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頁

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說了什麼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沒認出你來。」武獨說,「他猜測鎮山河多半就在元人手上,方才讓我到御書房去,吩咐我任務,尋找忽必烈佩劍的下落,,再用對方的劍,將咱們的傳國之劍換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入夜風雪jiāo加,雖沒有上京的北風凜冽,卻濕漉漉的,武獨便讓段嶺側過身,靠在自己胸膛前,駕馭奔霄繞過大街小巷,朝江州城中去。

    「太子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用管他。」武獨說,「出來時還在議事,估計已把我給忘了。那把劍,你記得在什麼地方嗎?」

    段嶺回憶起自己逃出上京的時候,從元人攻城那天開始,劍就在他的身上,經過麥田時,自己發起了高燒,再醒來,是在鮮卑山的村莊中,當時劍鞘丟了,蔡閆把劍給了自己。不久後元兵來襲,佩劍落在了村里,自己用拔都贈予的匕首捅死了士兵,再逃離村莊。

    最後一次見到那劍,正在元軍踐踏村莊的當夜,而郎俊俠是什麼時候來的?那隊元兵拿到劍以後也許帶走了,帶去了什麼地方?

    段嶺朝武獨說了那夜裡發生的事,武獨沉吟片刻,點點頭表示知道了。

    「烏洛侯穆說不定知道那隊元兵的下落。」段嶺說,「可是拿到劍以後,不應該jiāo出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不一定。」武獨說,「拿到的士兵也許不識貨,一直扣在手裡,也許jiāo給了上級,上級卻有私心,以防走漏了風聲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在一間食肆前停下,段嶺才注意到他們不是回丞相府,而是進了一家麵館,麵館前立著一桿旗,旗幟隨風飄揚,上書五字「天下第一攤」。

    「這家鋪子開了三百多年。」武獨朝段嶺說,「你過生辰,我帶你來吃碗麵。」

    普天之下,如今還記得自己生辰的人,只有武獨一人了。

    「好大的口氣,聽說鄭彥jīng通庖廚。」段嶺說,「比他做的還好吃嗎?」

    武獨神秘地「噓」了聲,說:「鄭彥曾是這家老闆的手下敗將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時至入夜,店內卻鬧哄哄的,到處都是人。武獨進去,摸出一張字據,jiāo給小二,小二看了眼便說:「兩位爺,樓上雅間請。」

    「訂了位置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咱們天下第一攤的位。」小二笑道,「須得提前一月來訂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眉頭微皺,仿佛嫌棄那小二多嘴,段嶺卻拉著他上樓去,讓他不必教訓人了。

    「是鄭彥替我訂的位置。」武獨朝段嶺解釋道。

    「不必解釋了。」段嶺哭笑不得道,「這有區別嗎?」

    武獨的臉又有點紅,上了二樓,樓上只有兩張矮案,中間以屏風隔開,段嶺與武獨盤膝坐下,在案幾兩側對坐著,小二便下樓去吩咐上菜。

    「今天……」武獨想了想,猶豫道,「你沒有難過吧?」

    「難過?」段嶺說,「一點兒也不難過,為什麼這麼說?我高興得很。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總有一天會認出你的。」武獨朝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這才明白過來,武獨怕他太失望,不過這也是段嶺預料之中的事。段嶺反而笑道:「沒關係,我早就猜到是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不過他在御書房裡,很是出了一會兒神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元人這次過來,除了給太子過生辰,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?」段嶺感覺到這次元使的任務似乎並不單純。

    「能不提這些事嗎。」武獨隨口道,眼裡帶著笑意。

    「好吧。」段嶺也覺得好笑,十分不好意思,抬眼時與武獨對視,心頭湧起一陣溫暖。

    「那說什麼?」段嶺又問。

    武獨想了想,也沒什麼好說的,畢竟兩人朝夕相處,平日裡該說的話都說了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我當年第一次下江州,來過的地方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從前聽我爹說,江州一到chūn天,桃花開放的時候,會很漂亮。」

    聽到段嶺說起父親,武獨又有點不安,嘆了口氣,愧疚地朝他笑笑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有什麼地方,想去的嗎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李漸鴻說的話。

    「想去滇南,想去玉璧關,想去天下那些很美的地方。」段嶺說,「去看鏡子一樣的湖,在雪山下清冽常新……還想去看海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父親,如果他還在的話,今天會不會和自己一起過生辰,武獨卻說:「山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武獨頗有點心神不定,像是想說句什麼,卻滿臉通紅,想了又想,持杯,低頭喝了口茶,目光望向別處。

    ☆、第99章 萌芽

    「以後,我帶你去。」武獨想了想,朝段嶺說,「去那些你想去,卻還不曾去過的地方,我應承你,哪怕你當了……當了……我也會帶你去,咱們偷偷地溜出去,去看海,看雪,看山水湖泊,玩夠了以後再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說畢武獨看著段嶺,臉上發紅,又喝了口茶,避開段嶺的目光,眼中帶著笑意。段嶺心裡湧起奇怪的感覺,和從前每一次與他相對時都不一樣了,雖是冬夜,卻仿佛有一株桃樹在他的心底抽枝展葉,灼灼開花。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段嶺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,不知為何,又想起在潼關時,武獨一身夜行服帶著他飛檐走壁,讓他倚在自己胸膛前的那刻;想起潼關城牆上漫天繁星,武獨穿著甲冑,滿身血腥氣,將他抱在懷裡的時候reads;上古宗神。

    一股洪水般的qíng感在他心底涌動,猶如父親離開後,一切失去的終於再回到了他的面前,就在案幾對面的這人身上。段嶺想把那感覺說出來,卻不知如何描述,更不知如何出口。

    「我記得……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看著段嶺,段嶺腦子裡的事卻一下全亂了,眼中只有武獨,詞不達意地說:「記得……」

    方才我想說什麼來著?段嶺腦中空白。

    武獨:「記得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記得……」段嶺不知所措,且非常不好意思,望向外頭飄落的雪花,說,「記得夫子教過一、一首詩,想起來了,挺好聽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詩?」武獨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正想把那首詩背給武獨聽,倏然間想起那首詩,滿臉通紅,腦海中只閃現出一個畫面----那夜潼關,兩人身著單衣,武獨把自己按在chuáng上,嘲笑道「真想辦了你,叫也沒用」。

    而坐在面前的武獨,則是一身修身武服,握著杯的手竟有點發抖。

    「忘……忘了。」段嶺一顆心狂跳,許多回憶湧入心中,卻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,那句詩他仍記得----

    ----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悅君兮君不知。

    初識武獨,他為他解毒配藥;牧府中他為他求得讀書科考的機會;秦嶺中他披上鎧甲,為他浴血征戰;潼關城牆上,他拖著受傷的軀體,不顧危險來救自己。

    夫子曾說過這便是「qíng」,段嶺忽然就感覺到了昔年與父親、與同窗們不一樣的另一種qíng……他心亂如麻,不知該說什麼是好,忙拿起茶杯,喝了口茶。

    再抬眼時,與武獨目光對視,兩人都yù言又止,段嶺怔怔地看著武獨,一時間念頭紛繁錯雜,武獨伸手入懷,像是要取什麼,卻一個失手,不小心將茶杯碰倒了,打翻在案上,茶水朝著段嶺那邊淌過去。

    武獨忙四處找布要擦桌子,段嶺忙道:「沒關係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讓段嶺朝窗邊稍微挪一點,說:「叫人來擦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小二!」武獨高聲喚道。

    樓下傳來腳步聲,段嶺收斂心神,呆呆坐著,想抬眼去打量武獨,卻又不好意思,從前只覺武獨長得英俊,似乎有一些從前沒注意到的,今夜看在眼中,卻是越看越好看。

    腳步聲響,一個身影上了二樓,卻不是小二,進了隔壁雅座。

    小二跟著上來,問:「這位爺,您吃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吃了。」一個聲音答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聽到這聲音時,瞬間如中雷擊,武獨的表qíng也充滿了詫異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!

    郎俊俠怎麼來了這兒!

    郎俊俠就在武獨背後屏風另一邊的隔間裡。段嶺瞬間腦子裡天旋地轉,武獨卻伸出一手,按在段嶺手背上,搖搖頭,示意不必害怕,有他在。

    「上一碗你們的金字招牌餛飩,泡一杯普洱。」郎俊俠又說,「送到隔壁雅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天是你生辰reads;紅樓之有匪君子。」郎俊俠在屏風後說,「忙著辦事,沒顧上,嘗一嘗他家的餛飩,味道很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沒有答話,三人便這麼安靜坐著。

    一片靜謐,茶水順著案幾漫了開去,一滴,一滴,淌落下來,滴在木案底下鋪著的氈子上,漬了一小攤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眉頭深鎖,片刻後段嶺說:「我已經很久不吃餛飩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怕有毒嗎?」郎俊俠在屏風後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深吸一口氣,正要開口時,段嶺卻拉著武獨的手,示意他不要說話。

    這時又有人沿著樓梯上了二樓,人未到,聲音先到。

    「把你們的酒再拿兩瓶出來。」鄭彥的聲音在樓下說,「切點上好的牛ròu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樓上居然還有雅間?」昌流君的聲音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怎麼一下全都來了,段嶺哭笑不得,鄭彥與昌流君上了樓,昌流君見段嶺與武獨對坐著,當即詫異地「喲」了一聲,沒問究竟,與鄭彥入座,進了郎俊俠所在的隔間。

    段嶺用手指蘸了點茶,在案上寫道「什麼意思?」武獨搖搖頭,表示不清楚,指指外頭,意思是要麼先走?段嶺卻搖頭,意思是留下來聽他們說什麼。他感覺到今夜既然四大刺客都到了,說不得確實有什麼事。

    「不好意思。」鄭彥先側頭,從屏風後看了兩人一眼,笑道,「武獨,擾了你們的雅興,實在是沒地方待了,方讓他們來這兒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不礙事,有話就說吧。」

    鄭彥道:「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,餓一天了,先填飽肚子再說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王山,你沒回府去?牧磬呢?」昌流君也探出頭,打量段嶺。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段嶺答道,「他在皇后那兒,應當是留飯了。」

    面端上來了,擺開,武獨與段嶺的案上除了兩碗面,還有一碗鮮蝦餛飩。面上碼著四色河鮮,又有幾瓣梅花漂在湯上。

    「這家的麵湯乃是秘制。」鄭彥笑著說,「以鱔骨、鴨脆骨、牛膝骨、北海昆布與隔年的梅花慢火熬成,配一枚鹽漬梅子,乃是一絕。吃麵,須得搭些青田酒喝,方有味道,武獨,你們不來一壺?」

    「不了。」武獨答道,「吃完就走,有話就快說吧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哭笑不得,但既然昌流君與鄭彥都來了,郎俊俠應該不會找自己麻煩,於是鬆了口氣,武獨卻似乎有點惱火,只按捺著不發作。

    小二上完面,躬身退走,鄭彥又吩咐道:「若無吩咐,不必再上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想吃餛飩嗎?」武獨朝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段嶺搖搖頭,兩人都不動那碗餛飩,段嶺喝了口湯,只覺味道確實非常地鮮,且半點也不膩人,麵條慡滑筋道,蛤蜊、蝦、魚腩與蟹ròu鮮嫩無比,這麵館確實當得起這囂張名字。

    「特地約在此處。」郎俊俠在屏風後說,「乃是有幾件事,想問問諸位怎麼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東宮議事,有人缺了席。」鄭彥道,「想必是打聽消息去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實不相瞞。」郎俊俠說,「我到館驛中走了一遭,查到一事reads;末世之赤影獵人。此事靠我一人辦不成。」

    四人都停下了動作,聽郎俊俠轉述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使節是哈丹巴特|爾。」郎俊俠說,「但實際上使節團中說了算的人,卻是阿木古。此二人計謀虛實相間,哈丹巴特|爾在明,阿木古在暗,除了為太子慶生之外,還有別的意圖。」

    鄭彥答道:「傍晚在東宮,聽禮部尚書提到,元人經上京之戰後,恐被遼報復,是以生出聯陳抗遼之心,想與陳修好訂約。陳、遼有上梓之恨,陳、元又有上京之仇,三國之間,兩兩為敵,牧相與各位大人議論良久,亦未談出個辦法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怎麼說?」段嶺忽然道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什麼也沒有說。」鄭彥答道。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先帝雖非元人所殺,卻因上京一戰而崩,太子若在此時聯元,只怕陛下不會答應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這麼說。」郎俊俠答道,「但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,上梓一戰後,國讎家恨盡在遼國,又怎麼想得到先帝會率軍回去救耶律大石?」

    昌流君問道:「烏洛侯穆,這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,還是你的意思?」

    「誰的意思,這很重要?」鄭彥說,「布兒赤金拔都與太子殿下乃是童年故友,據說更是安答之jiāo,昔年奇赤、拔都父子是被先帝所救,送出上京。布兒赤金家,是希望與大陳修好,藉此止戰的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望向段嶺,段嶺指指自己,點了點頭,皺眉,攤手,做了個「全局」的示意,又輕輕擺手,武獨稍一轉念,便理解段嶺之意----安答不假,但兩國之間,不能摻雜個人關係做決定。

    「所以呢?」昌流君道,「這個盟,是結,還是不結?」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