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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回到家裡,水退出院去,滿地láng藉。段嶺把那士兵放在武獨常坐的側榻上,先給他針灸,再動手配藥,設法為他退燒。解開那士兵身上皮甲時,見其大腿上有一箭創,腰腹部還有刀傷,應當是傷口潰爛發炎,一路上治刀傷的藥用完了,又淋了雨,內感風寒,外傷感染,方病得這麼重。

    「王少爺!」一名小廝在門口蹚過水,朝裡頭喊道,「皇榜張了!少爺著我來知會您一聲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正在調藥,問:「中了嗎?」

    武獨的動作停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「會試第七!」小廝笑道。

    「嗯,好。」段嶺仍在想這士兵的病qíng,當兵的人體質較好,下一番重藥,應當是能扛住的。

    小廝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武獨只看著段嶺笑,段嶺忽然想起來了,說:「要給他賞賜的封兒是不?」

    武獨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封,遞給段嶺,段嶺接過,拿去給那小廝,道過謝,如夢初醒,說:「你早就知道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知道。」武獨認真道,「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中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裡還是很高興的,一時間又有點晃神,這應該是大陳開國以來,第一次太子親自參加科舉,還得了名次的狀況。

    「可是這真的是……因為我文章做得好,才點中的嗎?」段嶺想了想,也許自己並不是特別興奮,只是因為補考一次,又見了李衍秋,早已令他過了那個興奮期了。

    「噓。」武獨指指躺在榻上的士兵,示意說話還是小心一點,然後朝段嶺走過來,跪坐在他身邊,側頭看著他的雙眼,靠近了些許。

    段嶺以為他要說什麼,便湊近去,武獨卻一下吻在段嶺的唇上,段嶺臉上剎那飛紅,武獨順勢摟著他的腰,彼此唇舌jiāo纏,段嶺已沉浸在他的吻里。

    好一會兒,武獨才放開段嶺,兩人相視而笑,段嶺內心這下真正充滿了喜悅,無關會試,無關國事,只是發自內心地欣喜,確實,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。

    武獨想了想,眉頭煞有介事地一揚,問:「我記得上回,你說若金榜得中,讓我答應你一件事,是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那時的一點心思,登時又開始不好意思了,支支吾吾良久,說:「沒……沒什麼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明天殿試。」武獨在段嶺耳畔說,「待殿試完了,我教你一個事兒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,再看武獨時,側旁那士兵卻劇烈地咳了起來,醒了。兩人忙暫且分開,士兵睜開眼,說:「水……水。」

    huáng昏時,下過雨後的空氣十分清新,天邊一抹血染的紅。東宮廊下風鈴發出輕響。

    「臣有一計,說不定能為殿下除去王山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說吧。」蔡閆答道。

    馮鐸沉吟良久,在殿內踱了幾步,說:「眼下看來,王山會試中了,明日就要加急殿試,不管進不進三甲,這貢士的身份,都是定了。」

    馮鐸朝蔡閆望來,目中似有深意,但他一直沒有多問,蔡閆則有點不自在地轉過目光。

    「要除去此人,便須得製造一個事故。」馮鐸說,「這個事故,絕不能發生在京中,須得越遠越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錯。」蔡閆說,「你繼續說。」

    馮鐸答道:「我們手中有一個極好的機會,令他晉為三甲,進士及第。」

    「然後呢?」蔡閆沉吟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接下來,有兩條路給他選。」馮鐸答道,「一是入翰林院,二是外放做官,歷朝歷代,俱是如此,這是規矩。在下看過他的試卷,到時殿下就朝陛下進言,說王山這人,適宜治國安邦,在翰林院裡講經,委屈他了,咱們正好就順勢將他放出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主意。」蔡閆笑了起來,雲霾盡散,仿佛窺見一絲光明,答道,「放他去當個縣丞,再派影隊追出去殺他,就這麼定了!」

    馮鐸說:「但這其中,還有一結須解,得讓武獨留在京中,萬萬不能放他走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沉吟片刻,緩緩搖頭,說:「武獨不會答應的,他一定會與王山一起走。」蔡閆正思考時,迎上馮鐸充滿疑惑的目光,便改口道:「武獨xing子乖戾孤僻,向來不服管轄,你看迄今他也未領官職。」

    「能否這樣呢?」馮鐸說,「授意牧相,找個理由將武獨留下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皺眉不語,片刻後說:「若武獨始終與王山一起行動,能殺得了他麼?」

    馮鐸答道:「這就須得烏洛侯穆配合了。不過將他放到外地,人生地不熟的,便好動手許多,況且不在牧曠達眼皮子底下,咱們接二連三地動手,也不至於有人懷疑,若是放到膠州,倭寇來犯,便更有由頭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如釋重負,只要把段嶺扔到鳥不生蛋的地方去,再讓影隊傾巢而出,一次殺不掉,兩次三次還不成?對方再小心,終究也不過只有兩個人。

    「若武獨跟著,你有幾成的把握?」蔡閆問。

    「十成。」馮鐸答道,「不過須得連武獨一塊兒殺了,否則來日若被他知曉,定會回來報仇。」

    「都jiāo給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坐在殿內,日光晦暗,閃爍不明。

    入夜時,武獨扶起那士兵,讓他靠在榻上,段嶺則餵他喝了些許藥粥。那士兵也是命大,竟然挺過來了,自言名叫孫廷,乃是鄴城本地人,十六歲參軍,如今已有十載,兵員調動之時,曾追隨李漸鴻而戰。

    後來李漸鴻被奪了兵權,征北軍重整,孫廷便依舊調回鄴城,守御邊關。鄴城、河間、昌州三城多年未起戰亂。沒想到就在一月前,元人倏忽來攻,足有萬人。鄴城全城上下死守,付出慘烈代價,方抵擋住大敵。

    「是誰帶的兵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孫廷答道:「是一名叫花爾擦的元人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沒聽過,又問:「誰的部屬?」

    「窩闊台。」孫廷說,「可已經走了,一夜間再沒有人。」

    元人素來如此,他們沿著長城輾轉,攻城略地,所過之處,寸糙不生,村莊俱被一把火燒成焦地,殺光所有的人,再搶走糧食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還會回來的。」段嶺皺眉說,「朝廷不會再派兵給你們了。」

    孫廷說:「那咋辦?萬一鄴城被打下來,河間也完了,昌州也沒了,河北郡可就徹底告破,都落到元人手裡了!」

    「太守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孫廷搖頭,段嶺便安撫了幾句,讓他躺下,答應明天再帶他去面聖。當夜晴朗夜空萬里,段嶺眉頭深鎖,只睡不著,坐在門外,倚在武獨身前,想鄴城該怎麼辦。

    朝廷不是無所作為,而是實在沒有多餘的兵力了,玉璧關的守軍一抽走,遼人就會乘虛而入。如今朝中一眾大臣定又會馬後pào,說看吧,早知道就答應元使的要求,把鄴城與河間換掉,也沒這麼多事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找謝宥去?讓他朝鄴城派人,先穩住局勢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,他不行。」段嶺答道,「得找玉璧關下的韓濱。」

    「韓濱是誰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哭笑不得,說:「你忘了,韓濱也是當年叛我……我……先帝的征北軍虎威將軍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這才想起來,當初牧曠達只是提到過一句,段嶺居然一直記著,韓濱與邊令白曾是征北軍的左膀右臂,只有他才熟悉邊塞形勢,趙奎死後,邊防調動,固守邊關,只有他才能與敵人正面jiāo戰。謝宥的軍隊雖有五萬人,卻都是南方的子弟兵,短時間派去打仗可以,要長期駐守卻是不成。

    河北郡本有六城,上梓之盟後,北面上梓、通城與虎丘三地歸遼,南邊昌州、鄴城與河間府歸陳。後來遼敗給了元,也就是放奇赤離開的那一年,河北三城到了元人的手裡。

    那一郡,曾經有一個被遺忘的名字……段嶺無論如何,一定要保住它。

    他倚在武獨身上入睡,翌日醒來時,卻是孫廷將他喚醒的。

    「這位少爺。」孫廷說,「今日是不是得去面聖?若見不著陛下,小的就只好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孫廷的家小還在鄴城,他曾去過一次西川,深諳京城辦事之道,兩手空空,去兵部去戶部,都是不用想的,要面聖?讓他在京城盤桓個三年五載,自然得不到接見。

    段嶺打了個呵欠,問:「什麼時候了?」

    武獨正在院裡練劍,答道:「還早,起來吃早飯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朝孫廷說:「你且在家裡等著,今日我正要進宮殿試,回來無論如何,都會給你一個確切的答覆,待我得了准信你再走。」

    孫廷萬萬沒料段嶺竟是貢士,說不定還是未來的三甲,忙自躬身,段嶺卻不敢受他禮,叉著手與他客客氣氣地回禮。畢竟是父親舊部,長著自己一輩,多少有些感qíng。

    早飯後武獨將段嶺送到英和殿外,又被黑甲軍攔住。

    「今日殿試,無關人等,一律退避。」一名士兵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徹底沒脾氣了,怒極反笑道:「好,很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生怕武獨真要出手,說不定整個江州軍都要遭殃,忙道:「沒關係的,我進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剛抬起手,兩名士兵便恐懼地朝後一避,顯然是得了警告。孰料武獨卻只是把手放在段嶺後頸上,額頭抵著他,低聲說:「我在宮中等你,先去求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段嶺點頭道。

    蔡閆縱有通天本事,也不敢在殿試上下手,段嶺與武獨互相jiāo換了個眼色,武獨揮揮手,又指指自己懷中。示意一切當心,你還有護身法寶,段嶺便點頭會意,跟著一名士兵進去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121章 殿試

    殿前已站滿了貢士,翰林院一名學士在點名,不遠處,huáng堅朝段嶺點點頭,說:「你來了!」

    「你也來了。」段嶺會意,點頭,在紙上按了拇指印。

    huáng堅又問:「師父呢?」

    昨日忙碌,心思都不在這上頭,竟未打聽同門考得如何。大伙兒都是忙得腳不沾地,而牧曠達則徹夜未歸。段嶺便告知huáng堅,兩人走到一旁說話,不多時,又有二人朝huáng堅走來,對著段嶺笑笑。

    「敝師弟。」huáng堅向另兩人介紹段嶺,段嶺忙退後半步,行禮。

    那兩人也朝著段嶺行禮,huáng堅抬手,為段嶺介紹道:「秦旭光,曾永諾。」

    那名喚秦旭光的已有三十來歲,曾永諾則未及而立,四人以秦旭光最年長,大家口稱「秦兄」,言談之中,卻都對huáng堅與段嶺客客氣氣。

    huáng堅之父乃是巡鹽御史,段嶺祖父在位之時,huáng父是大陳的重臣,後被舉報貪污死在獄中,過了數年,牧曠達為huáng父翻案,又讓huáng堅在江州讀書。十年寒窗後,竟也來到了殿試場上。

    秦旭光則是徽州知府之子,父母尚在,希望入京考試為官,唯獨曾永諾出身江南鹽商之家,與段嶺這個「藥商之子」,勉qiáng算是地位平齊。眾人寒暄幾句,huáng堅便朝段嶺問:「聽說昨日邊關有人進城來?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段嶺簡直被這事折騰得愁眉苦臉,眉頭從昨夜起就未舒展開過,想來也是哭笑不得,滿朝文武,此事拿不出主意,反倒是一群未登科的貢士在著急國家大事。

    段嶺朝huáng堅說了qíng況,三人都點頭。

    段嶺問huáng堅,說:「huáng師兄怎麼看?」

    huáng堅便答道:「此事師父定有主意,想來今日也該有說法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當著眾人的面,huáng堅自然不會表露太多意見,免得還未考殿試便被扣個「議聖」的帽子。

    「考完找我。」huáng堅道,「有事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殿試後,大伙兒可也得好好親近親近。」曾永諾笑道。

    「那是自然的。」段嶺笑道,心想當真是便宜你們了。

    秦旭光說:「聽聞江州城中有一家麵館喚作『天下第一攤』,好大的口氣,倒不如晚上也去嘗嘗,訂個雅間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想你訂不到位的,莫要痴心妄想了……及至聽得裡面敲鐘,便應付了幾句,預備到時再說,便跟著眾人往英和殿中去。

    貢士足有一百一十二人,全部動了起來,氣勢恢宏,將殿外擠得水泄不通,按理說今日本該沐浴靜心,焚香禱祝,方可進宮。然而非常時期,權宜行事,一切繁文縟節便都免了。

    時值初夏之際,眾人不免既熱又悶,十分不舒服。

    正在排隊時,側旁門中鄭彥出來,chuī了聲口哨,朝段嶺說:「走這邊!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你快一點。」鄭彥道,「待會兒被陛下知道了,又害我挨罵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只得硬著頭皮,在萬眾矚目中走向鄭彥,被他領著,抄了個捷徑走了。

    剛一進去,便看到武獨等在柱後,段嶺一笑,正要開口,武獨卻做了個「噓」的手勢,指指其中一張案幾,示意他入座就是。

    殿內上百張案幾排開,煞是壯觀,段嶺吁了口氣坐下,不片刻,殿內又多了個走後門的,原是牧磬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哎呀。」牧磬說,「我讓他們先接你進宮,免得排隊,怎麼這時候才來?」

    「被我打發走了。」武獨答道,「讓他多睡會兒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朝牧磬問:「昨夜你沒回去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牧磬說,「我正帶了些點心給你吃,小姑說吃了考狀元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哈哈大笑,牧磬遞過來一個紙包,裡面是一塊魚形的桃花蘇,意喻「鯉魚躍龍門」,兩人便一人分了一半,段嶺掰了個魚腦袋,牧磬則吃剩下的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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