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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段嶺:「……」
段嶺抬頭,見武獨懶洋洋地蹲踞在屋檐上,兩手垂著,像只大黑貓一般。
「你不用管我。」段嶺說。
「就幾步路。」武獨的聲音不耐煩道,「萬一那殘廢在路上等你呢?快點!」
段嶺只得沿著走廊過去,忽然又有點想與武獨一起去偷qíng報了,偷qíng報明顯比會「老qíng人」好玩些。然而正事兒要緊……段嶺心裡胡思亂想的,背後無聲無息,只有些微風聲,但他感覺到武獨就在屋檐與走廊頂上沿途跟著自己,一會兒在左邊,一會兒在右邊。
「東張西望的做什麼?」武獨扔了個小石頭過來,落在段嶺衣領里,段嶺忙抖出來,目不斜視,走過長廊。
「賀蘭羯沒在路上守著。」段嶺說。
「算他命大。」武獨躍下,隨口道,「月黑風高,本來真想給他一鏢。」
段嶺來到客院前,敲門,党項人開了,忙將他請進去,段嶺幾乎能清楚感覺到武獨正隱身在月色中,直到護衛為他推開門,進了內間,武獨才閃身走了。
赫連博正在與賞樂官激動地說話,仍是結結巴巴,詞不達意,段嶺確認再無別人,方笑道:「赫連。」
這一次赫連博話也不說,便上來緊緊抱著他,段嶺笑了起來,一躍而起,騎在他身上,就像小孩兒時候一般,一個馱著另一個撞來撞去,兩人哈哈哈地笑了半天,最後赫連博倒在榻上,把段嶺扔了下來,才笑得氣喘。
賞樂官識趣退了出去,反手關上門。
「你怎麼來了!」段嶺踹踹赫連博,又翻他榻上小桌置放著的盤子,裡頭有不少葡萄gān,當即抓了一把就往嘴裡送。
「媳婦!」赫連博叫苦道。
段嶺與赫連博向來極有默契,驚訝道:「姚靜是你媳婦?」
赫連博點點頭,苦不堪言,結結巴巴地,連說帶比劃,段嶺指著他笑,朝他嘴裡扔葡萄gān,扔進他鼻孔里,赫連博忙按著一邊鼻子,「噗」的一聲朝外噴,兩人又笑倒在榻上。
從前赫連博家裡送了葡萄gān來,便與段嶺、拔都三人在名堂中玩鬧,段嶺想起了他們小時候的時光,一時間百感jiāo集,不禁悲從中來,赫連博又拍拍段嶺,示意你給我認真聽,別鬧了。
原來那天赫連博與其母親逃出上京,要帶著段嶺一起走,段嶺卻堅持留在城中。其時西涼北通遼國,南接大陳西川,取道太行山井徑,是最快的通路。奈何赫連達與南院韓氏秘密達成協議,拒絕了耶律宗真派出的救兵,誓要將耶律大石與李漸鴻的xing命一併留在上京。
「大石?」赫連博問。
「死了。」段嶺說,「護送你們出城後就中了箭,沒熬過去。」
赫連博表qíng十分複雜,坐著出神,眼裡帶著憤怒。
「怎麼了?」段嶺手肘動了動他,赫連博望向段嶺,搖搖頭。
段嶺從前在名堂時不懂,但讀辟雍館時,隱約猜到了一些,耶律大石與赫連博的母親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,只因每次來接兒子時,赫連博都似乎對母親有著排斥之qíng。段嶺與拔都去過赫連家做客,他母親待同學倒是很好的,只是赫連博一句話都不想與生母多說。
「都過去了。」段嶺朝赫連博說。
赫連博點點頭,說:「宗真、找你。拔都,找你。我,找你。」
段嶺鼻子一酸,忍著眼淚,朝赫連博猛點頭。
上京城破以前,耶律宗真派出兵馬,前來設法營救段嶺,奈何已無回天之力,百年輝煌古城淪為一片廢墟,遼軍與陳軍更殊死決戰,大戰之中要找一個段嶺,如同大海撈針。
段嶺想起耶律宗真在上京險些被韓唯庸派出的刺客暗殺,是自己救了他一命,雖認識的時間只有短短几日,宗真卻是有qíng有義。至於拔都……父親之死,上京淪陷,一切俱因元人而起,段嶺心qíng不由得複雜至極。
當日書院一別,如今天各一方,當真應了那句「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」。
「宗真。」赫連博又比劃了個手勢,將杯子放在一旁,說,「拔都,反目了。」
當然了,段嶺也知道,耶律宗真與拔都各自兩族有著深仇大恨,只能通過赫連博來打聽他段嶺流落南方的消息,赫連博又說他們都在重金尋找段嶺。又拿出一幅畫給段嶺看,正是畫了一半的他。
段嶺笑了起來,赫連博讀書時便擅丹青,現在畫得更好了。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,宗真不知道自己身份,拔都卻是知道的。
可他怎麼自己要「找」?!
莫非他已經見過那假太子了?!段嶺登時緊張起來。
「拔都怎麼說的?」段嶺忙問道。
「你可能,死了。」赫連博說,「拔都說,他給你家寫信,你,死活不明,有危險,一定要找到你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,否則,踏平南陳。」
段嶺:「……」
「瘋了。」赫連博對拔都的表現完全無法理解,「關南陳什麼事?自己族人,要打上京,還好,你活著。還好!」
赫連博眼眶發紅,用力拍了下段嶺的肩膀。
段嶺這才知道,拔都居然給他的「家」也就是朝廷寫了信!然而他再追問下去,赫連博卻也搖頭,不知道了。據此,段嶺猜測,拔都一定也朝赫連博隱瞞了自己的身世。
赫連博只知道拔都留有段嶺的聯繫方式,並寫信過去,卻沒得到應有的回音,段嶺又從這有限的信息里,拼湊起了許多碎片----上京淪陷後,拔都聽說南陳太子登基,便托人送來或是密信,或是代表他爹的信函道賀。
但他們對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了!
哪怕回信由文官謄寫一次,字裡行間,也全然不是段嶺的行文!
只要拔都仔細盤問見了太子的使者,就會起疑。
拔都太聰明了!
可是又有什麼用呢?難道讓拔都來作證嗎?
段嶺眉頭深鎖,在房裡踱了幾步,無意中看赫連博時,發現赫連博仿佛和當年那個天天與自己摔跤的少年不太一樣了。
赫連博濃眉大眼,有股英氣,敞著一側肩膀,端坐著時有種帝王風範,卻十分親和。
「你,瘦了。」赫連博說,「受苦嗎?」
兩人對視,沉默良久,段嶺微微一笑。
「受了不少苦。」段嶺笑道,「但能活下來,還是值得的。」
☆、第71章 jiāo易
深夜。。
武獨一身黑衣,潛入邊令白的書房,戴上蠶絲手套,在滿是灰塵的案牘架上翻檢,以免留下指印。
案牘上擱著不少信封,上以數字註明編號,武獨挨張看過去,沉吟片刻,放棄了卷架,在房中巡視一圈,繼而轉身,於邊令白的矮榻上坐下,手肘擱在膝上,抵著側臉,打量房內的書畫。
他的目光掃過牆上字畫、架上陳列、地面青磚,桌上擺設,每一寸位置都沒有放過。
費宏德躺在chuáng上,輕輕地咳了幾聲。
房門無風自開,無聲無息的腳步踏了進來。
「起初我並不確定。」費宏德的聲音有點沙,說,「直到你來殺我,我才肯定了。」
一把劍倒映著清冷的月光,全身黑衣的刺客走進房中
「你實在不該這麼做。」費宏德又說,「yù蓋彌彰,太子是從哪裡找回來的?」
「一名見過李漸鴻的少年,那孩子的同窗。」
刺客解開面罩,現出白皙英俊的容貌,眉眼間鋒芒畢露,溫潤如玉,正是一路從西川追到此處的郎俊俠。
「你該殺了他。」費宏德說,「容我斗膽猜一猜,你是不是已經殺過那孩子了。」
「我下不了手。」郎俊俠答道,「他是我帶出來的,不過我確實差點殺了他。」
費宏德說:「你總是先動手殺人,及至發現殺不掉了,才開始談條件。」
「這是師父教的。」郎俊俠答道,「能殺人的時候,不必談什麼條件。」
「可是被你殺過一次的人。」費宏德緩緩坐起,披了一件外袍,注視郎俊俠,說,「又怎麼會與你談條件呢?」
「李漸鴻被我殺了三次。」郎俊俠如是說,「依舊會與我談條件。」
「這世上也僅有他而已。」費宏德示意道,「坐吧,郎俊俠,久別重逢,為何不敘敘舊?」
郎俊俠眯起眼,似在猶豫,費宏德又說:「拿劍的人,手上竟會戴著一串佛珠。」
「費先生仍是如此目光如炬。」郎俊俠答道。
「我記得在何處見過這佛珠。」費宏德悠然道,「看來你仍在求生,也罷,既是如此,以我一條老命就此成全你,又有何妨?」
郎俊俠沉默不語,費宏德哈哈大笑。
「引頸就戮,反倒下不了手麼?」費宏德又說。
郎俊俠目光游移,慢慢地收起劍。
正在這時,外頭響起聲音。
「費先生。」邊令白說。
費宏德起身,正要答話,郎俊俠卻倏然一劍,抵在費宏德脖側,費宏德微微一笑,望向郎俊俠,攤手,示意你要如何?
「費先生?」邊令白又說,僕役敲了數下門,不聞回答。
郎俊俠猶豫良久,始終下不了手,費宏德便安靜地站著,待他下最後的決定。
生死就在這一念之間,突然邊令白感覺到不妥,說:「費先生!」
緊接著門一推,邊令白進來,郎俊俠沖開窗門,躍出。
「有刺客!」邊令白大驚道,「來人----!」
武獨仍在邊令白的書房裡沉思,撐著膝蓋,有點困了,打了個呵欠,回過神,未曾找到機關,究竟在什麼地方呢?
武獨眉頭深鎖,眯起眼,突然聽見外頭響動。
「朝客廂去了----!」有人喊道。
武獨正要起身離開,卻聽見腳步遠去,護衛打著火把經過,當即又一臉無聊地坐了回去。然而下一刻,邊令白與費先生撞了進來。
開門的那一瞬,武獨抬腳,踹上案幾。
邊令白提燈照案,未辨武獨面容,只見一黑衣人充滿霸氣地坐在自己位上。
緊接著,案幾從那武獨身前飛起,翻滾著飛向邊令白。
邊令白還未喊出聲,便被案幾巨力砸在身上,「來----」一聲未出,被帶得倒飛出去,穿過院內。武獨轉身一躍,翻出窗外,消失無蹤。
「人----!」邊令白摔進池塘,嘩啦聲響,方喊出了另半句話。
府中大嘩,段嶺還在與赫連博執子之手淚汪汪地憶當年,未知外頭發生了何事,賞樂官匆匆進來,段嶺問:「怎麼了?」
賞樂官先看段嶺,再看赫連博,赫連博怒,賞樂官馬上退了出去。
「有、一伙人。」赫連博朝段嶺說,「我伯父,不讓我,娶姚家。」
段嶺瞬間仿佛串起了什麼事,赫連博在房內走了幾步,自言自語,說:「我懷疑邊令白、也和他做jiāo易。」
馬賊!
那伙意yù破壞姚靜聯姻的馬賊!
段嶺追問道:「那他們會有什麼舉動呢?」
赫連博看了段嶺一眼,毫不猶豫,做了個「殺」的動作。
「不聽話,殺。」赫連博說。
段嶺的心猛然一懸。
「殺誰?」
赫連博示意你猜得到的,就是你猜的那個人,段嶺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làng。
邊、令、白!
赫連博坐下來,隨手扯過段嶺的那張畫像,翻過來,在紙上繪出周圍的山川與地形,打了幾個圈,標註上各個地點,段嶺險些吐血。
「伏兵。」赫連博朝段嶺說。
段嶺:「……」
「多少人?」段嶺預感到這次可不簡單,赫連博朝段嶺比了兩根手指----兩萬人。
「馬賊嗎?」段嶺問。
赫連博搖頭,意思是不知道,段嶺明白到那天伏擊他們的馬賊,也許只是其中的一個小隊,這麼多人,散入潼關漫山遍野,想做什麼?段嶺倉促將圖紙收進懷中,朝赫連博說:「我想一個辦法,必須把他們誘出來。」
赫連博看著段嶺,擺手,目中頗有深意。
擺手的意思是「不」,而赫連博目光的意思是,那都是他的族人。
「換。」段嶺說。
他們從前在名堂里便常說這個字,我用好吃的換你的好玩的,少年時心xing單純,東西總是換來換去地用,赫連博的、段嶺的、拔都的,最後輪流來去,也不知在誰的手裡。
赫連博聽到這個字,再次笑了起來,轉身坐回榻上,朝段嶺示意:「說。」
赫連博坐在榻前,一腳踩著案幾,雖只有十七歲,卻隱隱帶著君臨天下之威。段嶺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,他們都長大了。現如今,他竟然要代表一個國家,與赫連博做jiāo易?
可是他沒有任何條件能開出,與赫連博jiāo換,更神奇的是,赫連博也未問過他的底細,譬如他究竟是什麼身份,為何會來到潼關。段嶺說「換」,赫連博便理所當然地讓他開價。
「絲綢之路重開。」段嶺毫不猶豫地說。
赫連博思考,沒有回答。
段嶺知道重開絲路是西涼希望看到的,也是淮yīn侯姚復此次的聯姻目的,赫連博要的是絲路的控制權。
「重開絲路後。」段嶺又說,「商隊以通關文書入潼關,文書上,必須蓋有你赫連家指定的印璽,潼關守衛方可放過,只認印,不認人。」
赫連博的眼睛亮了起來,卻沒有直接回答。
能做到這一點麼?段嶺心裡飛速算計,邊令白死後,潼關定會派來新的守將,姚復在邊令白身上的經營打了水漂,通關權將被抓在牧曠達手中,至於稅怎麼收,貨怎麼走,與他段嶺無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