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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他們帶著耶律宗真進入巷內,撞進一戶人家的後院,這家裡頭已沒有人,料想是逃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守在門前,段嶺馬上解開宗真的盔甲,仔細檢查他的身體,他身上沒有傷口,鼻孔里卻流出血來,乃是被元軍的斬馬|刀震傷了。頭盔被砍出一道印痕,想必是正面挨了一記剛猛之力。

    「有針嗎?」段嶺問,「兩枚就行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摸出兩枚銀針給段嶺,看著宗真reads;鳳在上一寵夫成癮。

    「他是遼帝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先是施了一針,定住他的經脈,再用一枚銀針從他的耳下緩慢地刺入,手指捻著旋轉,整個過程須得非常小心。

    「你在用什麼辦法?」武獨說,「當心點,別亂來。

    父親告訴過他,行軍打仗,若是墜馬,頭撞了地,容易昏迷不醒,此時腦內震dàng出血,必須馬上從耳後放血,否則血液淤積成栓,會令傷者嘔吐,昏迷不醒。

    「沒事的。」段嶺答道,「這是急救。」

    他抽出銀針時,果然有淤血淌出,耶律宗真仍昏迷不醒,段嶺便讓他坐著,背靠院牆,拍拍他的臉。

    耶律宗真也長大長高了,上次在上京匆匆一瞥,那時彼此還是少年,沒想到如今他脫了盔甲,竟是有著不遜於武將的肌ròu線條,可見這兩年中並未荒廢騎she,說不定比任何人都要用功。

    「宗真。」段嶺低聲說。

    耶律宗真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些,段嶺再見宗真,不由得心qíng複雜起來,既是歉疚,又覺不忍,更感謝在不久前,他曾經借給了鄴城糧食。

    段嶺在他的傷口撒上藥粉,血止住了。

    「遼兵找過來了。」武獨朝外窺探,說。

    「走。」段嶺只得不再管宗真,正要出去,武獨卻擺手示意此門不可走,一手摟著段嶺的腰,兩人同時一躍上牆,武獨再把他打橫抱起來,躲到二樓的yīn影處。

    外頭的喊殺聲漸小下去,元軍撤了,遼軍搶回戰局。也許是因為皇帝親自督戰,士兵們個個寧死不屈,以一當百,將元軍bī回城門處,戰線正在不斷收攏。

    段嶺看見了親衛隊打著火把進來,發現受傷的耶律宗真後驚慌失措,忙抬來擔架,抬走了耶律宗真。黎明曙光初現,段嶺再見故人,一時間恍若隔世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曾經是好友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「只見過寥寥幾面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昌流君追過來了,在對街屋頂上打了個唿哨,武獨忙道:「走吧,別讓昌流君知道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中一凜,顧不得再說,與武獨躍下地去,前往廟裡找人。

    自己待過的破廟已被火燒成一片廢墟,磚瓦下壓著不少屍體,昌流君過來與他們會合,三人四處察看,段嶺心事重重。

    到處都是哭聲,昌流君與武獨合力搬開柱子,救出了不少人。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昌流君說,「天快亮了,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段嶺意識到自己與武獨的身份是党項父子,而現在武獨穿著一身夜行服,旁邊還多了個來歷不明的昌流君,只怕會引起遼軍注意。眼下遼元剛打完,偶有巡城的士兵疾沖而過,尋找被關在城中的元軍,過不了多久,一定會展開全城清查,屆時萬一被盯上,便瞞不下去了。

    「回去吧。」段嶺說,「換身衣服,再出來慢慢想辦法。」

    昌流君閃身進了小巷,武獨猶豫片刻,段嶺說:「你找地方隱蔽一下,躲藏起來,跟著我走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點頭,段嶺便又轉身離開了破廟,沿著大街走去reads;心甘qíng願。

    他腦海中仍不斷浮現宗真充滿少年感,卻帶著英氣的面容。那年他本來想把自己帶到中京去,後來卻因城破而失散,他現在過得還好麼?

    不知道他匆匆一面,會不會想起昏迷前的事,還是只以為會是幻覺?

    他為什麼會到這裡來?

    段嶺心裡充滿了疑問,走過街道,不知不覺走到一間藥堂的後門,他抬頭看,發現正是自己從前待過的地方,雖是兩年前走過的街,此刻卻不知不覺朝這裡走了。

    「昌流君!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回去了。」武獨的聲音答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不知道何時出現,蹲在屋檐上朝下看。

    段嶺本想試試看昌流君還在不,現下他走了正好,便尋思片刻,朝武獨說:「我想進這裡頭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「我住過的地方。」段嶺說,「當年回西川的路上,在落雁城裡頭的藥堂待過不少時候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進去吧。」武獨說,「我在外頭給你放哨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便繞到小巷後,敲敲門,門沒鎖,便推門進去,裡頭已人去樓空,餘下一地糙紙與破爛。

    老闆一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,當真是時過境遷,段嶺又進去看了一眼自己住過的柴房,沒半點變化。

    武獨躍進院中,到處看看,段嶺朝他笑道:「這兒以前是我的窩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那年的冬天?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對這座城或多或少,仍帶著感激之qíng,與武獨穿過院子,要從正門出來,藥堂里的櫃檯被拆了幾塊,牆上的藥匣幾乎都被搬空了。

    「老闆多半是逃了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不見得,你看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正與武獨說著話,險些被地上的一件東西絆倒,嚇了一跳,忙停下腳步。櫃檯後亂七八糟地堆著點東西,似乎還有個人躺著。

    武獨哈哈地笑了起來,似乎知道段嶺會被嚇著。

    想必是個流làng漢,段嶺不想吵醒他,說:「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但那流làng漢還是被吵醒了,抖抖索索地爬起來,摸到鋪蓋旁的一個破瓷碗,掂在手裡頭,四處摸索。

    段嶺便從懷中摸出個銅錢,扔在那乞丐的碗裡,叮噹作響。

    「謝謝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那是個老人,老人聽到銅錢入碗的聲音,說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突然覺得這聲音仿佛似曾相識,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聽到過。

    「老人家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南來北往,大富大貴的官人,行行好,可憐可憐我這無依無靠的老頭子喲----」

    「賣餛鈍嘍----」

    一個嘶啞的聲音,竟把段嶺的思緒瞬間扯回了汝南城的風雪夜。

    他就這麼站著,不住發抖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reads;邪帝寵之驚世凰妃。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「把門打開……」段嶺顫聲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步躍上櫃檯,飛身上樑,捅落些許瓦片,嘩啦啦聲響,天光照了下來,裹著滾滾翻飛的粉塵。

    段嶺緩緩單膝跪地,驚詫地看著那老人。

    老人雙眼瞎了,抬起頭,感覺到了什麼,身上傳來一陣臭味。側旁還有鋪在地上的糙席與破爛的棉絮,他顯然就住在這裡,元軍、遼軍就在隔著一條街的不遠處混戰,居然沒人進來過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七……七公……?」段嶺發著抖,感覺聲音都不屬於自己了。

    他終於想起來了,然而武獨馬上捂住了他的嘴,把他帶到櫃檯後去。

    「誰……誰叫我?」那瞎眼老人顫巍巍地道。

    「別叫出來!」武獨低聲在段嶺耳畔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已經徹底蒙了,眼前這老人就是從前汝南城中,在段家外巷子裡賣餛飩的錢七!他一時間甚至想不起這老人的姓氏了,當初孩子們只朝他七公七公地叫,聽說他在汝南賣了一輩子餛飩,段嶺也喊他「七公」。這一刻他驀然想到了長聘的吩咐,與「姓錢的」聯繫上,才想到他要找的,就是賣餛飩的錢七!

    「他……他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噓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帶著段嶺,快步一轉,出了藥堂。兩人到巷子內,武獨才將耳朵湊到段嶺唇邊,示意他聲音別大了,免得被那老人聽見,畢竟瞎子的耳朵都很靈。

    段嶺低聲告訴武獨前因後果,先前只想著是「段家」的人,便從未朝錢七身上想,這麼一印證,牧曠達果然起疑心了!說不定正是因為那天夜裡,元人阿木古嚷嚷的話,令他動了調查太子身世的心思,派遣長聘前來尋找。

    這下段嶺全明白了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辦?」段嶺緊張得全身發抖。

    「讓昌流君把他帶回去。」武獨說,「不要與他接觸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到剛剛,險些出了一背冷汗,要不是武獨拉住他,他差點就要脫口而出「我是段嶺」了。

    而一旦昌流君、牧曠達、長聘與這老頭接觸,說不定老人昏聵,說出藥堂里相認的這番話來,那段嶺就徹底無法脫身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沉吟片刻,而後道:「jiāo給他們。」

    「jiāo給誰?」段嶺腦子裡已經徹底蒙了。

    「給牧曠達。」武獨答道,「等候時機,趁著當庭對質之時,你再站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根本無暇思索,這一夜裡發生了太多的事,令他千頭萬緒,心如亂麻。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段嶺qiáng自鎮定下來,而後說:「你說得對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去客棧找昌流君。」武獨說,「按原計劃,讓昌流君送他離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我已經叫出了他的名字。」段嶺問,「萬一他到時候提起來,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這不要緊。」武獨答道,「就說是咱們回去的時候,沿街打聽到的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勉qiáng點點頭,喘息不止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51章 奔逃

    「那我得守在這兒。」段嶺忙道,「免得他又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帶著他一起走?」武獨又說,「我背著他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顯眼了。」段嶺低聲道,「一定會被過往士兵盤問的!」

    「到時再找藉口就是了。」武獨小聲說,「就說路上救了個老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這一身。」段嶺摸摸武獨的夜行服,說:「背個老人,巡防司不會相信的,到時要是圍攻起你來,手忙腳亂。」

    錢七已經八十三歲了,連段嶺也未曾想到,他居然能活這麼久,當年在汝南時他就已經年逾古稀,每天挑著餛飩擔子沿街叫賣,一眨眼就八年了,而且還奇蹟般地活下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我快去快回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旭日初升,遼軍的盤查越來越嚴密了,挨家挨戶進去搜尋,看是否有元軍仍混跡城中,再過一會兒,武獨一身黑色夜行服,只怕不好走。

    「快,你去吧。」段嶺說,又走到藥堂前,朝窗子裡看,老人仍呆呆地坐在廳堂內,手裡拿著碗,不知在想何事。

    武獨閃身躍上房頂,二話不說就走了,快點去,就能快點回。

    段嶺逐漸鎮定下來,想到段家,偌大一個段家,連一個人也沒活下來嗎?為什麼長聘找的人是七公而不是段夫人?還是說他們為了避戰亂,已舉家遷徙,再查不出下落了?

    外頭好幾撥巡邏的遼軍經過,段嶺為免有人從街上朝巷內窺伺,發現他一個人站著發呆,反而令人起疑,便慢慢地走出巷子,到街上去。

    這條街還未受戰火波及,兩道的早點鋪居然還開著,起了油鍋預備炸餅賣早點。

    段嶺走到街對面,給錢七買兩個饅頭吃,揣在兜里,左右看看,正要過街時,突然看見了一個人。

    那個人牽著奔霄,一身風塵僕僕,站在街道正中央。段嶺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,居然是郎俊俠。

    兩人面對面站著,剎那間段嶺腦海中一片空白。

    「終於找著你了。」郎俊俠說。

    這是他在短短的十二個時辰里,受到的第三次震撼,接二連三,每一件事都令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,然而他已沒有機會再去仔細思考,果斷做了決定----拔腿就跑!

    郎俊俠幾步走上,接著追了上來。

    段嶺唯一的念頭就是跑!他不能被郎俊俠抓住,也不能讓他知道錢七的下落!必須馬上為武獨爭取時間!

    幸而郎俊俠並不知道他在街上做什麼,只是朝他衝來,這番動靜已引起了道路兩側百姓的注意,段嶺衝到人多的地方,瞬間喊道:「救命啊----!」

    街上不遠處,遼軍猛地轉頭,段嶺竭盡全力,朝遼軍奔去,郎俊俠加快速度飛奔,如同一隻白隼唰地掠來,頃刻間已拉近了將近一丈距離!

    段嶺衝到趕來的馬前,回頭一看,郎俊俠竟是比他快更多,悄無聲息地欺到了他的身後。

    緊接著段嶺就地一滾,從馬腹下滾了過去。郎俊俠飛身躍起,踏上馬頭,一個旋身抖開青鋒劍,手起,劍落,漫天飛血!

    段嶺爬起來,已顧不得再看,哪裡人多朝哪裡沖,四周遼軍紛紛圍聚,發出怒吼,騎在馬上朝郎俊俠衝鋒,段嶺已跑到馬匹後頭,被人抓住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隔著數十名遼軍,眼看已逮不到段嶺,當即轉身鑽進巷內,消失了。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自己方才已到鬼門關走了一遭,不住喘氣,卻被遼軍抓住,段嶺兀自掙扎,武獨不在,現在無論如何不能落單,否則郎俊俠一定會再來。他急中生智,用遼語大聲道:「帶我去見宗真!我是昨天晚上救他的人!」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昨夜耶律宗真回去後定會懷疑,只要他提起過找自己,那麼只要說出這句話,一定就能見到他!

    果然,遼軍紛紛靜了下來,隊長與衛兵jiāo頭接耳一番,帶著段嶺離開。

    段嶺暗自祈求,郎俊俠千萬不要發現錢七的存在,武獨和昌流君快點回去,否則就真的只有聽天由命了……

    可是,奔霄為什麼會在郎俊俠那裡?!

    段嶺驀然想到一個非常恐怖的念頭,難道長聘被殺了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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