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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費宏德進來時,武獨起身,朝他抱拳行禮,費宏德忙還禮。

    「兩位如今有官職在身。」費宏德說,「不必多禮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費宏德完全沒有做官的想法,便仍以小輩之禮侍之,親手給他上了茶。

    「費先生願意來,我實在是很高興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當然高興了,費宏德一個能頂府上全部人。段嶺有許多事無從說起,彼此相視,未幾,無奈苦笑。

    「都下去吧。」段嶺朝侍衛們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卻也起身,段嶺說:「你不用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到外頭坐會兒。」武獨說,「曬曬太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明白武獨的意思是給他們守著,以免有人聽到隻言片語,便也不勉qiáng。武獨走到門外,關上門,逕自站著,仍聽得見房內的對話。

    「請說。」費宏德沒有絲毫寒暄,似乎早已知道段嶺會問他許多問題。

    「如今qíng勢。」段嶺思忖後,開口道,「已不同往日,許多事,還請先生教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事無巨細。」費宏德答道,「但凡老朽能幫上殿下的忙,自然願效犬馬之勞。」

    果然知道了,段嶺在潼關時便隱約感覺出費宏德的目光。

    「先容我請教一句。」段嶺問,「先生是如何知道的?」

    費宏德微微一笑,說:「初見殿下,並未認出,而後看來看去,竟是覺得,頗有昔年王妃的模樣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先生認識我娘?」段嶺顫聲道。

    「多年前有過數面之緣。」費宏德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她……是個怎麼樣的人?」段嶺很少在父親處聽到關於母親的事,李漸鴻生前對段小婉抱有歉意,是以很少朝兒子提起,乃至父子相處的短暫時日中,幾乎不曾說到段嶺的母親。

    而段嶺也一直能感覺到,母親是父親心頭的一道傷痕,於是便善解人意地很少去問。

    費宏德說:「敢愛敢恨,言出必行,是個很好的姑娘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天底下長得相肖的人這麼多。」段嶺說,「先生居然一眼就能判斷,實在是不可思議。」

    「見的人多了。」費宏德說,「心裡便自然有說法,殿下馳騁疆場的風範,似極了先帝,正有『虎父無犬子』一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雖然這麼說不公平,但人生來便有老天賦予的命,有些事,實在是天生的。這世道有人聰慧,有人愚鈍,有人天生善妒,有人則知足常樂,哪怕是幼童,亦從不是白紙一張,各自的天賦,都是寫在命里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愚鈍的人。」段嶺嘆了口氣,說,「也未必就比聰慧的人過得差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各有各的天賦,也各有各的職責。」費宏德答道,「正是『天命』所在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先生指教。」段嶺一笑,回過神,說:「那天上京城破後,我一路南逃,回到西川時卻發現已變了天。兩年前懵懵懂懂,渾渾噩噩,一心尋死,卻不料yīn錯陽差仍活了下來,想必冥冥中先父在天之靈,仍在庇佑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今朝中正是兇險之際。」費宏德說,「一步走錯,則滿盤皆輸,殿下竟能在相府中韜光養晦,蟄伏待出,從未衝動誤事,實屬難得。那日潼關一別後,老朽多方猜測、與耶律陛下印證,推導出事qíng經過,無論如何不能相信,一個年方十六的少年,竟能如此心思慎密,做到這個地步。待殿下來日重掌朝政,成就必在列位先帝之上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先生過譽了。」段嶺疲憊一笑,無奈搖頭道,「許多事,也是機緣使然,這一次來鄴城,我竟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。」

    ☆、第165章 授計

    「老朽想先聽聽殿下,對當今局勢如何作想。``」費宏德認真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沉吟片刻,知道費宏德還需必要的信息,畢竟他未曾真正深入接觸南陳朝廷,恐怕有誤會。

    段嶺起身踱步,片刻後開口。

    「烏洛侯穆讓蔡家獨子蔡閆冒充我的身份。」段嶺說,「他見過我爹,與我在名堂、辟雍館相熟,又有烏洛侯穆教他,偽裝起來應當並無太多破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?」費宏德輕描淡寫地說,「這樣一來,假太子便成了眾矢之的,你置身事外,反而躲過了這一劫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段嶺點頭,來回踱了幾步,又說:「我曾想過,如果沒有他,朝中會變得如何。如果牧相想謀奪帝權,定會在我父親死後……」

    費宏德接口道:「設法讓皇后生下子嗣,再除去你四叔李衍秋,這樣一來,他便可以國舅身份名正言順地攝政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。」段嶺答道,「於是假太子歸來,打亂了牧相的布置。雙方互相牽制,我猜牧相現在最想除掉的,就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蔡閆。先設法扳倒他,再推動原先的計劃,所以他讓長聘過來,尋找段家人的下落,若不出所料,很快,他就會開始對付太子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你最好的機會?」費宏德問。

    「可是長聘失蹤了。」段嶺說,「我將奔霄jiāo給他,讓他回鄴城來,結果反而是烏洛侯穆帶著奔霄,來到落雁城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死了?」費宏德問。

    「活不見人,死不見屍。」段嶺答道,「烏洛侯穆告訴我,他在路上碰見奔霄,我不知道他所言是不是真的。沒有人證,殺長聘又有什麼用?」

    費宏德皺眉不語,段嶺又說:「昌流君沿著另一條路南下回江州,他成功逃掉的話,那麼錢七就到了牧相的手中。牧相就有了太子的證據。而長聘如果被影衛抓走,到了太子的手中,那麼太子也掌握了牧相的證據,接下來,只看誰先按捺不住動手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長聘失蹤。」費宏德說,「姑且不論去了何處,牧曠達都會十分忌憚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知道太多事了。」段嶺說,「對不起,費先生,我知道他是你師侄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多行不義必自斃。」費宏德說,「我與長聘的師父,昔年正因天下理念分道揚鑣,並無多少jiāoqíng,你不必自責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鬆了口氣,長聘有時的計策十分不擇手段,人命都能成為他的棋子,更何況他也許一直與牧曠達密謀,想殺李衍秋,若長聘被除掉了,說不定還幫己方去了一名勁敵。只是如今他生死不知,下落不明,更不清楚接下來有何動作,實在令人焦慮。

    「牧曠達不會貿然發動布置。」費宏德說,「暫時還是安全的,除非他知道了長聘的去向或是生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點頭答道。

    費宏德說:「現在你正可置身事外,切不能忙著回江州,否則牧相定會用你來取代長聘,一旦他要你設法殺陛下,你就麻煩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得費宏德點播,一想果然如此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,什麼時候是最好的時機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牧相與太子有一方忍不住,先動手的時候。」費宏德答道,「屆時牧曠達沒了長聘,定會設法將你召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豁然開朗,只是這麼一句,他便清楚了思路。

    「多謝先生。」段嶺朝費宏德躬身。

    「不客氣。」費宏德說,「我只是疑惑,現在長聘究竟是在東宮呢,還是在哪個沒有人的山谷?太子不堪為你之敵,不過是倚仗著身份。真正的敵人,乃是牧曠達,必須藉此事先除牧曠達,否則哪怕你成功回朝,大陳朝政、派系,也有至少一半掌握在他的手中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嘆了口氣,說:「牧家盤根錯節,實在難以撼動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去掉長聘。」費宏德說,「你已成功了一半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要怎麼治他的罪呢?」段嶺說,「一上任就鏟了我的師父,朝臣不會答應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治他謀逆。」費宏德朝段嶺說,「誅他三族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沉默了,他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。

    費宏德又說:「待他召你回去時,你須得儘快搜集他謀逆的證據。殿下,你宅心仁厚,有些話,老朽不便說,但你心裡須得清楚,凡事終究是以大局為重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烏洛侯穆落在了你們手中。」費宏德說,「切莫放他走,此人乃是至關重要的人證,將他扣押起來,切記不可走漏風聲。這樣一來,太子便會懷疑烏洛侯穆被牧相抓住了,而牧相則猜忌太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說服不了烏洛侯穆為我做證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費宏德微笑,說:「殿下,你能辦到,一切看似毫無頭緒,也許只是時機未到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嗎?」段嶺充滿歉疚地笑了笑,說,「我總是覺得,如果沒有武獨,也許我很快就死了,什麼也做不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已經做了太多。」費宏德說,「須設法先讓鄭彥起疑,屆時,老朽也會與你一同回江州,設法到牧曠達身邊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就多謝先生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坐回榻上,沉吟片刻,又道:「鄴城外債眾多,外頭還有五萬大軍,不知如何是好。」

    費宏德笑道:「殿下已心中有數了,何必焦急?」

    「先說內政吧。」段嶺說,「這錢實在不知道上哪兒弄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發展商貿。」費宏德說,「令河北郡成為山東與中原的連接點,河北最不缺的就是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這麼說。」段嶺答道,「但河北遠非一日可成。」

    「慢慢都會起來的。」費宏德說,「至於退兵,解鈴還需系鈴人,布兒赤金家族,素有爭鬥。如今耶律陛下在此盤桓,是元、遼、陳三國自上梓一戰後,距離最近的一次。何不藉此機會,討個三兩年的邊境安生?」

    「就怕拔都起不到太多作用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窩闊台、察合台、托雷三兄弟明爭暗鬥。」費宏德說,「奇赤昔年戰傷發作,拔都取代其父,隱約需領一部,你若將他一直扣在鄴城,查罕正樂得不來救他,先平了族中內患,吞併奇赤部余兵再說。耽擱得越久,對他來說便越不利,這是想當然的。」

    拔都若能退那五萬兵馬,段嶺實在是求之不得,但拔都說話作數嗎?他實在無法保證,萬一他離開了鄴城,反倒捲土重來,那可就完了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最重誓約。」費宏德說,「如何出面談妥此事,仍看你與耶律陛下如何作想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對這次的談話非常滿意,隱約間有了一線希望。

    武獨開門進來,將費宏德送出去,段嶺知道許多事,不可cao之過急,須得一步一步來,反正費宏德既然點了頭,接下來至少一年裡,都會留在南陳,凡事都可問他。

    武獨在門外聽見了兩人的對答,與段嶺對坐片刻後,武獨問:「接下來找誰?」

    段嶺還有點走神,答道:「先想想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現在有三個證據,其中一個是試卷,另一個是錢七,還有一個,則是郎俊俠。錢七也許可以證明他是段嶺,而試卷,則可以證明他與蔡閆的筆跡。

    對於牧曠達來說,「證真」並不重要,要的是證偽,即蔡閆並不是段嶺。這份試卷對蔡閆來說,簡直是致命的。

    段嶺提到試卷時,武獨便去找了出來,攤在桌上展開。

    武獨保護得非常好,最初收在劍鞘里,後來又用油紙包著,xing命一般地守護著這證據,可以說除了段嶺的安危之外,這兩份試卷就是最重要的了。

    「拔都那裡說不定還有。」段嶺說,「只要找到當年的一些留書,也許都能配合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遼國有沒有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「遼國也許也有。」段嶺說,「我記得當年耶律宗真看過我的文章,只不知他是否還留著,還有我倆來往的書信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屆時讓他一併取了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覺得鄭彥知道這件事嗎?」段嶺心中一動,問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我想他隱約猜到了些,只是不得確認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我四叔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這點武獨無法判斷,段嶺又問:「如果告訴鄭彥,他相信的可能xing有多少?」

    「他會相信的。」武獨說,「只是我不知他是否站在淮yīn侯那邊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實在難以決定,片刻後武獨說:「我聽見你與費宏德的jiāo談,你真正要爭取的,還有一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誰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謝宥。」武獨說,「只要他心中存疑,許多事就好辦得多。牧曠達的計劃、蔡閆的行動,你想cha手,就要通過謝宥,現在他牢牢把握著整個江州城。」

    那麼等到牧曠達預備發動布置時,須得去見謝宥一趟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說服他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把烏洛侯穆帶去見他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這是唯一的辦法,段嶺每次想到這些問題時,就充滿了忐忑與不安,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身份,一想到要成為太子,就有點無所適從。

    所幸武獨會一直陪著他的,他再看武獨時,十分慶幸有這麼一個人,始終在他的身邊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?」武獨認真地看著段嶺,伸出手指,舒開段嶺緊皺的眉頭。

    段嶺握住武獨的手指,依偎在他的身前,久久不發一語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軍隊qíng況怎麼樣了。」段嶺枕在武獨的肩上,覺得十分舒服。

    「還在黑山谷。」武獨說,「並未bī近,想必是寫信通知窩闊台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窩闊台的命令,本來是讓拔都統帥軍隊,踏平鄴城的,沒想到這次連拔都都被抓了,窩闊台一定會氣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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