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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而為了暫時避開牧曠達與朝中內閣耳目,李衍秋讓姚復通知西涼人秘密送到淮yīn,存放在姚復的官庫中,以備不時之需。
現在段嶺在河北需要用錢,李瀟的原話是先給你一些花用,餘下的,五姑替你收著,隨時想要,寫個條子便可來支。用的詞也是「物歸原主」,但這物歸原主,就耐人尋味了,意思是「誰找到就是誰的」。
李瀟又寫了幾大頁紙,內里談及河北的治理,大多是水利農田、築林工事等事宜,段嶺看完後不由得拍案叫絕,預備開chūn後便據此調整方向。
離開的這段時間裡,河北與山東已暫時建立了商路,雖天寒地凍,道路難走,但只要開chūn後化冰,便可通商了。
段嶺預備把這一萬兩huáng金全部以官貸的方式兌成銀後,慢慢地放出去,放到百姓手裡,讓他們過日子用,秋收以後再還。
接著他又叫來述律端,述律端來到麾下已兩個多月,始終忠心耿耿,而且話很少,平日裡與士卒吃在一處,住在一處,也未婚娶,有什麼事,從來不對外說。
段嶺先是寫了一封信,讓他往遼國走一趟,帶給耶律宗真,順便捎點年禮過去,看看遼的qíng況。信中問及耶律宗真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,並且討論到述律端之事。
來日若順利歸朝,還是得給述律端說一門親事,儘量讓他以太子專員的身份,回到遼國。
述律端接了信,便動身回中京去。
段嶺把事派完了,一身輕鬆,便想與武獨出去巡視巡視。
「喲,兜里有錢,腰板硬了。」武獨說。
段嶺嘿嘿笑,準備去散點財。武獨又說:「本來也想置買些年貨,預備過年了。」
不知不覺,已臨近年關,所有的事都已辦妥,總算能休息段時間,只不知江州那邊過得怎麼樣了,李衍秋一個人在宮裡過年,也甚沒意思。
段嶺巡視一圈,特地去難民住的舊城看了眼。鄴城舊城本在北面,挨著潯水而建,而後遼國入侵,本地人才不斷南移,將城牆築在了北邊。
北城區大多是廢屋,有流民南下後,段嶺便將舊城規劃為一個城區,本來只能住兩萬五千人,如今住了四萬人,自然顯得有些擠。
南下的人里,老弱婦孺優先安置了,不少人面huáng肌瘦的,等著派粥吃。段嶺回去便讓人將官倉里的米麵派下去,發放給難民。武獨則自掏腰包,購了四頭生豬與兩隻羊,各色糖、白面與粳米,預備過年時供府上的人吃。
年節一到,河北數縣下轄的村子又推舉鄉紳過來給段嶺與武獨拜年,大多是白鬍子老頭兒,一字排開,給父母官磕頭。段嶺忙依次扶起,說:「年節的禮與鄉貢,收些意思一下也就罷了,大伙兒今年都不容易,且大多帶回去。」
武獨又讓人取了官府的錢封過來,發放給鄉紳們,一年到頭,各人所言俱是溢美之詞,段嶺也聽不出是否真心。來人俱揀著段嶺的政績說,聽得他不由有些飄飄然。
天色漸暗下去,武獨留了來客在太守府中,設宴款待。段嶺又吩咐林運齊與王鉦挨個問問,有何事需要太守解決的。
往年鄉紳來了鄴城,是不能進太守府的,送過東西,呈過勤狀,便各自回去。這次來了段嶺又留人,又發賞,鄉紳們自然歡天喜地。
好不容易打點完,翌日段嶺又得設府宴,文官武將坐一堂,慰勞手下人。這次便隨意得多,費宏德與孫廷還在河間,暫時沒有太多qíng況。
段嶺昨天說話說得嗓子都啞了,開筵時便說:「大伙兒都辛苦了,今年無論是從江州陪著本官過來的,還是原本就在鄴城的,若無你們,我這太守自然當不了這麼好。」
眾人忙謙讓,說哪裡哪裡,要辛苦也是校尉最辛苦。
武獨心道這才是人話,段嶺便笑了起來,先行舉杯。大伙兒察言觀色,拼命拍武獨的馬屁,武獨便多喝了幾杯,筵席上其樂融融。
段嶺又說:「鄴城明年開chūn後,將是變化最大的一年,屆時還需諸位全力配合我。」
王鉦答道:「那是自然的,有太守大人在,不至於出什麼差錯。大伙兒只聽您號令,盡心竭力就是了。」
段嶺有點惆悵,笑道:「哪天我要不在鄴城,也能照舊,我就放心了。」
眾人又聽出些許暗示來,但先前段嶺也常出去,他當了半年太守,其中至少三個月不在城裡,城裡有費宏德照應著,大家也就習慣了。
但這麼說來,明年段嶺不在城中坐鎮的可能xing倒是很大,嚴狄自然明白其意,說:「各行職守,各安本分,原本便不應太麻煩大人。一切有條有理,上任後也摸熟了,一座城,本該像個水車,無人去推它,也當向前才是。」
段嶺點點頭,笑道:「這話不假,來,我敬大家一杯。」
段嶺與武獨碰了杯,讓過一輪,各人便喝了。雖是年節官宴,席間相談卻大多是政事,聊聊喝喝,到得散席時,武獨喝了近一斤酒,便閉著眼,聽他們說話。
明日就是除夕夜了,段嶺也不多留他們,吃過後便遣去,連府內親兵也都各放回家過年。偌大的太守府中空空dàngdàng,只剩三個尚未婚娶,父母已故的小兵,除夕時各自上山掃墓,年夜與段嶺武獨一併團年。
「過年了。」段嶺說。
「嗯。」武獨帶著醉意,一手覆在額前,拇指與食指分開,揉著自己的太陽xué,說,「去年光顧著催你讀書了,今年總算能好好過個年。」
又是一年了,不知道拔都在做什麼。元人不過漢人的除夕,就連遼國也是南來漢化後,方逐漸過起漢人的節日。
昔年在上京時,一到廿八,過得最勤的都是漢人,拔都家總是冷冷清清,沒什麼節日氣氛。郎俊俠則會買些鞭pào,帶著段嶺到城外去放。
「你還沒給我買鞭pào呢。」段嶺朝武獨說。
武獨隨手拍了下段嶺,只不睜眼睛,說:「早買好了,在庫房裡擱著,初一帶你放去。年節招待客人的點心也讓人去買了,chūn聯明天就來貼,你莫要亂動,當心摔了。」
段嶺笑了起來,躺在武獨懷裡。武獨一身酒氣,彼此便這麼依偎著,都不說話。
「香也備好了。」武獨說,「明兒你祭你爹,我祭師父師娘和師姐。」
「好。」段嶺出神地答道。
深夜裡,段嶺正要睡下,明天再喚人進來收拾,卻聽外頭又有聲音,敲了敲門。
「大人。」守衛說,「述律端回來了。」
武獨登時酒醒了一半,段嶺正要說讓他下去休息,給他準備吃食的時候,武獨卻說:「傳他進來。」
☆、第192章 睹物
述律端回來了,披著斗篷,左肩上背著一個鼓鼓的袋子,進來要行禮,段嶺卻親自上前道辛苦了。
段嶺讓述律端坐了自己的位置,然後試了下酒,還是溫的,便讓人去取白水煮羊ròu給他吃。述律端當即坐下,也不客氣,喝酒吃起羊ròu來。
吃了一隻羊腿,述律端喝完酒,才說:「陛下問您的好。」
「中京怎麼樣了?」武獨問。
「有信。」述律端取出耶律宗真的親筆信,jiāo給段嶺。
段嶺拿著把小刀拆信上的火戳。內里有兩張紙,第一張是耶律宗真的親筆信。
段嶺:
隨信一封,附上重要證據,供你使用。
宗真。
述律端:「陛下已架空韓唯庸,並慎密布局,預備在chūn獵之時將他徹底解決。」
「太后呢?」段嶺問。
述律端答道:「太后也在陛下控制之下,陛下請您不必擔心。」
段嶺展開另一封信,上面是長聘寫給韓唯庸的信件。長聘的筆跡他大致認得,曾經在牧府之時,段嶺見過長聘寫的不少東西。
牧曠達果然老jian巨猾,連與遼人通信,亦避免留下任何把柄,但只要有長聘的筆跡便足矣,足夠治牧曠達一個「裡通外敵」之罪。
信上並未提到任何關於李漸鴻的事,牧曠達只告知韓唯庸,時機已至,可以動手除去耶律大石。
「可能還不夠。」段嶺說,「但勉qiáng可以用,就看怎麼用了。」
眼下長聘被郎俊俠滅口,已是徹頭徹尾的死無對證。李衍秋要的,只是一個能昭示滿朝文武的證據。長聘一直以來都是牧曠達的家臣,安上個牧曠達指使的由頭,雖可將他下獄,卻不能斬立決。
畢竟牧曠達還可申辯,自己謀殺耶律大石毫無意義,乃是有人構陷。
述律端又捧出一把劍,耶律宗真給它配了個鐵製劍鞘,但段嶺一眼就認出來了,那是忽必烈的可汗天子劍,劍柄末端鑲了一枚綠松石。
「在韓唯庸家裡搜到的?」段嶺問。
「韓唯庸將它贈予曲部呼延那,呼延那被派往回鶻,陛下回去後將他抄家,繳獲這把劍。」
「居然不是鎮山河。」段嶺眉頭皺了起來,他抬眼看武獨。武獨接過天子劍,拔出看了一眼,問:「你確定是它?」
段嶺用過這把劍,一路逃亡出來,最後在湖畔丟失了,想必是後來元軍離開後,遼人重入上京,有人撿到了這把劍,再送到上京城中,最後輾轉來到中京,被獻給了韓唯庸。
「那麼鎮山河唯一的可能,還是在元人的手上。」段嶺說,「只得讓拔都去找,找到以後拿來換走他們的可汗天子劍了。」
武獨「嗯」了聲,皺眉思索,片刻後又問:「羊皮袋裡裝的什麼?」
述律端打開羊皮袋,把裡頭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,一個木匣子、兩把脫了漆的木弓,以及一個錦盒。
段嶺看清那羊皮袋內所裝物事,登時如中雷擊,放下信,慢慢地站起身,走到述律端面前,接過他遞來的物事。
木匣子中,是名堂中,段嶺與蔡閆曾經用過的腰牌,已被火燒得漆黑。
述律端說:「陛下說,名堂被燒過一次,找不到當時的卷子,只有這些了。」
段嶺看過木牌,再去撫摸自己用過的弓,那木弓是辟雍館內練習she箭用的,當初少年們每人領到一把,在弓上刻上自己的名字,以防拿混。
錦盒裝飾華貴,段嶺憑直覺判斷,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,他屏住呼吸,打開了錦盒。
裡面是一封信,沒有送信人,也沒有落款,發huáng的信封與當年一模一樣。
他發著抖拆開信,上面有兩行字----
【君問歸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漲秋池。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。】
【等我。】
這是李漸鴻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,那天拿到信後,他把信擱在枕頭下,一時懷念父親,未來得及燒,便沉沉入睡。
再次驚醒時,卻已是元軍攻城,他倉促摸到佩劍,出外迎戰,而後便徹底忘了這封信。
段嶺看著這封信,久久不發一言,嘴角帶著溫柔的微笑。
「陛下說。」述律端答道,「他未能找到能用的證據,只找到了這些,讓在下轉jiāo給您。」
段嶺已沉浸在回憶里,一時恍惚不察,武獨卻也一直注視著這封信,片刻後,段嶺抬眼看武獨。
「把它收好。」武獨說。
段嶺點點頭,將此信視作珍寶,鄭重收起。
「等等。」段嶺朝述律端說,「謝謝你這麼辛苦,長途跋涉地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。」
述律端點點頭,沒有多說,朝段嶺行了一個遼人的禮。
「睡吧。」武獨說,「凡事明天再說,馬上就過年了。」
睡覺時,段嶺仍打開信,看了一眼。武獨卻接過,將它折了起來依舊收好。
段嶺知道武獨不想自己睹物思人,但他現在已逐漸習慣了。就像李漸鴻生前說的那樣,有些人,註定只是過客,相聚盡歡,離別若素。畢竟有那麼一句話----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。
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父親了,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
似乎是從離開潼關後開始的,回到江州,去白虎堂與武獨在一起的那一夜;科考前的夜晚;點中探花郎那天;離江州北上,到河北來當太守;與四叔相認的那一天;去淮yīn,與五姑見面時……
仿佛從某一個奇異的時刻起,父親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裡。
是什麼時候呢?段嶺仔細回憶,終於想起,也許是從那天在漫山遍野的楓林中,他告訴了武獨真相開始。
段嶺轉頭望向武獨,武獨正側著身,擔心地注視著他,英俊的臉上,眉頭好看地微微皺著,qiáng壯的手臂把他摟在懷裡。
彼此的臉挨得很近,武獨很少在這種時候說話來安慰他,只是安靜地陪著他。
段嶺靠上前去,輕輕地親吻了武獨的唇。
「你長大了。」武獨打量段嶺。
這句話武獨說過許多次,但仿佛每一次,都有不同的意義。
段嶺依在武獨的懷裡,按著他的胸膛。
「這兒沒有另外半塊玉璜。」武獨說。
「你連我四叔的醋都要吃。」段嶺笑著說,心想會有的,接著他仿佛明白了父親曾經賦予武獨的某種責任。
他一直都在,從未離去。
段嶺閉上了雙眼,彼此呼吸jiāo錯,但就在這個時候,他聽見了一聲極輕極輕的響聲,仿佛有一隻貓,踩在了滿是白雪的瓦片上。
武獨倏然起身,不待段嶺開口便一步躍出榻,赤腳踏上案幾,在空中旋身,一腳踹起木案!
木案轟然撞向房門,帶著勁氣撞破房門,直飛出去!
有刺客!段嶺這才反應過來,摘下牆上長弓,抽出箭筒內一根箭矢,彎弓搭箭。緊接著外頭刺客回了一掌,拍在案上,案幾再次旋轉著飛進來,武獨連環兩腳,將榻前的烈光劍劍柄一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