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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小時候許多聽不懂的話,長大以後都逐漸懂了,但郎俊俠說的那句「總有一天,我也會離開你的」,卻始終縈繞在耳畔。

    主帥帳中仍亮著燈,耶律宗真、武獨與秦瀧三人對著地圖商量。片刻後,秦瀧下去安排布置,宗真用漢語說:「烏洛侯穆,是什麼人?你為了這麼一個人鋌而走險,不是明智的抉擇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難道我看著他就這樣死了?這廝不能死,若是死了,這輩子我可就欠他個qíng,再也扯不清了。活人怎麼去和死人爭?」

    宗真道:「我不明白,我寧願你們就這樣先回去,撤出黑山谷,回到鄴城,閉城堅守,等到我帶兵前來支援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回到遼國,再帶兵出來,途經玉璧關。」武獨說,「一來一回,至少四十天,撐不到這麼久。而且他救了段嶺,是我欠他的qíng。」

    耶律宗真萬萬沒想到,武獨居然是因為這個理由,打算去救那人一命,這啼笑皆非的原因,居然是因為不想讓段嶺永遠記得他。

    且武獨說出了「段嶺」的名字,也就意味著他是知道段嶺的太子身份的。

    「何況他終究是白虎堂的人。」武獨看著帳外,像只蹲踞著的老虎,沉聲道,「不管抓回來以後是按門規處置,還是由朝廷降罪把他凌遲也好,都不能死在元人手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做了什麼?」耶律宗真問。

    「他把段嶺帶到上京。」武獨說,「保護了他五年,在這點上,我反而得感激他才是。當老爺不容易吶……」

    武獨提著頭盔,出了帳篷,前去巡視。

    外頭狂風穿過山林,一陣風chuī動帳篷,發出聲響,段嶺睜開眼,已是接近破曉時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直沒有回來,段嶺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,

    「武獨呢?」段嶺匆忙跑出帳篷,恐怕武獨單槍匹馬去救人了,幸而士兵們說他還在,段嶺追到高地上,看到武獨正站著出神,才鬆了口氣。

    「醒了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點了點頭,沒有什麼比此刻武獨還在更好了。

    「昨天晚上,我到帳篷里去睡了會兒。」武獨說,「看你熟睡著,就沒有叫醒你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「嗯」了聲,問:「qíng況如何?」

    「有點棘手。」武獨睡過一會,看樣子jīng神了些,坐到段嶺身邊的岩石,兩腳略分,出神地看著遠方。

    「元軍的先鋒部隊到十二里外了。」武獨說,「後頭陸陸續續還有人來,來了快八千人,共計一萬。」

    「餘下的四萬呢?」段嶺在他身邊坐下,問。

    「駐在汝南城外。」武獨答道,「有個好消息,這次窩闊台派來的信使,只有一路,也就是說,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密令,也不歸布兒赤金拔都統轄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沉默不語,皺起了眉頭。

    「這封信是他們派一名俘虜送來的。」武獨掏出一封信,說,「除了我還沒有任何人看過,和信一起送來的,還有這個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又遞過來一支笛子,那是郎俊俠的。

    段嶺借著微弱的天光看信,信上則是拔都的字跡,提出了jiāo換人質,共二十一人。

    「烏洛侯穆落在他手裡了。」段嶺一直擔心的事終於成了現實。

    但他們手裡並沒有元人的人質,拔都只有一個要求----拿段嶺來換,送過來以後,馬上退兵,不過潯水。

    「jiāo換地點在白雁崖上。」武獨說,「咱們砍樹的地方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我去換他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去。」武獨說,「我知道你不想他死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得不承認,這一路上,自己幾乎無法面對這個事實,拔都是認得郎俊俠的,小時候,他還常常來自己家,知道怎麼樣才能bī段嶺出面。

    「太危險了。」段嶺說,「他不會殺我,卻會殺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行。」武獨擺手道,「現在是我說了算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有個辦法。」段嶺說,「我去把人質換回來,拔都一定會馬上帶著我走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看著段嶺,眼神十分複雜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再過來救我。」段嶺又說,「拔都帶我回去後,一定不會加害於我。只要入夜,你和鄭彥就進來救人,你們都是刺客,熟稔潛伏與刺殺之術,夜晚行動,元軍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沉聲答道:「我不是刺客,我是將軍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你要來鄴城。」武獨的聲音裡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,冷冷道,「我聽你的,要和元人打架,我也聽你的,要救遼人,我聽你的。但是這回,你得聽我的,除非你命令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太子,還是我媳婦兒?你自己選一個吧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感覺到武獨對自己生氣了,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。

    「是,老爺。」段嶺只得認慫。

    武獨神色一寬,抬起手,讓他靠過來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,靠上前去,倚在他懷裡。

    武獨便低下頭,狠狠地吻了段嶺。

    「秦瀧已經去布置了,咱們兩個時辰後就出發。」武獨說,「不會有事,你要相信我的本事。」

    兩個時辰後,段嶺騎上奔霄,在武獨的護送下,前往白雁崖,這是黑山谷里的一片開闊地,潯水從谷內低地流淌而過。

    山崖前一字排開,吊著二十一人,各自剝去了上衣,被抽得傷痕累累,滿身血痕。

    第一個就是郎俊俠,他的雙手被捆著,吊在山崖上。

    「這叫守屍襲援。」

    不知道為什麼,父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這似曾相識的一幕,給了段嶺極大的衝擊。

    「拔都!」段嶺的聲音在空谷里回dàng,「我來了!放人吧!」

    高地上樹林內聲響,拔都走了出來,隔著溪流注視段嶺。

    段嶺勒停奔霄,在溪水前打了個圈,抬頭看拔都。他沒有說什麼指責拔都居然這麼對待郎俊俠的話,拔都也沒有給他任何jiāo代,仿佛都在彼此意料之中。

    奄奄一息的郎俊俠抬起頭,注視遠處的段嶺。

    「你賭錯了!」拔都回頭朝郎俊俠說,「他來了!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沒有回答,只是注視著十餘步外的段嶺。

    段嶺換過gān淨衣服,馬後帶著一個小包袱,連行李也收拾好了。

    阿木古與武獨都沒有出現,段嶺不住往郎俊俠那邊望去,見他赤|luǒ著上身,胸膛上、腹肌上滿是縱橫jiāo錯的鞭痕,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。

    「我更希望你不要來。」拔都說,「正想殺了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會殺他的。」段嶺答道,「你這人念舊qíng,小時候他對你也挺好,你會一直記在心裡,我本想趁著你這點優柔寡斷的心思,就不來了。可要是真的不來,未免被你看輕了。」

    拔都反而笑了起來,笑容充滿了侵略的味道。

    「我想揍你。」拔都說,「為什麼還有人來殺你?是蔡狗派的人?」

    「你猜對了,放人吧。」段嶺答道,忽然覺得拔都其實很聰明,很多事qíng這傢伙都知道,只是不說。

    「宗真呢?」拔都問。

    「走了。」段嶺答道,「忙著回去調兵遣將打你們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連手下也不要了。」拔都說,「他是個當皇帝的料,你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兩人相對沉默片刻。

    「過來吧,來我身邊。」拔都注視段嶺,眼裡的那種感覺又出來了,段嶺每次被他這麼看著,總覺得很不舒服。

    「你先放人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你沒得選。」拔都說。

    「是你沒得選,拔都。」段嶺說,同時往後退了半步,做出要策馬跑的架勢。果然,拔都側頭喝了聲。

    山崖上一聲令下,手下將俘虜解下來,推著他們往前走,與此同時,崖邊出現了一排弓箭手,以箭矢指著俘虜們。

    「放了,過來吧。」拔都說,「不要妄想掙扎了,你從一開始,就是我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仍不住抬頭瞥,想確認他們安全後,才過小溪去,此時他距離拔都,仍有近十步遠。

    拔都耐心地等著段嶺,像是在等候一個久違的承諾。

    「你還在等什麼?」拔都說,「只要我一聲令下,足可把你和你身後埋伏的那些人殺得gāngān淨淨,不要仗著我對你的好來要挾我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在溪流前駐馬,翻身下馬,拿起包袱,蹚著水,走過溪流去。高處,郎俊俠轉頭看來,停下了腳步。

    段嶺感覺到了什麼,抬頭望向蜿蜒曲折的山路,那一刻,他突然有著qiáng烈的預感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在陽光下朝他微微一笑,繼而邁出一步,即將墜下山崖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跳下來!郎俊俠!」段嶺大吼道。

    這麼一聲響起,郎俊俠驀然一愕,動作停了一停,一個身影飛速掠過,手持套索,將他一卷。

    剎那間拔都策馬朝段嶺衝來,段嶺馬上轉身涉水,沖往上游,拔都低身,一個俯衝,抓住段嶺,將他qiáng行拖上馬去!

    拔都身後上千元軍殺出,頓時阻斷了所有可能襲擊他們的方位。

    段嶺剛要喊出聲,便被拔都抓住衣領,拖得飛起,緊接著他做了一個拔都意料之外的舉動----他一腳踩住馬鐙,翻身上馬,將拔都撞得橫過身,繼而抓住包袱。

    拔都馬上按住段嶺,對面樹叢中發出一聲輕響。

    一根黑色的鑄鐵箭飛旋破空而來,接著,一身刺客勁裝的武獨隨著箭矢從林後衝出,修長身材在半空旋轉,抽出烈光劍。

    那黑色箭矢she中段嶺的包袱,「嘩啦」一聲破開,毒粉爆了漫天,段嶺馬上閉氣,從拔都肋下一鑽。

    毒粉飛揚,元軍登時大亂,一吸入那毒粉便登時倒地。段嶺矮身衝進人群中,背上被一頓亂踩,倉皇沖向溪流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63章 逆轉

    拔都還未開口說話便知中計,馬上閉氣,卻一陣暈眩,武獨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放翻敵軍,用了最大劑量的毒粉,連馬匹都無法堅持,元軍當即人仰馬翻,亂成一團。

    段嶺拖著拔都衝進冰涼的溪水裡。

    「殺----」這時候,河北軍方從高地衝殺出來!

    元軍飛速放箭,緊接著數千人從密林中衝出,與河北軍短兵相接,山上落下無數滾木,從上游衝來,撞上正在發動衝鋒的元軍!

    滾木沿著河流衝下,陣形登時被衝散,此時第三隊人馬出現,是帶著近一千士兵的耶律宗真率人衝進樹林,四處放火,衝擊元軍側翼!

    武獨一腳踏上滾木,飛身沖向溪流中央,眼看就要抓住段嶺時,一名元軍士兵抖出長刀,迎著武獨而去,卻是阿木古!

    烈光劍與長刀一撞,火星迸she,再一對掌,武獨腳下乃是浮木,無法借力,登時被打下落入溪水裡。

    滾木驚天動地,隆隆衝來,被沖往下游,接二連三地撞開元軍。段嶺險些被撞中,一手抓住拔都手腕,另一手抱住滾木,連著嗆了好幾口冰水,láng狽不堪。

    剛冒出頭,便要躲避溪上亂飛的流箭,潯水上游兩側,已成了元軍與陳軍的戰場。

    武獨與阿木古一路追往潯水下游,武獨qíng急,吼道:「山兒!」

    段嶺冒頭出水,換了一口氣,竭力將拔都托上水面去,然而一轉頭,卻見阿木古腳踏浮木一躍,身輕如燕,長刀掠過。

    武獨從側旁一劍架住,叮叮聲響,連換數招,段嶺再次被水沖往下游,頭頂全是滾木,倏然間溪流水位變深,段嶺馬上潛進水底去。

    頭頂滾木齊齊前進,如過江的魚群,木頭的fèng隙間透下一縷天光,穿入水底,清澈的溪水中幾乎能一眼望見盡頭。

    武獨與阿木古越跑越快,在滾木上彼此追逐,復又jiāo手。

    段嶺以肩膀扛住拔都,抵著一處岩石,竭力站定,頭下腳上地翻了個身,解下背後長弓,搭箭,在水中開弓、扯弦。

    阿木古躍起,於空中側身順劈,以長刀揮向武獨!

    「唰」的一聲,一道箭矢帶著水花,從滾木間隙中直飛出去!

    阿木古萬萬不料水底這小子竟還能偷襲,幸而箭矢風聲甚勁,令他逃過一命,否則那一箭若she進小腹,縱是蓋世神醫也回天乏術。

    他在半空中qiáng行擰身,同時武獨變招,揮手撒出一道粉末,阿木古內力雄厚,急忙閉氣,武獨又漂亮地揮出了奪命一式!

    阿木古鎧甲被砍開,登時爆出血花,那一劍先破鎧甲,再裂布裳,緊接著砍破他的皮膚,深入肋下半寸,阿木古一抽身,便從滾木上墜了下來!

    與此同時,水底的段嶺剛要冒頭透氣,便被一根飛來的滾木瞬間撞中,身不由己,被帶得直衝出去!

    武獨顧不得再追阿木古,縱身朝溪流中一躍,入水。

    然則溪流已到至為湍急之處,頃刻間段嶺與拔都被衝出了近二十步遠,武獨水xing甚好,瞬時卸去貼身的皮甲,如同一尾游魚般急速沖向段嶺。

    段嶺再冒頭時,已被衝到河流的盡頭,底下則是一個巨大的水潭,瀑布將滾木接二連三地送出空中,再驚天動地地墜下深潭中。

    糟了----這是段嶺撞向溪流盡頭時的唯一念頭。

    然而突然間,拔都收緊了手臂,他醒了。

    拔都睜開雙眼,帶著迷茫,嗆了口水,繼而反應過來,緊緊抱住了段嶺,兩人被一同衝出瀑布,從數十丈的高空落下。

    接著,拔都一腳踩上空中的滾木,帶著段嶺借力一躍,在空中躍起數丈。

    「你……」

    拔都再次沖往高空,踩上第二根濕透的滾木,腳下一滑。

    「這個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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