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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「料不到那使者竟是哈丹巴|特爾。」蔡閆朝牧曠達等人說,「布兒赤金派出麾下第一高手前來,只不知有何用意。武卿,你認識他?」
「聽家師提起過那延陀一派。」武獨說,「鎮山河前身由匈奴人持有,白虎堂創派大師奪回四劍,鑄為一劍,從此便與西域結下這解不開的梁子。門中有一訓,讓我等須得提防故敵捲土重來,是以會教習胡旋劍術,知己知彼,方能百戰百勝。」
牧曠達欣然道:「這麼一來,哈丹巴|特爾定已覺得我們對他的劍術知根知底,不敢再在江州耍什麼把戲。」
「是。」武獨朝蔡閆簡單答道,「先前便有懷疑,只怕是為了找忽必烈的傳國之劍,哈丹巴|特爾才親自出使。」
「當年父皇在窩闊台手中奪到了它,上京城破後被我丟失,如今不知下落,若拿在手中,也須得與他們jiāo換鎮山河。」蔡閆說,「必不能jiāo還拔都。」
牧曠達沉吟片刻,而後說:「忽必烈駕崩後,劍在長子窩闊台手中,如今諸部爭奪繼承權,布兒赤金拔都之父奇赤想必也捲入了王位之爭里,這個時候,誰拿到了忽必烈之劍,誰的聲望便將大漲,這一次,哈丹巴|特爾多半就是為此而來,此事還須詳議,不如……」
蔡閆欣然道:「牧相請,各位請。」
蔡閆做了個手勢,與文官們入東宮去議事,回頭看看四名刺客,朝武獨說:「武卿,不如今夜便留在東宮,稍後孤還想與你好好說說話。」
說畢蔡閆又朝郎俊俠招手,郎俊俠稍一側耳,蔡閆小聲吩咐幾句,郎俊俠便轉身離開。武獨則沒有回答,只是一抱拳,牧曠達與蔡閆等人入內,其餘人便暫時散了。
武獨十分不安,天色已近huáng昏,細碎雪花在風裡飄著,稍後內殿傳令出來,讓武獨先到偏殿去喝杯熱茶休息,待議事結束後會派人來傳。
御花園外,段嶺仍在思索,拔都派出這麼一個高手過來,必然會有什麼圖謀,否則尋常使者就夠了,而他更知道蔡閆頂替自己,抓著這麼一個消息,是否想威脅蔡閆,與他做什麼利益jiāo換?
如果拔都將這件事捅出來,朝廷勢必大亂,大陳太子的身份,需要通過外族之口來揭穿,會有多大的風險?叔父會不會相信?
「你是哪裡人?」謝宥的聲音令段嶺回過神來,段嶺一時仍在想前事,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他是我的伴讀。」牧磬解釋道,「和武獨是……是……反正是我們家的。」
謝宥觀察段嶺,片刻後點了點頭。
「回稟將軍。」段嶺答道,「我是潯北人。」
「先前我記得丞相派武獨前往潼關,還帶了一名少年……」謝宥若有所思道。
「是。」段嶺笑道,「正是在下。」
「嗯……」謝宥打量段嶺,似乎還想說點什麼,牧磬卻嫌腳酸,換了一邊站著。
「你爹去議事了,既已進宮,便都隨我來吧。」謝宥朝牧磬說。
段嶺無意中一瞥,見武獨沿著走廊一路行來,眉頭深鎖,正在尋找段嶺的下落,一碰面便不悅道:「不是讓你在家裡讀書嗎?怎麼冒冒失失地跑這兒來了?」
段嶺條件反she要躲,卻被武獨一手抓住手臂,架到旁邊,教訓道:「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?!」
牧磬登時啞了,先前帶段嶺入宮只是想著好玩,現在撞上一大群人,回去說不定還得挨罵,段嶺心神領會,正好藉此脫身,便乖乖站著不說話。
「你家的?」謝宥打量武獨道。
「我家的。」武獨冷冷答道。
謝宥答道:「那你便領走吧,我帶牧磬去見皇后。」
武獨皺眉朝段嶺道:「還不走?!」
段嶺忙唯唯諾諾,朝謝宥躬身,武獨便帶著他離開,段嶺這才鬆了口氣。
兩人轉過迴廊,段嶺剛要開口,武獨卻示意先不要說話,帶著他繞來繞去,到得一條偏僻走廊中,方讓段嶺坐下,自己又先走出去,察看走廊兩側,確認沒有人。
走廊空空dàngdàng,有人過來,便一覽無餘。
「冷不?」武獨朝段嶺問。
段嶺搓搓手,答道:「不冷,牧磬帶我進來的。」
「太冒失了。」武獨答道,「謝宥說了什麼?」
兩人並肩坐著,武獨伸出手掌,握著段嶺的手,武獨剛運過功比劍,全身內息流轉,手掌十分溫暖,雪花飄進走廊內,沾上他的肌膚便很快化去。段嶺靠在武獨肩頭,小聲說了經過,以及對拔都的猜測。
「他與你李家有著殺師之仇。」武獨說,「先帝殺了那延陀,不知道他會不會是來報仇的。」
段嶺想起父親說的話----那延陀曾經找李漸鴻比劍,被李漸鴻一劍擊斃,他爹殺了哈丹巴|特爾的師父,彼此有著不共戴天之仇。若被哈丹巴|特爾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,定會來尋麻煩。
「那我儘快離開吧。」段嶺說,「回相府去。」
「留在這兒。」武獨答道,「那廝正與牧相、內閣官員議事,元人想簽合約。皇宮裡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,稍後辦完事了我來帶你回家。」
段嶺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頭,問:「你會跳胡旋舞嗎?」
「胡旋舞?不會。」武獨一怔答道。
「那你怎麼學的劍法……」段嶺哭笑不得,武獨想了想,便與他解釋,段嶺方知原來從前白虎堂始創者不僅奪回了劍,還把對方門派洗劫一空,順道著將武功秘籍也搶了回來,裡頭便有胡旋劍術的記載。
而多年以來,白虎堂始終提防著榆林劍派再回來尋仇,便將心法與劍譜存在堂中。
「你還認真學了?」段嶺驚訝道。
「自然。」武獨心神不定,不時瞥向走廊盡頭,又看看段嶺的臉,答道,「白虎堂的職責是守護天子,多少都要學一些。必須警告哈丹巴|特爾,不得在江州尋釁,他一知道有人能制他功夫,定不會太囂張了,否則還不知會發生何事,畢竟這次元使前來,談的是邊疆之事。」
段嶺方知先前武獨出面挑釁哈丹巴|特爾並非一時意氣,而是引對方出手,這麼一來,兩人便互知底細,哈丹巴|特爾哪怕有什麼計劃,也須得顧忌武獨,不敢貿然行動。
「剛才你那步法很像。」段嶺解釋道,並拉著武獨起身,錯步,出左腳,身體一側,教他跳胡旋舞。
武獨笑了起來,橫豎在等被宣進殿,便也跟著段嶺以相反方向一側身,繞到左,又繞到右,學著段嶺跳胡旋舞,武獨一身錦袍十分瀟灑,段嶺的動作卻非常標準,踏步時還有節奏感,哼著赫連博教他的歌,兩人就在走廊里跳起胡旋舞來。
雪花紛飛,武獨突然意識到了有人靠近,忙停下腳步,段嶺卻避之不及,循著武獨眼光望去,見李衍秋正從迴廊盡頭朝二人走來。
天色昏暗,郎俊俠一身白袍,掠過長街瓦瓴,跟隨元人的車隊來到哈丹巴|特爾的館驛外,翻身進了後院,推開窗門,進了書房,順手將窗台上自己沾著雪水的腳印一抹,倒掛金鉤上了房梁,再躬身蟄伏。
哈丹巴|特爾帶著眾人進來,留下那莽漢阿木古,令其餘人退了出去。
兩人壓低了聲音,所用卻並非元語、漢語,而是第三國花剌子模的語言。
郎俊俠單膝跪在木樑上,閉著雙眼,屏息偷聽。
「拿不到他的手書,便無從辨認字跡。」哈丹巴|特爾取出兩份發huáng的試捲紙,朝阿木古說,「有什麼辦法,能偷到他的字?」
阿木古說:「世子吩咐,這太子定會批閱奏摺,留下筆跡,不如從內閣里找機會,偷一份出來。」
「寥寥幾字,不足為證。」哈丹巴|特爾點亮了燈,郎俊俠借著燈光望去,頓時心驚。
那兩份發huáng的試卷,是段嶺與蔡閆昔時在辟雍館中的答卷,一份落款處蓋著段嶺的章,另一份則蓋著蔡閆的私章。
☆、第98章 見面
「我怎麼看信上行文,與這卷子有相似之處?」哈丹巴特|爾說道。
阿木古說:「南陳太子幼年時由烏洛侯穆帶大,在他那兒學到一些讀書寫字的本領,字跡相似,理所當然。」
「將這兩份卷子呈於他們的皇帝,如何?」哈丹巴特|爾說。
「不妥。」阿木古說,「畢竟我們要找的是那個叫『段嶺』的,提前揭穿『蔡閆』身份,對我們並無好處。」
「等了足足三個月,才見著李衍秋一面。」哈丹巴特|爾又說,「再見一面,豈不是又要等三個月?等到什麼時候?」
「還得從牧曠達身上下功夫。」阿木古收起卷子,說,「再想辦法,勿要心急。」
兩人說著話,又走了出去,郎俊俠翩然落地,翻出窗外消失。
皇宮中,段嶺已避而不及,設想過千百次與李衍秋見面的時候,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與他碰上。
李衍秋停在了武獨與段嶺面前,先看段嶺,再看武獨,意思是「這是誰」。
段嶺怔怔看著李衍秋,李衍秋和李漸鴻兩兄弟長得很像,相似的眉毛、相似的鼻樑、相似的唇,甚至連身材也幾乎相當,就如同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一般。最大的區別是氣勢,李衍秋是內斂的、虛弱的,有股不太|安全的氣場,又像對什麼都抱著一股疑心。
李衍秋看著段嶺,那一段時間,對於段嶺來說仿佛很漫長。
武獨緊張得呼吸都窒住了,命運仿佛就在這一刻,於他們身前風起雲湧,每一個細節也許都將掀起大陳來日的驚濤駭làng。
然而,預料中的那一幕沒有發生,李衍秋的目光最終轉向武獨。
「武卿?」李衍秋面帶不悅,問道。
武獨碰了下段嶺,段嶺會意,忙朝李衍秋行禮。
「糙民王山,拜見陛下。」
「起來吧。」李衍秋答道。
段嶺退到武獨身邊,李衍秋朝段嶺問:「武獨是你什麼人?」
「陛下。」武獨一抱拳,正要解釋,李衍秋卻道:「我問的是他。」
段嶺:「……」
段嶺感覺到李衍秋對武獨好感欠奉,心中多少亦帶著一點失望,yīn錯陽差,提前完成了武獨的計劃,叔父就如自己所料一般,確實沒認出他來。
是意料之中,也是qíng理之中,而曾經大膽設想過的那個機會,也在這一刻破碎,再無痕跡。
段嶺恢復了鎮定,想了想,朝李衍秋說:「他是我的『老爺』。」
武獨:「……」
「什麼?」李衍秋突然覺得好笑,繼而笑了起來。
武獨尷尬起來,李衍秋便明白到是家裡人,「老爺」這個稱呼,家裡小廝能叫,妻子能叫,僕役也能叫,意為「當家的」。
「你是怎麼進來的?」李衍秋淡淡道,「武獨帶你來的?」
段嶺不作聲了,也沒有澄清是牧磬帶他來的,免得令李衍秋起疑,李衍秋略帶責備地望向武獨,說:「看來皇宮在你們刺客眼中,就像自己家的後院一般,想進就進,想出就出。」
「屬下不敢。」武獨忙道,「山兒在家中讀書,我怕我一進宮來,他便荒廢了學業,便讓他在椒圖殿後頭待著,沒想到他找我竟一路找著過來了。」
此處距椒圖殿不遠,李衍秋便不再多問,又朝段嶺問:「多大了?」
「十六。」段嶺答道。
「什麼時候跟的武獨?」李衍秋又問。
「去年。」段嶺答道。
李衍秋便不再問下去,朝武獨說:「隨我來一趟。」繼而又吩咐身邊人:「將王山帶到椒圖殿去,外頭太冷了。」
武獨給了段嶺一個眼色,示意他安心。隨之段嶺被帶到了椒圖殿內,四處看看,覺得皇宮實在是太大了,殿內只有兩個太監伺候著,端了碗薑茶糯米丸子給他吃。
段嶺覺得活在皇宮裡也挺無聊的,這麼大的家,卻空空dàngdàng,冷冷清清。記得父親常年領軍在外,只有叔父李衍秋陪伴爺爺身邊,也就是說他大多數時間裡獨自待在宮中,也許會很寂寞,太監、侍衛、官員甚至牧曠達的妹妹,對於李衍秋來說,也許都是外人吧。
段嶺獨自坐在殿內,沒有帶書出門,又沒有人陪著他說話,孤獨地望著外頭冬季的天幕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----一天又將過去,仿佛什麼事也沒有做,許多故事就已走到了盡頭。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,想快點回家,與武獨面對面地坐在一起,從爐子上端下燉得正香的砂鍋,一起吃飯。
段嶺看著這皇宮裡每一任皇帝,每一天都親眼目睹的景色,想到叔父經歷的寂寞,心中湧起複雜之qíng。
他在皇宮裡天天獨自住著,一定也總是等著我爹回來,段嶺心想,仿佛感同身受,帶兵在外的李漸鴻回家時,叔父當是充滿了期待,那期待必不在自己之下。
段嶺趴在案前,有些困了,從胳膊中露出一邊眼睛,看著外頭的天色,他看見一個人影從暮色之中走來,站在殿前,背著最後一縷暗紫色的天光。
椒圖殿中,太監點起了燈,剎那間黑暗朝外一退,掠過門外的那個人,整個世界亮了起來。
「走。」武獨朝段嶺說,「事兒辦完了。」
段嶺笑了起來,快步上前去,武獨牽著段嶺的手,彼此十指jiāo扣,兩人沿著走廊快步離開,到了宮後馬廄,武獨讓段嶺騎上奔霄,翻身上馬,兩人出宮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