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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「不是上京,是比上京更遠的北方。」拔都說,「呼|倫|貝|爾、官山、色楞格河,寸糙不生的地方,也是我的出生之地。」
段嶺答道:「沒有。」
「連你爹也不想帶你去的地方。」拔都說,「冬天比chūn夏秋三季還長,很冷很冷,不像你們漢人住的南方。元人以前生五個小孩,只能活下來兩個。沒多少吃的,不像你們,米、面多得吃不完,十文錢一斗,秋收的時候,堆成一座山。」
拔都說:「我們生在北方,憑什麼就要一輩子待在北方?你們生在南方,是你們運氣好,憑什麼這些地方就是你們的?要不你讓漢人到北方來,我們到南方去,咱倆換換?」
「耶律宗真。」拔都說,「你敢說你們不是這麼想的?你們前腳剛打進來,在長城裡頭建了國,現在huáng河南北都是你們的地盤了,又和漢人一同來勸我,讓我們安分守己,待在那寸糙不生的地方?」
耶律宗真沉默不語。
「那是我們祖祖輩輩開墾出來的田地。」段嶺說,「是我們的家,現在你闖到我家來了,告訴我,憑什麼我在這個家裡出生,就該擁有這些reads;種個白菜當老公。」
「當然不該。」拔都說,「你打敗了我,就能奪走屬於我的一切,這不是很公平嗎?」
段嶺:「……」
段嶺直到此時,方真正地明白拔都是怎麼想的,他從小就是頭野láng,他與漢人不一樣,沒有經過教化。
他認為弱ròuqiáng食,乃是天經地義。
「我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。」耶律宗真終於開口道,「布兒赤金,你不覺得元人缺了些什麼嗎?」
「缺吃的,缺穿的。」拔都拿起筷子,仔細端詳,說,「不缺這些東西。」
接著,他把筷子隨手一扔,扔到地上,改而用手抓ròu吃,咀嚼著牛ròu,抬頭看了段嶺一眼,又說:「還有一個辦法,你跟我走,二話不說我就退兵。」
「你到底讓我跟著你做什麼?」段嶺實在無法理解拔都的這個要求。
「他不會跟你走的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他不愛你,你懂嗎?他不是你的東西。他有他的qíng人,只要他不願意,哪怕是頭羊,你也不能上他。」
段嶺剎那滿臉通紅。
「你他媽的到底是人還是畜生?」耶律宗真說,「你把他當作東西,你就配不上他。」
「等我抓到你那個與漢狗私通的太后老娘。」拔都用元語罵道,「你就知道我是人還是畜生了。」
「只怕你這畜生哪兒也去不了。」耶律宗真用遼語罵道,「只能朝你嘴裡的漢狗搖尾巴!」
拔都用元語罵了句耶律宗真,耶律宗真用遼語回敬拔都。
「夠了。」段嶺一見兩人喝了酒,隱約有問候對方全家的架勢,忙道,「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……」
拔都酒意上臉,一腳踹翻案几上前,段嶺馬上起身要攔住兩人,拔都卻一把抓住段嶺,把他按在案上就要qiáng吻,段嶺猛力掙扎,拔都的力氣卻大得像是野shòu一般。
耶律宗真衝上來,一把將拔都掀翻在地。拔都怒吼一聲,撲上前去推耶律宗真,兩人把案幾碰得翻倒。
外頭述律平推開門,耶律宗真被拔都一掀,摔了個底朝天,摔斷了食案,酒水灑得到處都是。
「不要進來!」耶律宗真索xing三下五除二,敞了外袍,系在腰間。拔都盯著耶律宗真看,也捋起袖子,躬身,雙眼鎖定耶律宗真的動作。
兩人同時撲上前,耶律宗真被拔都掀得朝後飛去,摔在地上,láng狽不堪。
拔都喝了口酒,把酒碗隨手扔在地上,摔得粉碎,朝段嶺說:「讓你qíng人來,摔角,不許用你們漢人的jian招,贏了我,我退兵,輸了,你跟我走。」
「我不是你們的獎賞。」段嶺捲起袖子,說,「到外頭來,我陪你玩。」
院裡,士兵們紛紛張望,段嶺吩咐不要驚動武獨與鄭彥,朝拔都說:「我贏了,這就放你回去,你去帶兵過來,咱們在潯水打一場。你輸了,自己滾回去,退兵。」
拔都站在院中里,看著段嶺。
「不和你比劃。」拔都說,「不想欺負你,你生下來不是為了打架的。」
段嶺一步上前去,抓住拔都肩膀,拔都卻一轉身,攔腰將段嶺一翻,將他翻倒在地。
士兵們正要上前,段嶺卻拍拍衣服,示意自己沒事,錯步,躬身要去扛拔都的腰reads;勾引你掰彎我。拔都卻原地一轉身,輕巧地又把段嶺放倒。
段嶺:「……」
段嶺剛站起來,拔都第三次出手,只用一招就把他放倒。
「以前都是讓你的。」拔都不耐煩地說,「真以為你能在我手底下過三招?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,我就在讓你,你懂嗎?」
段嶺站著,沉默不作聲,拔都轉身看著他,那眼神裡帶著些許失落。
廳堂內,耶律宗真怒起,一腳踹翻了案幾。
「耶律宗真!喝酒!還喝不喝了!」拔都朝廳內大聲道。
耶律宗真提著個酒罈過來,還有點醉意,拔都卻推著他,朝花園裡走了,耶律宗真不悅,要擋開拔都,奈何技不如人,沒辦法,只得走了。
剩下段嶺對著滿廳的láng藉,嘆了口氣。
段嶺經過院內,武獨與鄭彥正在喝酒。
「你沒事吧?」鄭彥見段嶺神色不豫。
「沒事。」段嶺回到房中,沒jīng打采地關上了門,鬱悶無比。酒勁逐漸退去,令他清醒了許多。
「怎麼了?」武獨進來,以手掌試段嶺的額頭,問,「不舒服?」
「沒怎麼。」段嶺鬱悶地說,「你去喝酒吧,去吧。」
武獨又等了會兒,段嶺堅持,想自己靜靜,武獨便出去,帶上了門。
段嶺在房中輾轉反側,想起從前名堂里的許多事,許多不明白的事,也逐漸有了解釋。那感覺像是彼此心中的在意,又像是莫名其妙的恨,如此清晰,就像拔都眼裡那兇殘的láng意,幾乎要把他囫圇吞下去。
他們總是在賭氣,可有什麼好賭氣的呢?
他想起小時候有一次,他在花園裡找到一隻漂亮的蝴蝶,讓拔都快來看,蝴蝶拍拍翅膀,飛走了。
那天下午,拔都等了許久,抓了只蝴蝶給他,把蝴蝶展平,夾在了一本書里。段嶺與他就蝴蝶的事大吵了一架,段嶺覺得他太殘忍了,拔都則因一番好意卻被段嶺罵而賭氣,氣得不吃飯,最後還是低頭認錯了。
他們每一次吵架,最後都是拔都來找他和好,而段嶺則可以做到連著好幾天不理他,不與他說話,有時候拔都甚至還要來哄他。
現在想起來,段嶺心中不禁充滿了歉疚。
他推開門,武獨與鄭彥還在喝酒。
「方才說了什麼?」武獨拍拍大腿,示意段嶺坐。
段嶺不想又被鄭彥嘲弄一番,坐到一旁,拿過武獨的酒杯,喝了口。
「沒說什麼?」段嶺說,「拔都不退兵。」
武獨說:「那就把他千刀萬剮,腦袋割了扔回去,與他們開戰就是。耶律宗真派人去西涼送信了,鄭彥也派人回淮yīn找姚侯借兵了,援兵十日可到。」
「我再想想辦法吧。」段嶺說,「宗真與他在喝酒,我去看看他。」
段嶺走到側院中時已是後半夜,見拔都趴在石桌上,耶律宗真則沒什麼事,兩人腳邊擺了五六個空酒罈。
☆、第168章 條件
段嶺朝宗真投去詢問的一瞥,意思是怎麼樣了?
宗真搖搖頭,無可奈何,做了個口型,說了前半句,段嶺便想起從前誦讀過的後半句,一位遼國詩人的故作:你與我雖在咫尺,兩心卻如分處天涯。
隆冬的雪,夜夜光華,你與我雖在一室,心中卻互不相見。
那是敘述一個女子的丈夫變心的詩,段嶺忽而心中生出感慨,千般憤怒,萬般爭執,從小到大,那些說不清楚的話、理不清的賭氣,俱化作兩個字----不懂。
「我不懂他。」段嶺說。
「你也不想去懂他。」耶律宗真善意地提醒道。
段嶺不得不承認,確實如此。
他解下外袍,將它披在拔都的肩上,與耶律宗真一同離開。
「他說起我了嗎?」段嶺走在月下,朝宗真問道。
「沒有。」耶律宗真眼中帶著笑意,段嶺卻知道,拔都一定說到了自己,還說了許多。但耶律宗真既然選擇不告訴他,段嶺也就識趣地不再追問下去。
「那麼我們也許要走第二條路了。」段嶺停下腳步,朝宗真說。
「第二條路是什麼?」耶律宗真問道。
「接受即將到來的這一切。」段嶺說,「將所有軍力集中於鄴城,朝南方請求援助,用最快的速度,送你回遼,等你派兵。如果我們能守住鄴城,外加你們來得及時,說不定於臘月前,能在河北郡與元軍一戰。」
「兇險至極。」耶律宗真答道,「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?」
「沒有了。」段嶺答道。
「譬如拿他作為人質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bī查罕退兵。」
「這樣只會害死他。」段嶺說,「同樣也得不到咱們想要的,查罕正好派兵殺過來,談判只會徒費工夫。」
「不是徒費工夫,只是你做不到。」耶律宗真笑著說,「談判,是有jiāo換條件的,談不成,撕票。你捨得下手?」
「捨不得。」段嶺無奈道,「所以拿他當人質,不是什麼好主意,畢竟就算查罕不答應條件,咱們也沒法殺他。」
「不是咱們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是你。」
「是我。」段嶺注視耶律宗真的雙眼。
「再等幾天吧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查罕按兵不動,一定有他的原因,這個原因不大可能是在布兒赤金身上。」
「時間緊迫。」段嶺說,「不能再等了。」
「再等等。」耶律宗真又說,「你還沒與拔都好好地談過呢。」
「還能怎麼談?」段嶺嘆了口氣,但宗真既然這麼說了,他還是決定再等一日。天已蒙蒙亮,冬天來了,寒風呼嘯,卷進院內,兩人便在院中道別,各自回房。
再回到房中時,鄭彥已經喝過酒走了,剩下武獨坐在chuáng上,烈光劍橫擱膝前,他正擦拭著這把寶劍reads;我為王。
段嶺打了個呵欠,萎頓地坐在武獨身邊,倚在他的肩上。
「想通了?」武獨側頭問段嶺,順手將烈光劍歸鞘,放到一旁,摟住段嶺的腰,將他按在chuáng上。
「沒有。」段嶺正煩著,但與武獨在一起的時候,總能讓他莫名地輕鬆起來。
「讓他們來。」武獨低聲說,「不怕元人,你不必再朝那蠻子低聲下氣了。」
段嶺「嗯」了聲,端詳武獨的面容。武獨說:「睡吧,不折騰你了,內政外jiāo歸你,行軍打仗歸我,既談不攏,便準備開打,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。」
段嶺問:「你真的有把握嗎?」
「姚復會派兵幫助咱們。」武獨答道,「我已經與鄭彥談妥了。」
「真的嗎?他會來?」段嶺又問。
武獨點點頭,讓段嶺枕在自己胸膛上。
「什麼條件?」段嶺知道武獨雖與鄭彥jiāo好,鄭彥卻未必會答應這麼大的事,縱然鄭彥全力協助轉圜,姚復也不會完全聽他的。
一定有條件。
「你不必管了。」武獨說。
「你告訴他我的身份了?」段嶺問。
「當然沒有。」武獨答道。
段嶺實在想不出武獨是怎麼說服鄭彥,更相信姚復會率軍來援的緣由。而且即使淮yīn給他兵,冬天一來,天寒地凍也未必能打得過元軍,當真是煩死人。
「睡吧。」武獨說,「明天你若找他,他興許會與你談談。」
天已經亮了,段嶺決定暫時忘記這些,蜷在武獨的懷中睡去。
翌日,段嶺經過廳堂,剛想再去看看宿醉的拔都,卻見一名信使單膝跪地,在朝耶律宗真、武獨與鄭彥、費宏德稟告北方的軍qíng。
段嶺朝鄭彥點點頭,一連數日,都未曾與他好好說過幾句話,實在是忙得無暇顧及。
「武獨將軍說你睡得晚。」費宏德說,「想讓你多睡會兒,未等你來,便召人商議了。」
「不礙事。」段嶺到案後於武獨身旁坐下,問:「qíng況如何?」
那信使乃是耶律宗真派出的遼國探報,負責在兩岸往來偵查,他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----拔都被擄,窩闊台的軍令先至,讓他統軍。察合台的軍令再至,讓查罕不要把軍隊jiāo給拔都,一鼓作氣,攻陷落雁城,轉而朝中京方向行軍,等候下一步命令。
段嶺一邊聽,一邊為鄭彥與武獨翻譯,信使是從元兵的對話中探聽,並猜測出內qíng的,其中既夾雜著元語,又結合了耶律宗真與段嶺的猜測,非常複雜。大家討論完後,臉上俱露出了「有機可趁」的表qíng。
「只能靠你了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昨夜我仔細想過,你說得對,時間不等人,今天我就會離開鄴城,回中京去。」
段嶺知道耶律宗真既是擔心陳國戰事,亦是擔心他的安危,才在此處盤桓日久,希望為他出力。
「陛下拖延一段時日,也不失為一個辦法。」費宏德說,「畢竟韓唯庸的目標是您,只要一天沒有把您抓到手的消息,韓相便不敢貿然做出太多的舉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