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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隊長看了武獨一會兒,將名帖撿起來,帶著人出去了。
驛站里的人分作三波,潼關衛與那名喚賀蘭羯的刺客聚在一處,賀蘭羯左手戴著手套,右手則是個鐵鉤,時刻盯著武獨的動作。那被劫持當過人質的少女則坐在另一側,仍在飲泣,中年人不住低聲安慰她。
武獨和段嶺則成為了驛站內的第三方勢力,段嶺一夜沒睡,困得眼睛快睜不開了,小憩片刻後,武獨又叫他起來吃飯。
段嶺問:「你呢?」
「我吃過了。」武獨說。
段嶺便坐起來吃,武獨則在一旁給段嶺刷靴子,像個耐心的大哥哥一般。
那少女緩了過來,遠遠地注視他倆,片刻後,管家過來致謝,請段嶺過去說說話,武獨卻說:「我家少爺現在沒心qíng,到潼關後再說吧。」
管家只得過去回復,段嶺慢慢吃著東西,心想殺父仇人就在對面,那種血液里流淌著的恨,突然一下就被勾了起來。他咀嚼著糕點,想起若不是這個叫賀蘭羯的,自己就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,回憶重重疊疊,錯錯落落,令他憤怒無比。
武獨!給我殺了他!段嶺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。
當然他不可能讓武獨去殺,現在是這樣,未來如果恢復了太子的身份,也一樣是如此。
因為武獨不是一個可以被呼來喝去的,殺人的工具。
「又怎麼了?」武獨問。
段嶺回過神,發現自己每次心qíng低落的時候,武獨也不知道為什麼,總能看出來。
「沒……沒睡好。」段嶺說,「他一直看著咱們。」
武獨說:「他已經廢了,上京城外,他被先帝斬了四根手指。可不知道為什麼,右手也被斬了,現在他這一輩子,都不能再用劍。」
「他一定還想殺我。」段嶺察覺到了。
「你武爺我還想殺他呢。」武獨淡淡道,「不必怕他。」
段嶺心想在斷手上接一把劍,還是能用的,但這樣就無法使用手腕的翻、轉、挑、圈、掠等招式了,功夫必將遭到重挫,從此再無爭雄的機會。
當夜武獨讓驛站裡頭攔了道屏風,兩人便在屏風後躺著,段嶺想到空明大師說的話,那個叛出師門,取走斷塵緣的師弟一定就是賀蘭羯。
那些事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回憶一般,令段嶺有種不真實感,想著想著,又想到郎俊俠也像賀蘭羯一般,曾經背叛過師門。不知為何,他對賀蘭羯充滿了痛恨,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,對郎俊俠更多的,卻是被背叛後的痛心。
「你打算怎麼對付他?」段嶺問。
「現在先不能動他。」武獨側過身,極低聲地在段嶺耳邊說,「須得求證他與邊令白是什麼關係。」
「一定是手下。」段嶺低聲說,「毋庸置疑。」
「嗯。」武獨說。
段嶺期待地看著武獨,這是他第一次從武獨的口中聽到「殺人」的事。
「你想饒他一命嗎?」段嶺又問。
「什麼?」武獨奇怪地答道,「我饒他xing命做什麼?待咱們辦完事以後走了,自然要殺了他,怎麼會這麼問?」
段嶺差點就感動哭了,只想抱著武獨親一口,武獨卻發現段嶺似乎又有點不太對勁了。段嶺發現當武獨真的想殺人時,是不會猶豫的,在他的眼裡,這個叫賀蘭羯的相當於已經死了,只是現在,還不能驚動邊令白。
翌日,驛站外來了更多的人,清晨時分段嶺還沒睜開眼睛,便聽見了馬蹄聲響。潼關衛訓練有素,整齊劃一,不聞雜亂。段嶺閉著眼默數,一五一十,十五二十……足有近百人來了。
潼關衛一名長官先是進去,將那少女請了出去,緊接著賀蘭羯也離開了驛站內。頃刻間走得gāngān淨淨,武獨說:「醒了就起來。」
段嶺只得坐起,看看四周,發現已沒人了。
「都走了?」段嶺問。
「都在外頭呢。」武獨說,「在屏風後坐著,先不要出來。」
「沒想到你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。」一個聲音說,「居然跑到潼關來了。」
武獨冷笑道:「邊令白,讓你將脖子洗洗gān淨,照做了麼?」
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武將走進來,兩腳略分,站在門口,緊接著,潼關衛魚貫而入,分駐四周,架起機關弩|箭,指向武獨。
武獨則踞坐在屏風外的榻前,打了個呵欠,不耐煩地看著邊令白。
「老子要真想殺你。」武獨說,「在門口守著給你一劍,你在進門的那一刻就死了,還留得你排兵布陣?進來也不先看門後,和你的狗一般的蠢,在潼關待得久了,遲鈍成這樣。」
「你……」邊令白怒。
段嶺在屏風後聽著,只覺好笑。
「你來這裡做什麼?!」邊令白冷冷道。
「帶一個人來見你。」武獨懶懶起身,說,「既這麼用箭指著我,我們便走了。」
「等等。」邊令白示意手下將弩|箭撤了,武獨語氣森寒,說:「替你救了人,不知說聲謝也就罷了,邊令白,當真以為天下沒人能製得住你了麼?」
邊令白臉色極其難看,卻又不敢頂武獨的話,畢竟當年武獨是隨侍趙奎的第一人,不知有多少邊關往來的絕密軍qíng,掌握在這親信的手上,只得冷笑道:「有膽子便進潼關來吧。」
邊令白撤了出去,武獨這才帶著段嶺出門,檢視馬車,讓潼關衛趕車,自己與段嶺坐在車裡,一路前往潼關。
☆、第63章 入關
潼關是座北臨huáng河、背靠山腰而建的巨大關卡,歷經千年建設,儼然已成西北第一大城,亦是面對西涼的天險之關。抵達潼關前的最後一段路,在高地上朝外望,只見huáng河滾滾,藍天白雲,入川的南方充滿青蔥綠意,眺望西涼的盡頭,則是一片蒼涼。
數場雨一過,空氣裡帶著入秋的氣味,從西域來的商人云集此地,jiāo換著各自的貨物,說著各自的語言。党項人非常多----他們大多是胡族混血,深目高鼻,或穿色彩斑斕的長袍,或穿輕便的皮衣皮裙,戴一頂纏頭帽,帽沿cha一根黑色的雁翎。
羽翎的稀有度象徵著此人在族中的地位,貴族還是平民,都可由此看出。
武獨帶著段嶺進潼關衛府時,邊令白如臨大敵,到處都是嚴密把守的人,段嶺看府內守備森嚴,守衛們都佩戴著武器。
兩人一進廳堂,守衛就在身後關上了門,剩下邊令白在廳堂內自顧自地喝酒,賀蘭羯則坐在一旁,一句不吭。
「說吧。」邊令白坐在堂前,隨口道,「你說了什麼,決定你能不能有命從這裡出去。」
武獨站在昏暗的日光下,居高臨下地打量他。
「邊令白。」武獨說,「該不會是土皇帝當得太久,忘了自己究竟幾斤幾兩了吧?靠你手下這麼點人,還想拿老子的xing命?」
賀蘭羯怒而起身,邊令白卻喝道:「坐下!」
雙方沉默良久,武獨在廳堂內踱了幾步,說:「趙將軍為我大陳鞠躬盡瘁,最後落得個如此下場,西川最終那一戰,你在潼關把守,不可擅自抽身,原怪不得你,朝廷亦未加罪於你。其中利害,你也是聰明人,想來不必我再囉嗦了。」
邊令白沉默,段嶺則始終沒有吭聲,這也是他與武獨在路上商量好的一環。牧曠達要殺邊令白,段嶺出發前心裡還存著僥倖之心,但路上想清楚了以後,覺得根本不會有別的選擇,邊令白必須反。
為什麼?這廝既參與篡奪李漸鴻兵權,又追隨趙奎謀反,如今朝廷為了抵禦西涼,有兵無將,方不得不暫時穩住他。如今一遷都,西川不必再面臨西涼的直接威脅,況且太子在朝,假以時日必將清算。邊令白不得不反,否則便只有等死一途。
只聽邊令白冷哼一聲,說:「邊某視趙將軍為師,十四歲從軍,追隨將軍迄今已有一十三載,未曾做過半件虧負百姓、背離良心之事,哪怕今天太子到我面前來,我也是這麼一句話!」
「太子不會到你面前來。」武獨說,「也不會聽你的解釋,這麼看來,倒是我多慮了,不再叨擾,告辭。」
武獨朝段嶺說:「咱們走。」
段嶺卻看著邊令白,腳下不挪半步。
邊令白也同樣注視著段嶺。
武獨看段嶺雙眼,段嶺的注意力卻不在武獨身上。
「你認識我叔叔嗎?」段嶺朝邊令白說。
武獨微微皺眉,邊令白長長嘆了一聲。
這也是段嶺與武獨商量好的,武獨說完便輪到段嶺說,以段嶺的猜測,邊令白不可能對趙奎的侄兒坐視不管,哪怕掙個名聲,也會照顧他,畢竟武獨的身份,相當於被趙奎託孤的親信。
換句話說,若邊令白真有反心,趕走了他,反而沒有半點好處。信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了,這名喚「趙融」的少年避過了殺頭抄家,走投無路,才來投奔邊令白。
「你叔叔是我師父,過來。」邊令白說,「讓我看一看你。」
段嶺慢慢地走過去,邊令白就著天光打量他,段嶺突然就有點緊張,生怕被他從容貌上看出來些什麼。
「我見過你爹。」邊令白說,「那次去山東公gān,匆匆碰了一面。」
段嶺知道這個時候該哭一哭,奈何卻對邊令白沒有任何感qíng,只得盯著他的手看。邊令白看了一會兒,從段嶺身上看不出什麼來,又問:「學文還是學武?」
「都學了一點。」段嶺說。
「識字不?」邊令白又問。
段嶺點了點頭,邊令白便道:「先在府中住下吧,至於你……」
「我和武獨一起。」段嶺說,「他去哪裡,我也去哪裡。」
段嶺生怕邊令白讓武獨回去,這樣就打亂了他的計劃,武獨勢必只能在暗中籌備了,有賀蘭羯在,將會更麻煩。
邊令白似乎毫無辦法,武獨說:「我奉牧曠達的命令,出來調查那把劍的下落。」
「你找我也是無用。」邊令白冷冷道,「想拿鎮山河去給你的新主子獻寶,來錯地方了。」
武獨反唇相譏道:「那是自然,就憑你們那點三腳貓功夫,也拿不到手上。」
邊令白每次想折rǔ武獨,卻俱自取其rǔ,當即被氣得不輕,武獨又說:「安頓完趙融後我便回去,否則說不得丞相要起疑心。」
邊令白重重吁了口氣,揮手示意下人去給兩人安排住宿。
「趙融。」邊令白說,「稍後晚飯時過來一趟。」
段嶺知道這是接納了自己,也許安排他當一個門客,也許會看在故主趙奎的qíng分上培養他,總之,任務的開始進行得相當順利,接下來就看武獨的了。
邊令白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客房,要讓人來服侍,被武獨給打發走了,院子裡放著找回來的衣服等物,想必是抓住了馬賊,並原物奉還,一進去,段嶺就要收拾,卻被武獨阻住。
「當心露餡。」武獨說,「按道理你是不會gān活兒的。」
「趙融顛沛流離。」段嶺說,「躲過殺身之禍,被你救下,與你也不是主僕關係,不過念著點qíng分,凡事親力親為,理所當然。」
武獨一想也是,兩人收拾了下新家,段嶺進去,關上門,武獨卻先上chuáng去躺著了。
「接下來就要在這兒住下了。」武獨說,「也許還得住一段時間。倒是沒想到他就這麼接受了,圖也未曾給出來,你覺得他相信?」
「相信不相信另說。」段嶺答道,「他沒那麼聰明,來個人,投靠他,根本不會懷疑到暗查他的身上,頂多平日裡不該說的,都防著我也就是了,何況他連賀蘭羯都收留了,不差我一個。」
「嗯。」武獨若有所思地躺著。
段嶺在他旁邊睡下,武獨說:「你怎麼也睡了?」
段嶺莫名其妙,說:「你不睡午覺麼?」
「我這是練功。」武獨說。
「練什麼功?」段嶺哭笑不得道,「睡功麼?」
武獨不理會他,出了一會兒神,段嶺又說:「他完全沒有盤問過山東的事。」
「他與趙埔不熟。」武獨說,「當心應付,莫要掉以輕心。」
段嶺路上溫故而知新,翻來覆去就在熟悉山東的人與事,一下完全沒用上,多少有點惶恐,被扔在這麼一個陌生的環境裡,心裡多少有些惴惴,唯一令他有點安全感的,就是武獨了。
「餵。」段嶺動了動武獨,武獨卻睡著了。
段嶺:「……」
看來是真的練了睡功,段嶺側頭端詳武獨的臉。武獨的眉毛很好看,臉部輪廓明晰,有種粗獷的味道,熟睡時那身痞痞的氣息沒了,反而讓人覺得十分溫柔。
段嶺想起前夜武獨奔波一整夜,又是救人又是追敵,昨晚上賀蘭羯在側虎視眈眈,想必也沒睡好,便不叫他,輕手輕腳地起來,翻看他們的東西,一應不少,卻都被翻動過,想必是邊令白仍有疑心。
賀蘭羯為什麼會在潼關?
huáng昏,段嶺往邊府赴宴時心想,是否這就證明了邊令白也是密謀弒君的一員?在邊令白的背後,究竟又是誰的授意?
武獨剛睡醒,頗有點起chuáng氣,眉頭微微地擰著,進廳堂內時,發現賀蘭羯倒是不在,赫然還有別的人----那路上救下的少女已梳妝打扮,看那模樣還比段嶺更小一點。抵達時邊令白正與那女孩說話。
段嶺以賓客之禮見過二人,那女孩忽然臉上一紅,便不吭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