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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段嶺站在臨江的客棧門外,伸了個懶腰,找小二要了個桶,打水進去,燒水給武獨喝茶,換藥。

    段嶺睡了一年裡最安穩的一晚上,武獨卻一宿無眠,輾轉反側,到天亮時才睡著,剛睡著沒多久,聽到段嶺燒水的聲音,瞬間又垂死病中驚坐起,萎頓不堪,手掌覆在眉眼間,一頭煩躁reads;朕的皇后有點霸道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時候了?」武獨問出這句話,又覺不對,哪有臣子朝太子問時辰的?應該自己早點起來伺候才對,可是都成這樣了,還能怎麼辦?

    「天亮了。」段嶺說,「你沒事吧?不舒服?」

    武獨眼睛發紅,看了段嶺一會兒,說:「以後這些瑣事,還是我來吧。不……不把你當殿下,平日裡也該是我照顧你,那天從潼關出來,我就這麼想著。何況你跟著我,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武獨已大概想清楚了,說:「這有什麼打緊的,如果你不知道蔡閆是假貨,出來跟著他,你也會這麼說麼?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自然不會,可你和他不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昨天|朝武獨一股腦地倒了一大堆話出來,想想也有點尷尬,笑著說:「那如果……烏洛侯穆帶回朝的人是我,咱倆換個身份相識了,你也會這麼想麼?」

    武獨倒是從來沒想過這茬,這麼說來,他腦中更是充滿了一團亂麻,如果段嶺不是現在的王山,他倆單獨相處,憑自己這一貫愛理不理的脾氣,肯定也不會對段嶺掏心掏肺的,頂多是心疼他,待他特別親近些----當然這一切是在「太子」真心待自己的前提下。

    想了一會兒,武獨不得不承認,只得說:「好吧。」於是釋然,看著段嶺,兩人笑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昨夜一直在想你這事兒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解開武獨手上的繃帶,給他換藥,頭也不抬地「嗯」了聲。

    武獨:「有一個人,我可帶你去見他,喚作謝宥,只要確定你的身份,謝宥哪怕犧牲自己xing命,也會護著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他。」段嶺說,「他忠誠於天子,是不是?可現在的天子,是我四叔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微微皺眉,不說話了。

    段嶺又說:「只要四叔認我,蔡閆根本就不構成任何威脅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點頭道:「還有一事,現在出面,對你來說,仍是太危險了,我一直懷疑牧相要對付那假貨與陛下,先前那藥,他從未說過是配給誰用的,說不定就是假貨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為武獨換好藥,武獨側身下來,段嶺便給他穿靴,武獨低頭看著段嶺的一舉一動,段嶺做得十分自然,接著讓武獨一手搭在自己肩上,扶他出去。

    秋日晴空曠野,空氣清新,段嶺蹲在江邊洗臉,朝武獨說:「最壞的qíng況是,四叔不相信我是我,把我關了起來,咱們又沒有證據,那就徹底完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這麼說。」武獨現在想來,也是十分兇險,運氣成分太大。

    「最好的qíng況。」段嶺說,「則是四叔認我,將烏洛侯穆與蔡閆一併殺了,可接下來呢?」

    接下來,他要面對的,就是朝廷中湍急的權力漩渦----牧曠達很可能要想方設法地毒死自己,當然,有武獨在,他根本不必怕任何人下毒。可牧曠達想做什麼呢?

    「接下來。」武獨認真地朝段嶺說,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,但這事,你千萬不能在牧相面前露出端倪,否則會為咱倆引來殺身之禍……哎不過也沒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如果真的敗露了,他們就會來殺你。」武獨說,「那咱們就只好鋌而走險,放手一搏了,下毒將他們全部毒死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道:「你……你先說到底是什麼事。」

    ☆、第90章 端倪

    「是我有一次無意中聽見的。」武獨想了想,仍然覺得不太|安全,看到江邊有一艘小船,說:「上來,咱們到江心去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會撐船,與武獨上了小舟,武獨勉qiáng站直,橫過篙,在岸邊一點,小船如同箭矢一般,飛向江心,慢慢地停下。

    這裡沒有別人了,武獨坐下,示意段嶺過來一點,攬著他,兩人坐在船頭。

    「那天夜裡。」武獨說,「我在丞相府中找一件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東西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武獨揭開段嶺的外袍,露出他穿在裡頭的白虎明光鎧,眼望段嶺,段嶺便點了點頭。

    那天賀蘭羯身死後,武獨便將明光鎧剝下來,嫌棄地用藥粉泡了好幾天,直到確認洗得很gān淨了,才讓段嶺穿上,便讓他從此一直穿著,也不說用不用還,眼下既然是太子,更不用還了。

    「我躲在樑上,無意中聽見長聘與牧曠達在書房中的半句密談。」武獨說,「非常可疑,文聘說的是,『顯懷的這個時間點,須得算好,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』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充滿疑惑。

    「顯懷?」段嶺喃喃道,「是懷孕嗎?誰懷孕?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牧相只應了一聲,二人便談到別的事qíng上去了,所以,我懷疑長聘指的是皇后,若牧錦之為陛下生下皇子,牧相便名正言順地成為了國舅爺,待陛下被……待以後,他便可順理成章地把持大陳朝政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只是眼下太子歸朝。」武獨又說,「牧相一定很不甘心,他的敵人是太子,這個位置誰坐上去,都將招致危險。」

    這麼說來,牧曠達先前要對付李漸鴻,確實qíng有可原,李衍秋未來的兒子將是他的外甥。而郎俊俠帶著蔡閆回來,同時也打亂了牧曠達的全盤計劃。但以牧曠達的智謀,段嶺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。

    「在那之前,說的會是什麼呢?」段嶺說,「那是他妹妹,又不是他媳婦,還能奇貨可居,把大陳江山變成他牧家的不成?」

    段嶺怔怔看著初晨的江水,心中湧出一個極其震驚的念頭。

    如果真是這樣,段嶺感覺到自己隱約窺探到了牧曠達握在手中的yīn謀,這對於牧家來說是致命xing的,對他來說,武獨透露出的這個消息,已經相當於一舉為他扳平了整個戰局。

    接下來的一路上,段嶺始終在想這個問題,武獨則困得要死,一上車就在瞌睡,最初的震驚已過去了,再醒來時,兩人之間又恢復了自然。剛睡醒,還在出神的武獨看著段嶺,段嶺已不再糾結於自己的身份問題,讓他朝馬車的窗簾外看,沿岷江下江州的路上風景非常漂亮,常常可見漫山遍野的楓葉。

    到得西江碼頭處,馬車挪上大船去,順流而下。

    大雁南飛,半年前,段嶺路過江州時那惶恐的心境已漸漸地消失無蹤,武獨這一路上,也漸漸地考慮清楚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見你四叔。」武獨朝段嶺說,「否則一旦失敗,後果不堪設想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點了點頭,畢竟現在自己在暗處,而蔡閆在明處,局勢看似危險,但在爭取到了武獨後,反而就像一夜間擁有了賭注,他可以放手一搏了。

    雖然未來的局勢晦暗不明,但至少目前有一件事,是他可以做的。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我們繼續藏身在相府中。只要咱們步步為營,烏洛侯穆拿你沒有辦法,更不敢貿然來殺你。你看,從那天晚上他見你還活著以後,」

    段嶺最擔心的就是郎俊俠,不知道他此時回去了沒有,如果回去了,萬一告訴蔡閆,自己就麻煩了。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他怕引起牧相的察覺。」武獨說,「無緣無故地去殺一個相府的門客,是為什麼?牧曠達的腦子可不簡單,他一定會追查這一切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想也是,現如今,哪怕蔡閆知道自己在武獨身邊,也不敢讓郎俊俠來殺他,否則一旦失手,牧曠達就會起疑,李衍秋也會起疑,畢竟以太子的身份,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殺一個無冤無仇的人。

    除非蔡閆與郎俊俠有十足的把握讓他徹底消失在這世上,在這之前,他們一定不會貿然動手。

    青山隱隱,綠水迢迢,秋盡江南,糙木凋零。

    江州素有中原第一城之稱,古稱江陵之地,王氣鼎盛,歷朝歷代,胡虜進犯邊關,俱是帝王遷都之處,又是通西川、接江南的中原樞紐之地,背靠玉衡山,面朝滔滔大江,地位得天獨厚。

    上一次段嶺經過江州,過其門而不入,如今終於能看看父親生前提過的地方了。聽說這裡chūn天有桃花,夏季鳴蟬翠綠,秋天飛楓遍城,而冬天白雪皚皚。當真美得如畫一般,乃是人間盛景。

    碼頭停船,叮叮噹噹聲響,正值大陳遷都,到處都是貨物,段嶺扶著武獨下來,又上了車,撩開一邊車簾,好奇地朝外看。

    一座恢弘的城市拔地而起,從古至今,江州未經戰亂蹂|躪,歷千年積累,已有五十萬戶之巨,城牆綿延百里,十里長街繁華如織。

    「哎,武獨。」段嶺動動他,說,「這兒比西川繁華多了,為什麼我爺爺一直不願遷都過來?」

    「因為趙奎。」武獨答道,「謝宥與趙奎,素來是死對頭,先帝說過一次,謝宥與趙奎各自讓了一步,免去了成千上萬人死於非命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大約能感覺到,將權的爭奪比相權的波及面更大,後果也更慘重,謝宥與趙奎俱手握重兵,最後祖父不得不顧及百姓xing命,遷往西川,以免這兩名大陳的重將發生內鬥,得不償失。

    車夫從未來過江州,走著走著就不知方向,江州城與西川不同,分內外城,內城為江州府,如今被設為皇宮禁地,外城則以環形建造,自中心朝外發散,最外層的乃是一百零八民坊,一坊中有千戶,內一圈是商貿集散,環繞全城的一條長街,再內推一道,則又是一門,學堂、客棧等混合著民宿的一環,共有九十六坊,如天gān地支,一環套著一環,彼此對應,如同一個宏偉的風水羅盤,長江便從這羅盤之外環流而過,途經六個碼頭。

    武獨也被繞得有點暈頭轉向,段嶺問:「你不是來過的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忘了。」武獨說,「第一次來就迷了路,在城裡走了半天,還是鄭彥帶著進去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奔霄認識路麼?」段嶺問,「跟著奔霄走?」

    奔霄輕車熟路,帶著馬車先是一拐,進了小巷,又是一穿,從長街上出來。

    段嶺習慣了上京、西川方方正正的城市格局,來到江州實在找不著北,及至回過神時,奔霄已停在了皇宮外頭,還不耐煩地等著馬車。

    那時間主街鳴鑼開道,華麗的馬車過來,一名身穿黑鎧的武將騎著高頭大馬,道:「何人在此攔路?!」

    段嶺道:「糟了,車裡是什麼人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去應付。」武獨說,「不要出來,別怕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武卿?」蔡閆的聲音遠遠傳來,竟是親自下了車,說,「你可回來了!」

    蔡閆認不得馬車,卻認識奔霄。

    段嶺從車簾朝外窺探,見車隊綿延直到長街上,登時便知自己二人運氣實在太好,竟然與遷來的太子、皇帝同一天在皇宮外頭會合了!

    只見太子車輦後有一輛古樸的馬車,八馬拉車,照那排場,一定就是他的叔父,當朝皇帝李衍秋!

    蔡閆下得車來,武獨隨手拄著拐,要過去見面,蔡閆卻自己過來,示意武獨不要走動,在車外一番噓寒問暖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傷得這麼重?」蔡閆問。

    「學藝不jīng。」武獨淡淡答道,「一時輕敵大意,不礙事,將養數月就好。」

    那話一出,周圍都靜了,謝宥仿佛不認識般地打量武獨。

    蔡閆答道:「回頭傳個大夫給你看看,這次當真是辛苦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來日待傷勢痊癒,再去朝覲陛下。」說著又抱了抱拳,朝蔡閆說:「恭喜殿下遷來江州,虎踞龍盤,定風調雨順,國泰民安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會心一笑,說:「聽說與你一同前往潼關的,還有一人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坐在馬車中,心中一凜,武獨卻在車外答道:「王山並未跟著回來,還在潼關,想必過幾日,也會動身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,很好。」蔡閆說,「待回來後,咱們也敘一敘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從車窗中看不到蔡閆,心中五味雜陳,小心地將車簾揭起一條fèng,遠遠地看著皇帝車駕。

    然而就在這時,謝宥前去拉開車簾,李衍秋下得車來。

    「我說奔霄怎麼不知去了哪兒。」李衍秋淡淡道,「原來被武獨騎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那一刻,段嶺瞬間如中雷擊,仿佛見到了夢裡朝思暮想的那個人。眼睛、眉毛、嘴唇,甚至神態,都像極了他的父親。

    仿佛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里,就像那年在院裡種花時,父親站在背後的一刻,見到叔父時,李漸鴻仿佛又活過來了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。」武獨抱拳道。

    「也罷。」李衍秋隨口道,「既然騎走了我李家的馬兒,來日便進東宮來當門客吧,也是你與榮兒的緣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走上前幾步,等著武獨回答,武獨竟是沒有回答,也沒有謝恩,甚至沒有點頭。

    蔡閆的臉色一下就變得十分難看,場面極其尷尬,末了,還是謝宥提醒了一句。

    「武獨,聽見沒有?」

    武獨自若答道:「聽見了。」

    幸而蔡閆知道應變,朝李衍秋說:「叔,待他傷好了再說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又道:「也罷,倒是好久不見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道:「蒙陛下掛心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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