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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武獨冷冷答道:「老子對那姚箏實在是說不出地膈應,你少給我提她。」
「什麼時候進東宮去?」鄭彥懶懶道,「今日太子還正說起你來著。」
聽到這話時,武獨以手指輕輕地捏了捏段嶺的手,示意不必擔心。
「招之即來,揮之即去。」武獨答道,「烏洛侯穆跑了,自然想起我來,看來你伺候得不大行吧,鄭彥。」
「沒跑,回來了。」鄭彥答道,「遷都前一日回來的。」
武獨雖詫異,仔細一想,卻也是意料之中。
「失寵了?」武獨問。
鄭彥搖搖頭,說:「不清楚,看上去沒有。」
「那廝究竟是什麼出身。」武獨說,「我一直想不通,先帝當年怎麼會任由此人跟隨在身邊。」
段嶺心裡怦怦地跳,知道武獨這話是幫自己問的,鄭彥與淮yīn侯姚復jiāo好,說不定知道一些朝廷未有的qíng報。
果然鄭彥答道:「烏洛侯穆是鮮卑姓,且是國姓。」
武獨沉默不語,手裡玩著個杯子。
「我從淮yīn侯處聽到過,這無名客的一些過往。」鄭彥又說,「鮮卑烏洛侯國,百年前為我大陳三戰所敗,舉族遷往鮮卑山深處,大多隱姓埋名,改行當上獵戶。近二十年前,陳、元兩國在鮮卑山有一場小規模混戰。」
「長林之役。」段嶺說。
「對,正是長林之役。」鄭彥有點奇怪段嶺居然會知道,卻不發問,反而是段嶺主動說:「我在相府的奏摺里看到過這場戰。」
這話倒不是一時xing起,先前在相府讀書,先生便讓他與牧磬就長林之役作過分析文章,那一戰打得極其慘烈。
「他是牧磬的伴讀。」武獨隨口道,「莫要欺負讀書人,鄭彥,讀書人肚子裡壞水多得很。」
鄭彥「嗯」了聲,說:「確實,讀書人不好惹,不小心得罪了,別人還要作文章,千秋萬世來罵你。」
段嶺笑了起來,鄭彥接著道:「長林那一戰,陳與元將鮮卑山當作了戰場,所剩無幾的烏洛侯國族裔,在元軍打進來,陳軍撤出去,陳軍再反撲,元軍再撤的反覆游擊戰中,死了太多的人。烏洛侯穆那一年似乎只有八歲。」
「他的村子毀了嗎?」段嶺問。
「興許。」鄭彥說,「後來鎮命將軍秦兆麾下有一武功高手,名喚黎辛的,撤軍後救下了烏洛侯穆,將他帶到魯南教導,收為弟子。秦將軍寫過一封信予淮yīn侯,告知此事。只提到一名孩童,並未說到名字,是以多年來,大家都不知烏洛侯穆的真名。」
「我只知道他被喚作『無名客'。」武獨說。
「是。」鄭彥給自己斟了杯酒,又說,「再後來,上梓之戰中秦兆殉國。過得數年,黎氏的淬劍台一夜間被屠滅滿門,門下弟子盜青鋒劍而走。白虎堂派人前去追殺,你也知道的。這廝東躲西藏,最終得先帝庇佑,納入麾下。先帝手中擁有鎮山河,但凡白虎出身的刺客,都不可忤逆鎮山河持有者,乃是祖訓。」
「有烏洛侯穆在。」武獨說,「我是不會進東宮當門客的,他們也瞧不起我。」
鄭彥突然笑道:「時隔幾日,如今見你,卻是變了個人一般,莫不是有家有室,該知沉穩,不再冒冒失失了。」
武獨說:「鄭彥,武爺雖然不能毒死你,但讓你三個月說不出話,還是不難的。」
鄭彥按著一膝,懶懶起身說:「沒勁吶----什麼時候進宮去走走?」
「有傷在身,行動不便,不送了。」武獨淡淡道,「隨緣吧,沒事莫要勤來了,免得拖我下水。」
鄭彥同qíng地說:「你堅持不了多久,何苦呢?」
武獨認真道:「我說,不送了。」
鄭彥只得點點頭,笑笑出去,段嶺看武獨,武獨點頭,段嶺便起身將鄭彥送到門外,鄭彥騎上馬離開,奔霄卻等在大門外,顯然是鄭彥帶回來的。段嶺便將它牽進後院馬廄裡頭安頓好,拍拍它的頭。
「他是替太子探口風來的。」段嶺朝武獨說。
「你知道?」武獨詫異道。
段嶺點頭道:「應當是太子讓他順便將奔霄牽過來。」
武獨沉吟不語,倚在房中側榻上,氣定神閒的,眉頭卻微微擰著,段嶺始終有些事想不明白,一路上也沒有問武獨,如今鄭彥提到郎俊俠,便又將一些往事翻了出來。父親囑咐的話,上京城中偽裝成車夫的他,在國家危難之時,帶回了一個假太子,打亂了牧曠達的布局……那天在酒菜里下的毒;將自己拋下江去;卻在潼關重逢之時,yīn錯陽差地留了自己一命,更不惜與賀蘭羯死斗,顧全自己安危。
「我記得在你剛救我回來那會兒,說過我中的毒是寂滅散。」段嶺問,「那是什麼東西?」
「一種寂滅之毒。」武獨答道,「中毒之人,將不能說話,不能思考,渾渾噩噩,如同殭屍一般,猶如假死,若不在十二個時辰內餵下解藥,餘生便將成為行屍走ròu。」
段嶺心中猛地一抽,說:「那他也許不想殺我。」
武獨看了段嶺一眼,答道:「也許,但也很有可能想將你變成毫無思想、僅奉他命令行動的一具屍體,留著你,來日興許還有用。」
「這種毒是哪兒來的?」段嶺不禁奇怪道。
「古時有人用這藥控制君主或官員。」武獨說,「譬如說,某位封疆大臣勢力廣闊,一手遮天,不能就死,便以寂滅散暫時控制住,到得目的達到後再處理屍身。」
有解毒的機會,也就證明郎俊俠並非真想斬糙除根,至少在那一刻不是,段嶺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,會不會是郎俊俠的毒,只是為了保護他,投毒後扔進江中,翌日再來救?但這想法實在太也一廂qíng願,若再相信郎俊俠,自己只能用愚蠢來形容了。是以這些時日,他從未朝武獨詢問過。
「他在潼關,是不想殺我的。」段嶺又說。
「殺了你。」武獨說,「潼關必亂。從那夜見你我在一處後,這廝便已留意於你。咱倆去潼關,顯然是執行任務,未曾判斷清楚,再對你下手,不僅徒令人生疑,更容易破壞牧相的計劃,有時候,他們與牧家還是需要共同進退。」
「他有兩次機會可以殺我。」段嶺皺眉道,「卻都沒有下手,一次在秦嶺孤峰上,一次在潼關的城牆。」
武獨開始不高興了,卻不敢對段嶺發火,敷衍地「嗯」了聲。
段嶺是大陳……不,自古以來最有眼色的太子了,他觀察武獨,知道武獨不喜歡他對郎俊俠開脫式的分析,便不再繼續下去了,找了藥來,給武獨的腳踝上藥,腳上已好得差不多了,再過些時日,便可行走無礙,只是要飛檐走壁,還須得再休息一段時日。
「你生氣了嗎?」段嶺問。
「什麼?沒……沒有。」武獨不自在地答道。
段嶺一邊給武獨腳踝上藥,一邊撓他的腳心,武獨忙道:「別鬧!」
段嶺還在整他,武獨臉上發紅,卻拿段嶺沒辦法,更不敢揍他,只能靠在榻上大叫,最後實在沒辦法,翻身一把抓住段嶺,把他壓在自己身下,單手抓住他兩隻手腕,兩人哈哈哈地鬧,段嶺忙道:「不玩了!不玩了!」
「還敢不敢?」武獨鎖住段嶺手腕,在他耳畔低聲道,「莫要bī武爺教你好看。」
段嶺看著武獨,兩人臉上都帶著紅暈,段嶺眼裡帶著笑意,彼此更覺心神dàng漾。這時候武獨放開了段嶺,讓他坐好,一時間兩人都有點訕訕,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幸而外頭敲起門來,武獨便道:「誰?」
段嶺忙去開門,牧磬卻自己闖了進來,叫道:「王山!等得我好苦!你究竟做什麼去了!」
段嶺再見牧磬,心裡仍是開心的,忙上前與他抱了一抱,突然想到武獨說過自己薄qíng的話,忍不住瞥武獨,見武獨也在看他,那表qíng收在眼中,自己都覺尷尬。
「去潼關了。」段嶺看了眼武獨,武獨才說:「進來吧。」
雖是牧府,但側院中武獨才是一家之主,得了武獨允許,牧磬才脫鞋進來,段嶺擺放案幾,給牧磬燒水泡茶,依舊是給武獨先喝。牧磬倒是不介意,笑呵呵的,朝段嶺說:「他們說武獨受了些傷,只不知你明天來不來念書,讓我先等著,我忍不住了,就先來看看你。」
「這些日子裡怎麼樣?」段嶺問。
「別提了----」牧磬叫苦不迭,說,「悶出個鳥來。」
段嶺看看武獨,武獨說:「王山明日起便去與你讀書,一切照舊。」
「今夜來不來見我爹?」牧磬問,「爹就讓我來問問你。只是家宴,人不多,也不喝酒。」
段嶺看武獨,知道始終躲不過,回來還是得朝牧曠達匯報清楚,武獨答道:「本該去見見他,耽擱這一天,丞相不怪罪,自然要去的。」
牧磬突然有些奇怪,覺得武獨出了一次門回來,變得客氣多了,再不像從前眼睛長在頭頂上,答話全是「哼」「唔」等語氣。
「那我去說一聲。」牧磬說,「入夜在邊閣裡頭等你。」
段嶺又要起身送客,牧磬卻擺擺手示意不必送了,逕自出去。
「我猜牧相今夜定會盤問我許多事。」段嶺說,「就怕問太多了露馬腳。」
武獨擺手道:「不用擔心,包我身上,我替你答。」
武獨一手撐著榻下來,段嶺去找衣服給他換上,相府特地準備了上好的袍子,果然人靠衣裝,武獨身材好,且長得高,換上蜀中上錦裁就的新袍,系上武袖,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。段嶺則穿著深藍色的袍子,如同一塊美玉般光彩照人。
還少個腰墜,段嶺看著武獨的腰間,心想,並抬眼看他,哪天得回了玉璜,便該將那另一半「錦繡河山」系在他身上。
「怎麼?」武獨目不轉睛地,只在段嶺身上瞥。
「沒什麼。」段嶺笑道,「走吧。」
☆、第93章 夜宴
鄭彥騎著馬,到得皇宮後院馬廄里,翻身下來,外頭昏昏沉沉的,已是薄暮時分,還下起了小雨,蔡閆正在吃飯,郎俊俠在一旁坐著。
「怎麼說?」蔡閆問。
「探過武獨口風。」鄭彥也到另一案後坐下,拈起盛著冷茶的杯子喝了口,答道:「依臣所見,想必不願進東宮,奔霄已送回去了。」
蔡閆沒有說話,只是沉默地咀嚼著食物。
「武獨房裡頭有一小少年。」鄭彥又道,「名喚王山的,想必就是被牧相派往潼關的特使,殿下若有意照拂武獨,給他這個機會,還須得在此人身上下功夫。」
蔡閆「嗯」了聲,外間有人通報導:「殿下,人帶來了。」
「請進來吧。」蔡閆說。
蔡閆用了「請」字,郎俊俠便眉頭微微一皺,望向殿外。只見一名男子瘦骨嶙峋,三十來歲,眼神yīn鷙,皮膚粗糙,換了身gān淨的粗布袍子,臉上滿是瘀青,走路無聲無息,揚起一陣風,進了殿中。
「馮拜見殿下。」那男子說,繼而一振兩袖,朝著蔡閆拜了下去。
「你不曾告訴我他也被赦了。」郎俊俠冷冷道。
鄭彥倒是知道的,見著這名喚馮的,只是笑笑,不說話。
「現在你知道了,烏洛侯穆。」鄭彥朝郎俊俠說,「殿下還是很有仁心的,生怕你氣著了,對身體可不好。」
郎俊俠不理會鄭彥的嘲諷,將目光投向蔡閆,蔡閆十分尷尬,咳了聲,說:「馮,起來吧,那個位置是給你的。」
蔡閆一指右手最末的位置,馮又朝郎俊俠、鄭彥行禮,沉聲道:「罪臣馮見過兩位大人。」
「是人皆有罪。」蔡閆說,「否則世間便無需聖賢,既來了東宮,便認認真真活下去吧。」
馮微微一笑,蔡閆賞了他一杯酒,馮便細細地啜著,殿外西風起,落葉嘩啦啦地飛了過去,如同滿庭的血。
秋風蕭瑟,星漢燦爛,相府中點起了玲琅滿目的燈,五光十色,照著邊閣內宴席,還請了人來演皮影,幾下彈,兩句唱,綽綽約約,影子在幕布上搖來晃去,講的是虞朝江州一隻láng人的故事。席間上了半斤重的公蟹,七兩的母蟹,用蒸籠裝著。
牧磬饒有趣味地看皮影,段嶺給牧磬拆蟹吃,時不時聊上幾句,武獨則用筷子挑出蟹huáng蟹ròu,放在殼裡,擱在一旁,給段嶺留著,免得他顧著伺候牧磬,自己吃不上熱的。
「給我的嗎?」段嶺笑著說。
武獨示意你吃就是,段嶺便自己取了去。
「來晚了!」牧曠達笑著說,「遷都之事方定,諸事繁複,是以耽擱了不少時候。」
眾人忙起身,昌流君、長聘一武一文,左膀右臂跟了進來,可見給足了武獨面子。
「不妨。」武獨說,「正看著戲,倒不氣悶。」
大家各自先朝牧曠達見過禮,牧曠達又朝長聘說:「你師叔神龍見首不見尾,早知道,該讓王山抱著他大腿,拖也拖了回來。」
眾人都笑了起來,牧曠達道:「吃吧,莫要管我老頭子,本來也正是借著給你二人接風,蹭口熱飯吃。」
段嶺笑道:「我猜牧相也實在太忙,回來了自然不敢多吭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