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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我帶著你走。」段嶺說,「你騎在馬上,睡會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武獨答道。

    雨點落下,繼而唰唰聲響,bào雨鋪天蓋地。段嶺上馬,武獨則伏在段嶺肩上,兩手繞過他的腰,無力搭著,臉色蒼白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一手覆上他的臉,只覺十分心痛,湊上去親了親,脫下白虎明光鎧,讓武獨穿上。

    bào雨聲掩去了世間所有的聲響。段嶺驀然感覺到危險正在不斷靠近,立刻解下弓箭,警惕地看著樹林外的黑暗。他彎弓搭箭,聽見一陣呼啦啦的聲響,瞬間放箭。

    一聲悽厲的隼鳴響起,是元人的探隼!

    「駕!」段嶺一抖馬韁,在雷鳴與bào雨中衝出了樹林。剛一出去,便有元人聲音大喊,上百人追著奔霄,在樹林前一個疾轉,緊接著亂箭朝他們she來。

    他們一直沒有離開!始終緊緊咬在他們的身後!一定是那探隼帶來的!

    雨越下越大,這裡山林中的樹木被砍得太厲害,隨處都是光禿禿的,一旦bào雨便容易引發山洪。奔霄毫無怨言,就像武獨一樣,帶著他們狂奔,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松山。

    再往東邊去,就是遼國的地界了,段嶺策馬,不辨方位地在峽谷中一路狂奔。背後則是上百元人,銜尾直追。

    一箭she來,擦過兩人身體。

    「奔霄!」段嶺大喊道,「全靠你了!」

    奔霄竭盡全力狂奔,在這白茫茫的大雨之中,山林間已滿是積水,奔霄踏出一路水花,猶如穿過滄海,帶出白làng的飛鷹,朝著大海的盡頭衝去!

    背後全是橫飛的亂箭,前面又一隊元軍遠遠衝來,眼看兩百人已成夾擊之勢。

    「糟了!」段嶺喊道,「武獨!咱們被包圍了!」

    武獨伏在段嶺的身上,陷入了失血後的昏迷,一呼一吸,悠遠綿長。

    「武獨!」段嶺焦急喊道,「快醒醒----!」

    奔霄轉向,沿著兩軍合圍的間隙橫著衝出。元軍手持長矛,朝著中央擠壓,段嶺大喊道:「武獨----!」

    就在那一刻,天上閃電再次划過,黑暗的山林為之一閃,被照得如同白光!

    武獨驀然醒來,喝道:「抓緊了!」

    武獨從昏迷中醒來,瞳孔在這閃電中微微收縮,繼而一抖韁繩,兩人拐彎,衝到山路盡頭的懸崖。

    「駕----!」武獨喝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駕馭奔霄,直接衝出了山崖!

    「武獨!」段嶺大喊道。

    本以為兩人將躍出空中,墜入萬丈深淵,奔霄卻踏上了實處!

    武獨借著閃電照亮黑夜的那一刻,看清了兩人身處險境----是一座日久失修的吊橋,腳下則是近百丈深的懸崖!

    奔霄一路踏過那吊橋,發出凌亂的巨響,兩人衝過吊橋的最後一刻,武獨左手烈光劍,右手匕首在兩側一斬。

    吊橋轟然崩毀,帶著追兵墜下深淵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不住喘息,武獨停下奔霄,兩人一同回頭,餘下的元軍紛紛在崖前止步,各自彎弓搭箭,武獨果斷撤離。

    下山後,足足奔行四十里路,仍在下雨,荒原上全是積水,已是早晨,天色卻依舊昏暗。遠方烏雲之下,黑黝黝的一座城出現在天邊。

    「到了。」武獨說,「那裡就是鄴城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夜驚魂,已經快連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已恢復了不少,盔甲掛在馬鞍旁叮叮噹噹地響,他只著單褲,上身套著白虎明光鎧,身材高大,明光鎧已有點穿不下,臉上髒兮兮的,兩人向著鄴城靠近。

    「是奔霄!」

    「萬里奔霄!」

    「校尉居然回來了----!」有人在城樓上喊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還未通報,對方卻已開了城門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認得奔霄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進去你就知道了。」武獨雖然依舊疲憊,言語中卻透出輕鬆之意,摸了摸段嶺的頭。

    鄴城所有將士都出來了,圍在城門兩側,目送武獨帶著段嶺穿過鄴城正街,進入太守府內。

    鄴城日久失修,僅有的幾條道路全是泥水,城牆殘破不堪,兩側百姓屋頂搭的大多是土瓦,個別屋上還鋪著茅糙。鄴城軍越來越多,紛紛圍上前來。

    「武獨!」有人喝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做了個手勢,在府外翻身下馬,喊道:「出去布防!嚴加巡邏!元人說不定馬上就要來了!」

    「太守大人!」

    剛一進去,林運齊就過來了,段嶺全身濕透,被淋得láng狽不堪,擺擺手,倒在廳堂中央的榻上。

    「太守大人?這是新來的太守?年紀這么小?喲,長得還挺漂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守,百姓找我們要牛,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太守?今年的軍餉可以發了吧?弟兄們等著吃飯呢!」

    「河間傳來急報,今季的麥子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昨夜發現元軍於松山中駐地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橫山遠溪處有山賊肆nüè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老太守生死不明!現在派人上任?朝廷這是什麼意思?!」

    廳內進了不少人,你一言我一語,段嶺沒一個認識,只得茫然點頭,擺手,連話也說不出來了,只聽到林運齊唯一的一句:「太守大人需要休息,明天再說,該給你們的都會給你們,我們家太守是探花郎出身,朝中是有人的,不會讓你們挨餓受凍,各位請----」

    「再吵!軍法伺候!」武獨驀然怒吼一聲。

    廳內靜了。

    林運齊把人紛紛請出去,聲音便逐漸變小,遠離。段嶺心道我的老爺……我的老天爺,繼而無視了那一群武將,朝武獨身上一靠,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再醒來時,段嶺已經要餓瘋了,看到武獨打著赤膊,肩背上纏著繃帶,只穿著襯褲,盤膝坐在榻下案旁煮粥,香氣撲鼻。

    段嶺的肚子開始叫了,武獨便朝榻上看了一眼。

    「醒了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抱進了房間裡頭,外頭黑壓壓的,雨聲不止,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也剛醒。」武獨知道段嶺想問,說,「天要亮了,你睡了快有十二個時辰。」

    「傷好點了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武獨轉過身,讓段嶺看肩背上纏的繃帶,段嶺說:「坐過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從身後抱著武獨的腰,吻他的肩膀,湊到他的耳畔親他的耳垂,武獨側過頭,與他親了下,臉紅了。

    「粥……要糊了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笑著放開他,武獨便去盛粥給他喝,說:「當心燙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找到我的?」段嶺爬下來,問。

    「鄴城城防軍注意松山已有一段時候。」武獨答道,「他們的斥候正在調查元軍在這附近的營地。只是太靠近遼,不好隨便動手。你被抓以後,他們還追丟了,我馬上沖往鄴城找軍隊幫忙。」

    「牛哪兒來的?」段嶺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河間、鄴城,個頭大的、皮厚的、能撞人的牛都帶出來了。」武獨說,「我帶了一千人,他們不敢傾城出動,生怕被元人調虎離山。」

    「餘下的人和牛呢?」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出去兩百二十三頭,回來了百餘頭。人幾乎沒什麼事,都回來了。媽的,一群老兵痞子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道一定是見太守新來,且一個兵也沒帶來,不想為新官賣命,人全部躲在後頭,虛張聲勢地做做樣子。也只有武獨會拼著命進來救他。

    「是我不好。」段嶺說,「不怪他們,我太蠢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抓你的人,就是元人的王子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被金烏咬了沒有?」武獨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段嶺說,「他一直……以前我們在名堂還打過架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曾經提過他在上京的事,也朝武獨說起過拔都,就是那個第一天去學堂就打架的少年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臉「早知道揍死他」的表qíng,說:「他該不會是想像那個党項人一樣,對你怎麼樣吧,他和那党項人是一夥的?党項人呢?在不在元人軍營里?」

    赫連怎麼可能在拔都的軍營里?段嶺有時候實在無法理解武獨的想法,他似乎對「那個党項人」特別記恨,反而對拔都沒什麼看法。畢竟試過一下,知道拔都不是他的對手,便不放在心上了。可赫連也不是武獨的對手啊,難道因為在潼關時他倆還沒捅破那層紙,所以武獨對赫連印象深刻?

    ☆、第134章 治城

    段嶺本以為武獨找到他以後會罵他一頓,實在是太不小心了,還害得他中了箭。

    「對不起。」段嶺說,「是我大意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下次當心點就行,是我沒看好你,還好你沒事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這麼一說,段嶺更是愧疚得無以復加,想了想,湊過去,又親了下武獨。武獨反而笑了起來,摸摸段嶺的頭,把粥遞給他,那一刻,段嶺覺得他有些時候簡直像極了父親。

    「你騎著奔霄。」段嶺說,「他們就不看在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噓。」武獨示意聲音小點。

    段嶺喝了口粥,低聲道:「不看在先帝愛馬的分上,幫你救人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剛進城還差點被捅。」武獨答道:「問我這馬哪兒偷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手扶額,徹底無語,武獨自嘲道:「先前都傳是我害死了先帝,可謂是聲名láng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不起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裡想的是,征北軍是父親舊部,某種意義上也是他的部下,這麼對武獨,實在太過分了。武獨自然不可能與這些兵痞子一般見識,擺擺手示意無妨。

    「關你什麼事?」武獨說,「把他們都揍踏實了就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既騎先帝的馬,又騎先帝的兒子,自然也不把一群兵痞子放在眼裡。

    段嶺喝了三大碗老薑與嫩jīròu熬的粥,登時感覺好多了。

    「吃飽了麼?」武獨問,「再來點?我讓人殺了一隻jī,這兒什麼都貴,像眼下只有jī吃得起,家家戶戶都有養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吃了。」段嶺發現武獨做飯似乎有了質的飛躍,武獨笑著說:「鄭彥教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太守府修得挺好看的。」段嶺說,「城裡這麼窮,只有府上用這麼好的木頭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先前兵變了一次。」武獨說,「太守被元人抓走後,士兵們在裨將的帶領下,把府裡頭的值錢東西洗劫一空,大部分都拆出去換錢充軍餉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道師兄弟沒說錯,鄴城果然是個láng窩。

    「吃飽了該做什麼?」武獨看著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想洗澡。」段嶺說,「淋了雨,身上不舒服。」

    「老爺給你洗。」武獨上前抱著段嶺,就要親他的脖子,段嶺馬上滿臉通紅,想也知道你要怎麼「洗」,忙道:「你傷還沒好!別亂來!」

    「你快吃點東西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笑著去喝粥,段嶺在旁看著他,武獨不經意一瞥段嶺,說:「太守,你好像條小狗兒,天還沒亮,得等會兒才有人燒水。」

    「算了,別麻煩人了。」段嶺去找了濕布擦身,武獨便放下碗,脫段嶺的衣服,一邊給他擦身,一邊伸手亂摸,兩人親吻纏綿。好一會兒,段嶺再三要求,武獨才只得忍著,等傷好了再說。

    天亮了,段嶺還未整理好心緒,武獨箭傷未愈,面前已有排山倒海的麻煩事正在等著他。

    這天他走馬上任,面前全是超出他能力的事,一件比一件離譜,首先要做的,就是賠老百姓的一百二十頭牛。

    其次則是提防拔都與元人隨時可能來推倒他的城牆,殺他的百姓,搶他的麥子,燒他的村莊。

    再次就是準備一萬八千兩白銀,給父親的老部下們發錢,否則他們就會推翻他的統治,剷平太守府,拆他的梁搬他的柱,把木頭拿去生火,說不定還會抓他去犒軍。

    最後,是準備五萬石糧食,否則今冬無法度過,北方的難民一來,大家都會在寒風裡餓死。

    當然段嶺自己是不會被餓死的,武獨會去搶東西給他吃,實在沒東西搶了,他還可以吃武獨……

   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新來的太守與校尉,一個主內,一個主外,看看他們到底要怎麼辦。庫房裡空空如也,城牆急需修繕,元人棄了營地,下落不明,料想正在四處打劫。

    而關於拔都的事,武獨一句也沒有問,段嶺不禁好奇。不過在這點上,武獨還是很聰明的,不怎麼提無關人等。也許也正是因為自己很少提到拔都的原因,武獨還沒有生出什麼提防之心。

    希望拔都不要再來了,段嶺心裡嘆氣,怎麼最後變成了這樣呢?

    林運齊與孫廷各坐一邊,餘下則是跟著他來的王鉦、嚴狄這些自己人。

    武獨則穿著一身藍色的袍子,敞著胸膛,依舊像在丞相府一般,懶洋洋地坐在段嶺身側的榻上,望著外頭的雨想事qíng,興許是在想怎麼收拾鄴城的軍隊。

    孫廷坐在一旁,看看武獨,又看段嶺,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麼,卻又無法開口,眼裡流露出明顯的擔憂。

    這個太守就算說不上是他請來的,也是因他而來,能辦好事qíng嗎?段嶺知道孫廷在擔心什麼,無非是覺得他太小了,根本處理不好鄴城的事。

    然而,當官治城就像學武練拳一樣,各有各的修為,各有各的功夫。會當官的人先做什麼,後做什麼,心裡一定是清楚的。

    段嶺開始辦他的第一件事了,說:「王鉦你到衙門去,主掌刑罰審判,讓餘人都到衙門辦事,拿著任命狀去,這就去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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