法說一次,需要別人贊同才好,仿佛只有這樣,他才能吃下定心丸。

    chūn耕時,他一個月跑去巡了五六趟,就差親自上去開壇做法求雨了。幸虧老天爺並未刁難他,該下的雨下了,入夏時也未有旱澇。於是段嶺又開始擔心鬧蝗災。

    「不會這麼容易鬧蝗災的。」武獨說,「從前頂多也就是七八年一次,你這麼擔心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段嶺每天提心弔膽,下雨時便想著什麼時候停;不下了,又在想下一次的雨什麼時候來。及至蟬開始叫了,北方也正式入夏,從江州動身已有接近一年,應當不會再有什麼事了,才慢慢地放下心來。

    這一天,遼國來了一名信使,帶來了耶律宗真的消息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家陛下怎麼樣了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廳內只有段嶺、費宏德與武獨三人,這一日晨間很熱,空氣熱得仿佛凝固了一般,沒有半點風。

    信使用遼語說:「殿下,事關重大,請您獨自拆信。」

    費宏德聞言就要起身離開,段嶺卻道不妨,費宏德與武獨是自己唯二可以相信的人了,耶律宗真說請他獨自拆信,也沒說讓他一定要獨自看信。

    廳內一片靜謐,只有段嶺拆信的聲音。

    「韓唯庸倒了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信使再取出一本書,那是蔡閆的族譜,放在了段嶺的面前。

    「搜出什麼了?」武獨知道耶律宗真這麼吩咐,一定不尋常。

    「一封信……」段嶺的聲音發著抖,說,「和玉璧關守將,韓濱往來的信件。」

    廳中再次鴉雀無聲。

    六月江州,蟬鳴聲聲,幾乎要把人的聲音給蓋過去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怎麼樣了?」牧錦之經過長廊,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剛喝下解暑的酸梅湯。」宮女低聲答道,「正歇著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去把太子叫過來服侍吧,就說陛下傳他。」牧錦之說,「這天實在太熱了,取點冰鎮酸梅湯,給太子也備著。」

    宮女答了聲「是」,便逕自去請了。蔡閆被熱得臉上發紅,實在無心政事,這幾日李衍秋都睡著,入夏後食yù不振,奏摺都送到東宮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河北在徵兵。」蔡閆說。

    馮鐸答道:「待他歸來時,臣親自帶人去,若這次再失敗,臣也不會回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便沒有再說什麼,事實上他已經莫名地習慣了這種提心弔膽的生活了。起初他懷疑段嶺就像個pào仗,隨時可能炸開,後來卻發現,他成了個啞pào。他篤定段嶺是不敢讓牧曠達知道他身份的,他知道太多丞相府里的事了。

    長聘也是奇怪,已有足足大半年不曾出現過了,昌流君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,這些人究竟在做什麼?

    開chūn後,蔡閆聽到一點風聲,是從淮yīn那邊傳出來的,據說姚侯懷疑牧曠達要謀反,牧曠達不得不遣去了昌流君以自證忠誠。

    年前派出去的刺客,沒一個回來,蔡閆不敢再隨便動了,預備在段嶺回江州的路上,再動手殺他。若實在殺不掉,就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了。

    簡直是一群廢物,蔡閆被熱得有些頭昏,從前在上京沒碰上過這等酷暑,去年洪災,也不像今年一般地熱。

    一名宮女在外頭說話,郎俊俠便進來,說:「陛下召你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正想去探望一番,今年回來後,李衍秋的身體時好時壞,據說是年前去淮yīn時受了風寒,chūn天咳了好幾個月。而去淮yīn的原因,馮鐸分析良久,則認為是對付牧曠達。

    但這都大半年了,也不見叔父有什麼動作,多半又是有人亂傳。

    蔡閆心不在焉地走過長廊,來到李衍秋的寢殿外,在殿外小聲說了句:「四叔」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躺在榻上,咳了幾聲,說:「皇兒?進來吧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進去,宮女便擺了碗酸梅湯。蔡閆正口渴,剛端起碗來,見李衍秋正看著他,便端著過去,問:「四叔喝點水不?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搖搖頭,蔡閆便把碗放下了,想了想,還是吩咐人去打水給陛下喝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靠在chuáng頭,頭髮披散,嘴唇蒼白,說:「方才四叔夢見你爹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說:「近日太熱,四叔未曾睡好,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又快到他忌辰了。」李衍秋閉上雙眼,喃喃道,「說些你爹的往事來聽聽,四叔想他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便揀著從前學劍的事說了幾句,再瞎編了些,譬如李漸鴻帶自己去買書冊,選文房四寶,又帶他去踏青。還有上京城中,不少人想把女兒說給他這個鰥夫一類的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只是安靜地聽著,嘴角微微翹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蔡閆說了一會兒,見李衍秋睡熟了,便上前將被子拉上些,蓋住了他。

    但就在這時,他注意到一件事----李衍秋系在脖頸上的那根紅繩不在了。

    「四叔?」蔡閆輕聲道,伸手隔著單衣,碰了下李衍秋的胸膛,原本應該在那裡的玉璜已不知所蹤。蔡閆帶著疑問,突然意識到了什麼----他感覺不到李衍秋的氣息。

    他屈起手指,在李衍秋的鼻前試了試,李衍秋已停止了呼吸。

    段嶺正在院裡頭與武獨挖梅子的核,挖出來以後將梅子ròu扔到一個琉璃瓶里去,預備釀酒喝。

    林運齊頭髮凌亂,顯然是剛睡醒,匆匆進內院來,還險些絆了一跤,看著段嶺。

    「大人……」林運齊顫聲道,「南方來了消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?」段嶺擦著手,半晌不語。

    林運齊道:「七日前……陛下駕崩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瞬間腦子裡「嗡」的一聲,呆呆站著。武獨卻答道:「知道了,你下去罷。」

    這兒的官員都知道段嶺承蒙天恩,得李衍秋寵愛,凡事送到朝廷,就沒有不批的。林運齊猜測段嶺聽到消息,該當會有一場大哭,卻沒想到他只是站著,不住喘氣。

    「讓你下去!」武獨發火了,怒道,「站著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林驚羽忙躬身行禮,退了出去。人前腳剛走,武獨才馬上起身,抱住段嶺,讓他坐下。

    「沒死。」武獨在他耳畔小聲說,「別哭,都是假的,假的!」

    段嶺已聽不進任何聲音,武獨又反覆說了好幾次,揉捏他的虎口xué,助他醒神,又說:「你四叔還在,只是演戲!別怕!」

    段嶺這才逐漸回過神來,感覺方才有那麼一瞬間,心臟跳得他兩眼發黑,差點就昏厥過去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98章 喪鐘

    「什麼意思?」段嶺顫聲道,「你別嚇我……武獨,求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陛下的計劃。」武獨附在段嶺耳邊,低聲道,「七天前,你不是派人送信回江州了嗎?那封信被我扣下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等等……」段嶺忙回頭按著武獨的手臂,焦急道,「你別瞞我,都說清楚。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早就懷疑牧曠達與邊陲大將有勾結。」武獨答道,「若是動了他,必將牽連出當年在將軍嶺下篡奪兵權、謀害先帝的韓濱與邊令白。邊令白已被咱們除掉了,現在還剩個韓濱,若他與牧曠達有信件往來,為求自保,牧曠達一旦被抄家,這人一定會反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所以呢?」段嶺忙又追問,「為什麼說四叔駕崩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是假死。」武獨解釋道,「是我給他配的藥,只要假死,陛下駕崩的消息傳出以後,韓濱就會帶兵趕回京城奔喪,姚復也會過去,到時候,必須把韓濱先除掉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焦急問道:「你配的什麼藥?能解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寂滅散。」武獨答道,「就是你先前中過的那種毒|藥,烏洛侯穆知道解法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給他解?」段嶺忙又問道,「萬一沒人會解呢?」

    「不會的。」武獨說,「鄭彥會解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為什麼不早說?!」段嶺的脾氣瞬間就起來了,要推開武獨,武獨卻緊緊地抱著他。

    「放開我!」段嶺的思緒一片混亂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放!你聽我說!」武獨注視著段嶺。

    段嶺的氣這才漸漸地平了下來,他簡直心急如焚,喊道:「可他怎麼能這樣?!這是拿他自己的xing命在賭!你怎麼能聽他的?!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都準備好了!」武獨說,「我哪裡勸得住他?所以他不告訴你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是唯一一個能制止李衍秋的人,這下他全明白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不行,我得馬上回江州去。」知道qíng況後,段嶺只覺片刻都坐不住。

    「那走吧。」武獨無奈道,「東西都收拾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段嶺更難以置信,武獨居然沒有阻止自己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身的梅子漬,擦了擦手,看著段嶺,一臉無奈,又說:「陛下吩咐過,到時候也不必攔你了,攔你也沒用,你自然是會回去的。但回到江州後,凡事須得聽我的安排,不要貿然行動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險些要暈過去了,李衍秋對自己實在是太了解了。

    「走吧。」段嶺說,「這就走。」

    是日,太守府內亂成一團,段嶺召集官員們,把事qíng約略分說,便與武獨回京奔喪。大伙兒已習慣了太守的離開,何況這次江州發生了大事,便紛紛忙碌起來。

    費宏德送段嶺出城時聽了個大概,段嶺還猶豫著是否要帶費宏德回去,但這一路上定要趕路,便讓費宏德在確認河北無事後,再慢慢地過來。

    「到時由你負責護送費宏德先生。」段嶺朝昌流君說。

    昌流君的立場是段嶺最為頭痛的事----他既無法擔保昌流君不會再叛自己,轉身投向牧曠達,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昌流君。武獨本想再在昌流君身上下一次毒,把他制住。

    但費宏德很有信心,且讓段嶺絲毫不必擔心這個問題。

    「昌流君已叛過牧相一次。」費宏德私底下朝段嶺說,「牧曠達生xing多疑,哪怕昌流君回去,牧曠達也絕不會再接納他了。此事jiāo給我即可,回去的路上,我會有選擇xing地告知他真相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恐怕再出一次長聘這樣的事,但昌流君殺費宏德也沒有任何意義,畢竟他要的只是活命----自己活命,以及牧磬能活命。

    考慮再三,段嶺還是相信了費宏德,把此事jiāo給他去處理。

    「先生千萬保重。」段嶺低聲道。

    當日傍晚,段嶺出城時,遠遠地回頭看了鄴城一眼。這座已有近千年歷史的古城籠在夕陽之中,盛夏傍晚,微風不起,天邊紅得如同被染了血。

    「走了。」武獨說,「在想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突然有種感覺,也許今年之內,不會再回來了。」段嶺知道這次一旦回到江州,定會面臨更多的問題,三年之內,也許都不會再回北方了。

    根據江州信使所言,今天乃是帝君的頭七。七天前,傳出李衍秋死訊的那一刻,宮中已亂過一次。李衍秋未留下任何遺詔,便這麼無聲無息地突然bào斃。蔡閆頓時有種手足無措之感。

    謝宥馬上封鎖了整個皇宮,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,蔡閆已哭得天昏地暗,幾乎要昏死過去,就連牧曠達也被來了個措手不及。

    當夜,陪在蔡閆身邊的大臣只有三名:鎮國大將軍謝宥、丞相牧曠達、戶部尚書蘇閥。除此之外,就剩下兩名刺客:鄭彥、烏洛侯穆,以及東宮首席謀士馮鐸。

    謝宥先是當著眾人的面召來太醫診斷,確認李衍秋已死,蘇閥馬上著手安排,起糙詔書。牧曠達則開始考慮如何處理明日即將發生的大小事宜,首先要確定的是秘不發喪,還是昭告天下。

    牧曠達在這一夜間仿佛老了許多,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,眼裡溢滿淚水。

    在場的三人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俱是看著李衍秋長大的元老,其中謝宥年紀最輕,卻也是與李漸鴻自少年就相識的兄長輩,此時也只有他握有江州城中的生殺大權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乃是因暑氣攻心,積疾日久,勞神心憔。」對皇帝bào斃的原因,太醫的回答只有寥寥幾句話。

    聽到這句話時,蔡閆又慟哭起來,一時間宮內各人哭的哭,喊的喊,各有各的悲。鄭彥倚在柱旁流淚,牧錦之抽泣,牧曠達隱忍,蘇閥老淚縱橫。唯獨謝宥一言不發,沉默地看著這眾生百態之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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