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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牧曠達點點頭,讚許道:「這次你們辦得很好,去掉我心頭大患,潼關至少十年之內,都不會再出岔子了,今日與陛下談及,陛下很是欣賞你,武獨。」
武獨只淡淡地「嗯」了聲,說:「托丞相的鴻福。」
廳內數人仿佛也察覺到了武獨的變化,各看了他一眼,卻不作聲,只有長聘笑了笑,說:「昔時常想著追隨師叔左右,十年前一別,再無音訊,這次王山小兄弟能見得他一面,當真是緣分使然。」
段嶺說:「費先生身體很好。」
先前段嶺消息來往,用的俱是書信,如今細細道來,描述從初抵潼關,到最後一戰,實在是驚險萬分,但大多計策,都歸在了武獨身上,以免引起牧曠達與長聘的懷疑。牧曠達聽得時不時點頭,長聘揀了只蟹來吃,目光不在段嶺身上,只看著皮影戲。
段嶺把事qíng扼要jiāo代完後,武獨隨口說了幾句,無非是潼關布置、敵人軍力一類的事,牧曠達便道:「武獨,你帶兵排陣、攻堅游擊這方面倒是有天賦。」
「跟趙將軍學的吧。」在一旁的昌流君說,「如今都成絕唱了。」
牧磬聽出了昌流君話中之意,「噗」的一聲笑噴出來,段嶺看了眼武獨,武獨卻完全不將昌流君的挑釁放在眼裡了,只是謙虛地點點頭,說:「總比跟著高人多年,卻什麼都沒學到的好。承讓。」
這次是段嶺險些笑噴出來,武獨又將裝滿ròu和huáng的蟹殼遞給段嶺,朝牧曠達說:「想著就要科舉了,恐怕耽誤了山兒讀書,便匆匆地趕回來。」
「拖家帶口的人了。」牧曠達朝武獨說,「太子倒是賞識你,回去,你還得好好想想。」
武獨便不說話了。
「說到這。」長聘饒有趣味道,「府上正要寫帖子,預備下來年開chūn的恩科,咱們府上鄉試是免了的,以王山小兄弟的文章,自然也不必再等三年,便上去參了會試也無妨,只是這出身,還須得請武先生賜教,好吩咐人下去封名帖,拜夫子用。」
段嶺心裡「咯噔」一聲,未料長聘居然還來了這招,說是在試探自己,段嶺覺得他是有這個心的,而是否懷疑自己的身份,則不一定。
武獨早已想好對策,朝段嶺說:「你爹叫什麼來著,成日大哥大哥地叫,名字我竟一時記不清了。」
「王晟。」段嶺答道。
「王晟。」武獨嘆了口氣,想了想,說:「王山從小無母,爹是個藥商,偶爾也給人看看病,當個大夫,與我在潯北相識,常為我找些珍稀糙藥。南來北往,見識的原本就比尋常孩兒多些,幾番想托給我,免去天涯奔波,但我當年寄人籬下,自己尚且不能顧,便未去管這父子倆。」
段嶺想起父親,武獨雖是虛構了他的身世,卻多多少少,與他的記憶有著相合之處,不禁憶起往事,一時百感jiāo集。
「懸壺濟世之人,積德行善,蔭庇子孫。」長聘道,「你爹定是好人。」
段嶺點點頭,武獨又笑了起來,拍拍坐在身旁的段嶺肩膀,牽著他的手,握在手中,彼此手指摩挲,段嶺心裡湧起溫qíng,知道武獨並非演戲,確實是在鼓勵他。
「這小子從小便討人喜歡。」武獨又朝眾人說,「三教九流,當兵的打鐵的,蹴鞠的跳大神的,裁fèng戲子,感念他爹的恩德,都會擇些技藝傳他,至於學到幾成,我就不知道了。他八字大,據說也不好婚娶,王大哥昔年說過,讓他跟了我,至於來日如何,容我打點就是了。」
「那便聽你的吧。」牧曠達道,又朝長聘說:「便以醫商世家王氏,祖籍潯北,與他一併報了上去,行醫亦是正經行當,餘下的,便不必多說了。」
長聘笑著說:「勉勉qiángqiáng,雖未有妙手回chūn的功夫,改行治世,倒也不錯。」
這話實在是太抬舉段嶺了,段嶺忙朝長聘與牧曠達致謝,牧曠達隨手在案前斟了一杯,著武獨端去,說:「喝點huáng酒,可解蟹寒,知道你有傷在身,這些日子,便在府里將養著,來日想清楚了,再派你事去做。」
武獨知道太子也朝牧曠達提過討要自己的要求,眼下若是對牧家有利,牧曠達自然是希望自己進東宮去的,這麼一來無論發生什麼事,只要他願意為牧家報信,就相當於牧家有了耳目,掌握了東宮的動向,更何況這耳目還是jīng擅毒道的武獨。
段嶺想的卻是另一件事,先前太子已招攬過武獨一次,如果相信武獨的忠誠,那麼將他放在相府,充當牧曠達的家臣,只會受益更多,為什麼現在又變卦了呢?
「不能再喝了。」武獨擺擺手,說,「這酒後勁大。」
武獨將剩下的半杯殘酒隨手遞給段嶺,段嶺便喝了,夜裡牧曠達與長聘還要議事,兩人便先回去睡下。段嶺與武獨穿過迴廊,出相府時,武獨突然說:「看。」
一道銀河橫過天際,恰好映在狹隘的小巷頂上,兩人停下腳步,都想起七夕那夜。
「我竟是忘了給你好好地過一個生辰。」武獨朝段嶺說,「那天打著架,都打忘了。」
「我的生辰在臘月。」段嶺低聲說,「到時再過吧。」
段嶺與武獨回了房,兩人都喝過不少酒,武獨重重躺在chuáng上,睜著醉眼看段嶺。
段嶺也懶得收拾了,便在武獨身邊躺了下來。
「你想進東宮去嗎?」段嶺問。
武獨沉默不語,片刻後說:「興許能找到烏洛侯與太子的一些證據。」
段嶺答道:「我寧願你留在我身邊,也不想咱倆分開。」
「那就不去了。」武獨抬起一手,在段嶺肩上輕輕拍了拍,側過身,兩人面對面,側躺在chuáng上,注視著彼此。
「還有時間。」段嶺說,「牧相會在科舉後再問一次你的意思。」
武獨微微皺眉,問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段嶺答道:「他要確認你對他的忠心,所以會把我留在相府,藉此來牽制你。」
武獨瞬間就明白了,這麼一想,是很有可能的,牧曠達感覺得出他倆的感qíng更深了,只要提攜段嶺,扶持他,收他當作門生,作為jiāo換條件,武獨則成為東宮太子的門客,當作埋伏在太子身邊的一著暗棋。
「只是我沒想清楚。」段嶺仍有點醉意,他把手覆在武獨的臉上,說,「太子為什麼這麼著急招攬你呢?與他先前的態度不一樣。」
武獨卻已沒在聽段嶺說話了,他的臉上帶著醉意,眼裡全是段嶺的臉,段嶺的眼睛裡頭仿佛帶著水,又像倒映著星辰般明亮。
「段嶺。」武獨說。
「嗯?」段嶺突然覺得,有武獨這麼一個人,永遠陪伴著自己,當真是很不錯的生活。就像今天武獨在牧曠達面前說的那般,他不能成家,事實上段嶺也不想成家,否則許多秘密,便會為他們帶來更多的危險。
「你以後會當皇帝。」武獨說,「今天在牧相面前說的話,不要當真,來日你會娶一個很漂亮的太子妃,她會是你的皇后。你會有兒子,孫子……」
段嶺答道:「我不會娶的。」
「你要記得我武獨。」武獨帶著醉意,說,「記得今天夜裡,我和你躺在相府的chuáng上……」
段嶺又道:「不會的。」
他已經很困了,在這睏倦里,依稀有一個念頭,想到太子興許是覺得牧曠達會給他下毒,發現他也不安全,活該他成日活得提心弔膽的;想到就像父親所說的那樣,有許多人,會前赴後繼地為他付出一切,但他仍在執著,某個人若為他付出一切,他自然也該為那人去付出自己的一切……
他在武獨的懷裡睡著了。
武獨緩緩閉上雙眼,唇間帶著桂花huáng酒的淡淡氣味,低下頭,輕輕地吻了吻段嶺的鼻樑。
☆、第94章 護學
翌日段嶺醒來時,武獨正在廳內發呆,對著桌上的清粥早飯,等段嶺起chuáng。
「今天得去讀書了reads;天道之殤。」武獨捧著碗,朝段嶺說。
段嶺想到要去念書,便有點忐忑,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在上京,李漸鴻說:「兒子,今天該去讀書了。」
每次他都希望父親能一直陪著自己,如果他們不分開多好,進辟雍館時,感覺就像進囚牢一樣。
不知道郎俊俠會不會又來殺他,雖然郎俊俠未必有這閒工夫,但他會不會已經告訴了蔡閆?
「那你在家裡做什麼?」段嶺問。
「我會守好你的。」武獨說,「不用怕。」
段嶺說:「應該不用,牧磬在的時候,昌流君常常也在,我覺得那個誰……多半不敢進來找我麻煩。」
武獨看著段嶺,段嶺又說:「你的傷還沒好,不要亂動。」
「腳好得差不多了。」武獨說,「右手能使劍。」
段嶺想到武獨該不會是想蹲在房樑上看他讀書,那實在是太累了,天天這麼折騰。拿太子身份讓他聽命令又不行,武獨會生氣。
「我在家待著也是睡覺。」武獨道,「快吃,吃了就去,不要說東說西的了。」
段嶺只好作罷,說:「那萬一見到昌流君,可別打起來。」
武獨答道:「自然不與他一般見識。」
飯後段嶺要收拾,武獨卻讓他快點去,不要管了。段嶺只好抱起書冊出門去,回頭看了一眼,見武獨自己在收拾碗筷,邊院不容僕役進來,他便將東西都扔在木盆里,放到門外等人來收。
「我走了,你不要去了。」段嶺朝武獨說。
武獨做了個手勢,示意你快點去吧。
段嶺七繞八繞,新的相府比西川的那座大多了,來到書堂內時,牧磬與先生早已等著,段嶺忙告罪,依舊按著先前規矩,與牧磬對坐。片刻後,昌流君進來了,在牧磬身邊坐下,也搬了張案,盤膝而坐。
「你來做什麼?」牧磬問。
昌流君蒙著面,語氣有點不高興,說:「陪你讀書。」
段嶺好奇地瞥了一眼,見昌流君捧著一本《千字文》,想起先前牧曠達說他不識字,險些把茶噴在案几上。心道昨夜該不會是被武獨刺到痛處,決定從今往後要當個識字的刺客了吧?
「從前讀的還記得麼?」先生說,「重來一次。」
「是。」段嶺的記憶力很好,將離開西川前的《大學》翻出來背了三章,先生點頭,便開始教做文章,又朝牧磬說:「你可玩了好些天,今天開始就要將玩心收一收了,王山也回來了,再吊兒郎當的,莫要怪我打你手板心。」
段嶺才知道原來牧磬從遷都之後就沒怎麼讀書,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。
「huáng。」段嶺朝身邊的昌流君說,「天地玄huáng的huáng。」
昌流君點點頭,不敢作聲。
「王山,總看頭頂做什麼?」先生說。
「沒什麼。」段嶺說,「昨天睡得脖子扭了。」
段嶺在樑上搜尋武獨的身影,卻一直沒有發現,正好昌流君在,武獨也不用來了。然而不到片刻,走廊里傳來木屐的聲音。
「什麼人修的房reads;hp版東成西就。」武獨說,「七拐八繞的,牧相自己在府里不會迷路麼?」
書堂內數人一起瞥向武獨,武獨蹬了木屐,躬身放好,赤腳走進來,先拜夫子,再搬了一張案幾,在段嶺身邊坐下。
所有人:「……」
「你也來啦。」牧磬說。
「我陪他讀書。」武獨答道,「有教無類,夫子,是不是這麼說?」
夫子道:「有教無類,不可在學堂中打架。」
段嶺沒想到武獨的「守著」居然是這麼光明正大地守著,當即只覺好笑。武獨指指段嶺的紙墨,示意他別管自己,無意中一瞥昌流君手裡捧著的《千字文》,詫異道:「昌流君,你不識字?」
那一刻,氣氛仿佛凝固了。
「他是複習。」牧磬馬上說。
「溫故而知新,可以為師矣。」段嶺補了一句。
昌流君:「……」
武獨這才點點頭,不再多問,昌流君看得滿頭是汗,卻不敢讀出聲,夫子督促二人做文章,便起身出去了。
夫子一走,段嶺與牧磬都鬆懈下來,東歪西倒的,牧磬昨夜喝了酒,還在頭暈,趴在案几上打瞌睡,段嶺則懶洋洋地靠著案畔扶手,一腳架在武獨大腿上,秋日裡陽光燦爛,從窗格外照進來,照得大家都暖洋洋的,段嶺頓覺人生真美好,連讀書都有意義起來,不再孤單了。
「王山。」牧磬看得有點吃味,說,「過來我這邊,我有話與你說,你教教我。」
段嶺正要起身,武獨卻說:「還沒到中午呢,你們做什麼?」
牧磬只得繼續坐著,動來動去的,直到夫子回來,看過兩人面前做好的文章,外頭敲鐘,才答應放飯,四人一字排開,在高出一截的走廊木板上坐著,手裡捧著食盒,邊說話邊吃。牧磬與昌流君吃到一半便被叫走了,剩下段嶺與武獨兩人。
「你猜他們去哪了?」段嶺朝武獨說。
「想也是見客。」武獨答道,「吃好吃的去了吧,你想吃?」
段嶺擺擺手,午後秋風宜人,chuī得樹葉沙沙地響,風鈴叮叮噹噹,陽光斜斜照進來,江州當真是個好地方,四季分明,不像西川總是yīnyīn沉沉的。
武獨見段嶺乏了,便讓他靠著,兩人在迴廊裡頭彼此相倚,小睡了一會兒,醒來時段嶺揉揉眼睛,牧磬還未歸來,武獨便教他練會兒劍。一人一柄木尺,武獨一手背在身後,也不邁步,身形挺拔,屹立於院中與段嶺比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