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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饒是如此,長聘已起身,這個忙不幫還不行,只得跟著他走了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46章 天意

    旭日初升,昨夜匆匆一瞥,段嶺看不真切,如今方看清了汝南城的景色----曾經待過的橋底下如今橫亘著白骨,街頭則全是破爛,紙張隨秋風飛舞,烏鴉在後院聚集,發出猖狂的叫聲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下意識地想轉頭,武獨卻一手擋住了他的眼,推著他朝前走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不是沒殺過人,但這是他的故鄉,茶肆上、麵攤下、賣油的鋪子、馬車驛行,甚至遼人的官府,市井之中,林蔭之下,俱曾是他混跡的地方。

    「走這邊。」長聘回頭朝兩人說。

    「汝南發生了什麼事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兩年前,元人來攻,連著汝南,好幾個地方,一路攻城拔寨。這處城破了,遭到元人洗劫,百姓死的死,逃的逃。」長聘答道,「便成了如今這模樣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那年自己從鮮卑山一路南下,逃進西川,那麼多的人口音混雜,也許裡頭就有汝南的百姓。

    武獨以眼神示意段嶺不要多問,免得被長聘感覺到不妥。段嶺雖然很想進一步探聽汝南之事,卻知道必須到此為止,否則一旦令長聘動了念頭,便會非常麻煩。

    長聘帶著兩人進了一間大宅,站在院裡,說:「牧相派我到潯北來,找個人,先是在安西找著了,可那位老人家的年紀太大,夏天又熱,不敢就帶他上路回江州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與武獨不發一言,只聽著長聘說。

    長聘說:「六月我寫了封信,著一個喚錦兒的貼身小廝,帶回江州去,不料錦兒半路不知去了何處,信也不曾送到。七月十八,起初也不知元人怎麼的,從南邊來了,經安西過,沿途jian|yín擄掠,殺的殺,搶的搶,遼境內村莊,大多被一把火燒成了白地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頭一凜,答道:「布兒赤金拔都被我們趕過了潯水,想來是他們沿途北上,沿著遼元jiāo界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正是。」長聘答道,「南面北上的元軍與北方南下的元軍,兩軍會合,把安西燒了個gāngān淨淨,如今正在打落雁城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!!!」

    長聘說:「我要找的那人,起初正在安西。那夜兵荒馬亂,我托人送他朝落雁城去,半路上被襲,幸虧躲在車子底下,逃得xing命。可再出來時,人也找不著了,我還抱著一絲希望,但願那老人家還活著,跟著逃難的百姓去了落雁城。我在外頭找了幾天,不見屍體,想進落雁城去探探消息,但外頭全是元軍,不敢貿然進城去,萬一白送了xing命,是為不智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越聽越疑惑,牧曠達讓長聘找一個老人,是什麼意思?既然找不到,為什麼不回江州去?怎麼又出現在汝南城裡了?

    「那你還是回去吧。」武獨說,「我倆現在是朝廷命官,出現在這兒,已是逾矩,本想一個月就回去,許多事,還沒個收拾呢reads;重生之盛寵嫡妃。」

    長聘答道:「你鄴城的事,相爺心裡是清楚的,王山、武獨,愚兄多跟了牧相幾年,便厚顏無恥,自稱一聲『兄』字了。此人事關重大,還有別的人在找他……」說到這裡,長聘沉吟片刻,隱去了後半句。

    段嶺眉頭深鎖,知道長聘說的「事關重大」,應該確實非常重要。

    「只要你替我進去落雁城內探探動向,找到此人。」長聘說,「鄴城的事,包在我身上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口糧足了。」段嶺答道,「倒是不必幫忙,長聘先生,大家都是明白人,你也是看著我入府的,既然是牧相的吩咐,自當盡力。但你須得告訴我此中內qíng,不為別的,只是方便我入城行事。」

    說畢,段嶺看了武獨一眼。武獨沉默,同樣眉頭深鎖,片刻後點了點頭,意思是聽你的。

    長聘這下好生猶豫,段嶺突然想到一個念頭,會不會是段家的人去了安西,被牧曠達輾轉查出了「太子」的身世,要從段家找一個人,回朝中證明這太子是假的?

    「我不告訴你。」長聘尋思良久,而後認真道,「是在為你盤算,王山,你前途無量,這件事你辦了就辦了,來日風光無限,你不比長聘先生,先生是個秀才,你是探花郎。」

    話說到這份上,已印證了段嶺心裡的猜想,他登時連血液也似凝固了一般。

    長聘示意昌流君,昌流君便推開了院落內,走廊一邊的房門。

    長聘說:「我先接著往下說吧,既進不去城,事兒又沒辦完,人是死是活,總要有個jiāo代,不好就這麼回去jiāo差。我便在汝南等著,心想牧相定會派人來汝南找我。」

    這再次印證了段嶺的猜想----牧曠達既然派長聘來汝南找人,失去了聯絡,一定會再派人來找長聘。長聘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汝南,來找他的人,一定也會先到汝南。

    果然,長聘接著說道:「沒想到來的卻是昌流君,但昌流君也不方便就這麼往落雁城去,一來城中守備森嚴,遼軍、元軍正在打仗,二來昌流君不……總之不好找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二來我不認識字。」昌流君不耐煩道,「只會殺人,看不懂名冊上的字。也不方便朝百姓打聽。三來,落雁城中守備是真的非常嚴,估摸著這麼一圍城,是要圍到明年開chūn了。只怕幾場雪一來,又有不少人要凍死,須得儘快找到人,不能慢慢打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想讓我倆混進落雁城裡頭,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長聘點頭道:「我們一合計,想著要不先往鄴城去找你們,看看有無辦法,恰好剛出城,就在外頭找到了一對党項人父子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預感到房裡頭是什麼東西,宅內十分安靜,根本不像囚禁著人。他最看不得這種場面,當即眼裡現出恐懼。武獨瞬間也反應過來,皺起了眉頭。

    段嶺退後一步,長聘將房門開到底,裡頭透出血腥的氣味,武獨朝側旁讓了讓,透過窗格,看見yīn暗的室內,牆角並肩坐著一大一小,穿著白色單衣,披頭散髮的兩具屍體,顯然剛死不久。

    昌流君拿了東西出來,是兩身党項人的衣服、一個包袱,長聘拿著一封信,

    「這父子二人,乃是毛皮商,通過遼國領地,朝元人的地方走,想沿安西過境,往落雁城走,做點生意……不想卻在城裡頭死於非命,包袱被扔到一旁。人死了,我便動了心思,要麼裝成党項人,混進落雁城裡去,可這人身上有封關文,裡頭寫了父子二人,眼下我也不知上哪兒找個兒子去……」

    長聘說著這話,段嶺眼前卻浮現出一幅幅場面----

    ----一對党項人父子從西涼過來,經過汝南城,正打算拐往北邊,先休息一宿,在這廢城裡生火吃gān糧reads;吾之叼,家父已知。

    昌流君躲在院外,長聘走向那父子,用党項語朝他們搭話,得知他們目的地是落雁城,便拜託兩人幫忙找人。

    也許父子聽到元遼二國正在打仗,不打算去涉險,便拒絕了長聘的請求,並改為朝南邊走,去陳國領土。

    長聘拜託無果,為了守住這個「事關重大」的秘密,便讓昌流君動手,順便殺了兩人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會說党項話。」長聘說,「聽說你在潼關,與西涼王子是認得的,且還結為好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段嶺說,「可你不像党項人,先生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去。」長聘一指武獨,說,「你二人帶著關文,武獨本來就是你義父……義兄,你們倒是像得很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會說党項話。」武獨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裝啞巴。」長聘說,「雖說元軍圍城,難以通行,可要是真想進去,終究是有辦法的,待我安排就是。入城後,你們須得設法找一份名冊,安西遷往落雁城的人,應當都登記在冊子裡,再去找一個人。我想過,要麼把這名字寫在紙條上,jiāo給昌流君放在身上,進城後對照著找,可他分不出尋常兵冊與名冊,名字一多,又讓人眼花繚亂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懂了。」段嶺說,「應當在分管流民的胥吏手上。」

    長聘要找的人,在落雁城裡頭大海撈針,一個個看,不可能,老人太多,就算給張畫像,也對照不出,長聘更不想透露出是誰,也許確實是為了保守這個重大秘密。

    須得找到分管安西難民的胥吏,再從他那裡偷出名冊,先確認是否還活著,再把人找到。

    段嶺非常好奇這人到底是誰,如果曾在段家生活過,他就應該能認出。

    但也有可能自己只是猜錯了方向----牧曠達要找的人,和「太子」無關。雖然這個可能微乎其微,段嶺還是決定去試一試。

    可是,段家並沒有老人,而且整個段家,難道就只活下來了一個人嗎?

    武獨與段嶺接過衣服,段嶺不想看到房裡的qíng景,便與武獨到對街的一座廢宅里去換上党項衣裳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事重重,卻恐怕被等在外頭的昌流君聽見,不敢多說。

    「想起你爹了嗎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這句話倒是不怕被偷聽,畢竟「王山」在牧府里的身份,大家都是知道的,對外,他的身世是藥商的孩子,父親死了,把他託付給武獨撫養。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的眼睛紅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身白色單衣,提著党項人的袍子看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這麼穿的。」段嶺也一身單衣,給武獨穿上袍子。党項人是左衽,內里先有一條皮帶穿過胸膛前,再從後腰繞過去。

    內襯環腰系好後,套上男子的長褲。

    再接下來才是及膝的shòu絨外袍,武獨穿好衣服,段嶺又給他戴上雁翎帽,這党項男人生前地位不高,帽子上cha的是棕色雁翎。

    段嶺看著武獨,武獨坐在榻上,抱著一身雪白單衣的段嶺的腰,讓他騎在自己大腿上,抬頭看他的雙眼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47章 喬裝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昨天還想著的事,今天居然成真了。」說著便笑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段嶺想到昨夜武獨說的話,想在他很小的時候遇見他,把他帶回家養大,想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,心裡的一點難過一掃而空。

    「『爹』在党項語裡怎麼說?」武獨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哥哥、父親、伯父、叔父。」段嶺答道,「都叫阿達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武獨點頭,想了想,說,「可我不能說話,要裝啞巴,只能亂比劃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關係,就這樣吧。」段嶺答道,他想了想,武獨假裝啞巴,其時漢人有簡單的手語來jiāo流,党項人卻有自己的一套手語,胡亂比劃下,應當不會被遼人看出來。

    武獨給段嶺穿上衣服,又說:「辦完這事,說不得牧相要給點好處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要什麼好處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使點銀錢,將白虎堂搬一搬。」武獨說,「買個山莊,來日好帶你回家玩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與武獨對視,室內一片旖旎,外頭長聘與昌流君說話聲響,兩人便一起轉頭,武獨給段嶺系上腰側的扣子,戴好帽子出去,昌流君拎著個一人高的破鏡,靠在牆邊。

    兩人對著端詳,確實有點像党項人,長聘用党項話道:「到時怎麼說,你先說說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也用党項話答道:「我父子從西涼天水縣過來,祖上是沙洲人士,販點皮毛做生意過日子,來中原買點茶回去吃。我父親又聾又啞,我是他的口舌,替他說話,有照顧不到的地方,各位叔伯弟兄,還請看著我倆相依為命,行個方便。漢人們說,在家靠父母,在外靠朋友,得罪了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,段嶺以党項人的禮節,拇指露出,兩手側叉,放在腰邊,左腳邁出半步,朝前躬身。武獨本來站著不動,見狀也學著段嶺行禮,稍稍躬身。

    段嶺轉身,幫武獨調整動作,又用遼語說:「出門在外,本來就該多jiāo朋友,多一個朋友,多一點照顧。」

    長聘大笑道:「你這党項話倒是說得正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答道:「謝謝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武獨非是党項人。」長聘說,「就怕他露餡,可裝個二愣子,這樣一來,便沒人懷疑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瞪著眼,一臉茫然,段嶺差點笑岔了氣,忙道:「這麼好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的表qíng說收就收,恢復了一張冷漠臉,說:「長聘先生,這事兒可不輕鬆吶。」

    長聘一揖,說:「當真是麻煩兩位,若能辦成,丞相面前,該有的都得有才是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隨意站著,一不裝二愣子,身上自然有股氣勢,隨口道:「我就要一件事,先生不如先許了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言不妨。」長聘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與王山這樁事,你自然是曉得的。」武獨說,「可不想再聽相爺給山兒說媳婦了。」

    長聘一怔,段嶺也一怔,段嶺登時滿臉通紅,沒想到武獨提的居然是這件事。

    長聘是個明白人,答道:「丞相也是好心,既這麼說了,包我身上,兩位,這就請吧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與武獨上了奔霄馬背,昌流君則帶著長聘騎另一匹馬,離開汝南,前往落雁城的方向去。當天日落時分,先是抵達安西,安西也成了廢城。翌日清晨,武獨找了輛破車,套在奔霄身上,讓它拉著朝前走,段嶺才有空好好睡會兒。

    第三天日落時,他們來到了落雁城外。

    「長聘先生,現在該告訴我們了,怎麼進城?」段嶺站在雁dàng山的高地上,朝底下眺望,落雁城北部是一望無際的平原,再往北走將抵達長城。沿著西南走,四百里開外就是玉璧關。再過去,則是潼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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