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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死去的人……會是趙奎嗎?若是從時間推算的話,也應該是那個時候,段嶺設想出趙奎被父親追殺,直到此處,然後死在樹下,武獨無處可逃,只得放下劍,朝父親效忠的場面。
他很想再問一句,但這樣很可能會引起武獨的疑心,畢竟顯得自己太聰明了。
然而武獨卻主動開口,告訴了他。
「是趙將軍。」武獨說。
段嶺明白了,卻做了個「噓」的動作,意思是外頭有車夫在,隔牆有耳,免得多生事端,武獨擺擺手,示意沒關係,並一手搭在段嶺身上,段嶺依舊靠著武獨,半躺著,懶洋洋地發呆。
武獨身上有股很舒服的氣味,像是青糙混合著健康男xing的皮膚的感覺,他素來不怎麼打點自己,這反而令段嶺覺得很親切,行事隨意灑脫,就像個流氓大哥一般。
「沒發現車夫是個聾子?」武獨朝段嶺說。
段嶺這才知道車夫原來既聾又啞,一想也是,牧曠達親自給他們派的車,聾啞車夫則聽不到,也不能說,不會被扣作人質拷問消息。
「趙將軍對你好嗎?」段嶺問。
「還行。」武獨說,「其實他看不起我。」
段嶺又問:「為什麼?」
「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武獨悠然道,「我有個師姐,叫尋chūn,她和我一樣也會chuī相見歡這首曲子,是我師娘教的。師娘從前有個老qíng人,就是趙將軍。」
「你師父呢?」段嶺問。
「很早就死了。」武獨皺著眉,「煉了些長生益壽的丹藥,信了不知哪來的方子,合了些汞,把自己給吃得平日飛升了。」
段嶺很想笑,卻礙著武獨的面,不敢笑出來。
「上上任帝君。」武獨說,「今上的爹,那位在去年駕崩的太上皇,也是信了這一套,成天在宮裡頭煉丹吃藥,求仙問道。」
段嶺心想那是我爺爺,不過我也沒見過他的面,對他沒多大好感,隨你編排就是了。
「你為什麼會跟著趙將軍?」段嶺又問。
「因為師娘死了。」武獨說,「遼人打進長城,我與師姐便分了家。趙奎招攬我,讓我替他gān活,師姐則到上京報仇去了,現在也不知道活著沒有。」
段嶺想起了尋chūn,沒敢告訴武獨,當初的事他還有很多未曾想清楚。
「這個刺青也是你師門的嗎?」段嶺跪坐起來,好奇地看著武獨脖子上的刺青,武獨側頭瞥他一眼,段嶺便伸手去翻他的領子,將領子扯下來點,想看得清楚些,武獨臉卻有點紅了,不自然地拉好領子,看也不看段嶺,隨手一指榻上,示意他坐好別亂動。
「嗯。」武獨漫不經心地說。
「叫什麼名字?」段嶺問。
「你怎麼這麼多問題?」武獨不耐煩道。
段嶺說:「滿足一下我的求知心嘛,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」
武獨答道:「白虎堂。」
段嶺說:「沒聽過。」
武獨:「……」
武獨看著段嶺,段嶺馬上討好地說:「是我孤陋寡聞,所以才請教武爺嘛。」
「知道鎮山河嗎?」武獨說,「想你也不知道。」
誇你胖你就喘,段嶺心想,還得意起來了。
「是一把劍。」段嶺說。
「是的,一把劍。」武獨說,「這把劍就是白虎堂鑄的。」
昔年大虞山河破碎,亂世飄零,長城外胡族進犯,無名刀流落世間,被胡族帶走,鍛為數把劍,分予各部族。最後則是西川白虎堂的一名漢人俠客「萬里伏」在三個夜晚裡連殺匈奴四部落統領,奪回後再次鑄為一把,jiāo給持有玉璜的李氏後人。萬里伏在西川建立了一個遊俠組織,稱作「白虎」。又將一身武學傳授給四名弟子,令他們追隨鎮山河擁有者,光復河山。
十三年光yīn,最終大陳建立,萬里伏也功成身退,三名弟子各自離開了刺客組織「白虎」,雖有傳授技藝,卻始終銘記萬里伏的訓誡,但凡武功傳承者,都須在身上刺一白虎刺青。
那是屬於刺客的震懾,也是「俠以武犯禁」的瀟灑,象徵著哪怕亂世烽火,萬民倒懸,這些凌駕於律法與政局之上的,藏身於江湖中的殺手勢必將再次出現,以個人逆天的力量去gān涉國運。
萬里伏自然是十分qiáng勢的,就連其名字也是一把帶著光彩的古劍「乘勝萬里伏」。他除了培養出四大弟子,各傳承他一身技藝以外,還將山河劍譜與虎嘯山林拳教給了李家。
於是四名弟子相忘於江湖,身上卻各自帶著白虎刺青,師徒一脈相承,而武獨的師門,當年則是萬里伏最小的弟子。
段嶺聽了半天故事,只覺詫異無比,畢竟這些江湖的秘辛極少有人知道,當年父親更未曾朝他細說。
也就是說,四大刺客都是白虎的後人,而武獨的師承,則學會了最重要的技藝----毒。
「所以。」武獨隨口道,「師娘生前一直記得這一責任,師父去得早,她親手為我刺了這個紋身,不過傳承了這麼多年,走的走,散的散,也去得差不多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段嶺不大明白,問,「什麼責任?」
「下毒的責任。」武獨說。
「下毒的責任?」段嶺莫名其妙。
武獨說:「你不懂的。」
「告訴我吧,我真的想知道。」段嶺的直覺感到這很重要,期待地看著武獨。
武獨想了想,朝段嶺說:「文無第一,武無第二,有沒有人是天生的武學天才,最終qiáng大到功夫獨步天下的地步?」
「有。」段嶺點頭道。
「我只見過一個人。」武獨說,「就是先帝,當然他已經是皇帝了,不可能對他下手,除了他呢?」
段嶺很想再聽武獨說一下父親,武獨卻認真地朝他解釋道:「不是先帝,也會是別人。總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人,甚至白虎四殺裡面就有可能誕生出一個qiáng絕天下的高手,他可以隨時殺掉任何人,卻不受江湖規則的約束。圍攻他,他能逃掉,一對一單挑,不是他的對手。qiáng到無法約束的人,一旦作惡,便將為禍蒼生。」
「這倒是的。」段嶺承認,越qiáng大的人一旦墜入心魔,作出的惡也就更可怕。
「所以到了無法制裁的時候。」武獨說,「下毒,就是最後的辦法,一個人哪怕不吃不喝,也要喘氣,最後的責任,就是用毒去解決一切不受控制的殘局,收回名劍。」
段嶺這下徹底明白了,武獨最後說:「為什麼三名弟子都離開了當年的組織,而我們還在,正因為我們才是白虎的正式傳人。」
☆、第59章 疑點
段嶺感覺到武獨還有話未曾出口,他還想知道更多,便試探著問道:「趙將軍怎麼死的?」
武獨靠在榻前,興味索然地望向外頭的夕陽,說:「造反不成,被先帝打敗了,最後是昌流君親手結果了他。」
「那……先帝呢?」段嶺說了這麼多,只是為了最後一句。
「大家都說他死於戰敗。」武獨搖搖頭,說,「可我覺得他那樣的人,永遠不會敗,他先是被一夥刺客埋伏……」
段嶺心裡猛地一抽。
「……再被刺客賀蘭羯所傷,中了金線溟的劇毒……」
段嶺心裡又是一抽。
「我讓他萬勿出戰,但時機緊迫,我前往鮮卑山深處,曾經空明法師所修持的北寺里去找解毒的配藥,折返時,他已不行了,遭到賀蘭羯手下圍攻……」
「賀蘭羯是誰?」段嶺馬上問道,「中的是什麼毒?金線溟又是什麼?」
武獨答道:「金線溟是一種蛇毒,賀蘭羯則同樣是養毒之人,但他行事yīn狠惡毒,和烏洛侯穆有相似之處,都做過叛出師門的事。」
段嶺知道師門對於江湖人來說非常重要,「欺師滅祖」乃是大忌,賀蘭羯又是什麼人?武獨看出段嶺的疑惑,說:「賀蘭羯,他最後還是逃了。」
「他為什麼要殺我……」段嶺思緒震dàng,險些就脫口而出「他為什麼要殺我爹」,幸好硬生生改為「我朝陛下」。武獨看了眼段嶺,對他這麼明顯的疑惑表現覺得有點奇怪,然而這種天下大事,大家都喜歡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武獨搖搖頭,沒有再說下去,段嶺聽到一半卻斷了,焦急無比,不敢表現得太迫切,過了一會兒,又碰了碰武獨,問:「怎麼不說了?」
武獨不耐煩道:「不想說了。」
段嶺說:「告訴我吧。」
武獨突然就火了,說:「不、想、說!」
段嶺:「……」
段嶺沒料到武獨突然就生氣了,一時間車廂內的氣氛又變得十分緊張起來,段嶺只得不再問下去,坐到一旁去,想起父親,眼眶又紅了。
武獨:「……」
武獨方才心緒雜亂,吼了段嶺一句,沒想到他反應竟這麼大。
「好了好了。」武獨說,「我說了不想再說,你又要問。」
段嶺看了武獨一眼,眼睛紅紅的,忍著眼淚。
武獨對段嶺簡直是服氣了,不就聲音大了點,至於嗎?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樣,一面覺得這傢伙簡直太麻煩,一面又有點愧疚,看到他表qíng時,心裡就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。
「好好好,說。」武獨無可奈何,閉著眼,長吁了一口氣,那聲音裡帶著辛酸。
「每個人都在問我。」武獨說,「問我先帝是怎麼死的,我反反覆覆地解釋,他們那副模樣,看著我的時候……」
段嶺懂了,武獨重複了這個故事太多次,回來後,他一定被李衍秋,被假太子,被牧曠達……所有的人都盤問過,他們各有各的目的,不厭其煩地朝武獨反覆確認,以求……等等,什麼?
段嶺從這句話里驀然意識到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。
「都有誰朝你問過呢?」段嶺努力地從qíng緒里掙扎出來。
武獨睜開眼,打量段嶺,有點奇怪,隨口道:「丞相、淮yīn侯、安平公主、今上、太子、謝宥。」
「謝宥是誰?」段嶺問。
「黑甲軍統帥。」武獨答道,「中原皇帝的親兵,誰當皇帝,他就是誰的人。」
「淮yīn侯又是誰?」段嶺又問。
「當朝駙馬。」武獨說,「安平公主的丈夫。」
這個話題已經發散開去了,然而,段嶺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,問:「刺客是誰派的呢?」
「不知道。」武獨說,「賀蘭羯叛出師門後奪走了斷塵緣,非常小心,養了一群刺客,遠走塞外,誰給他錢,他就幫誰殺人,但他恐怕空明再去找他的麻煩,很少接觸漢人。起初我以為是牧相找到了他,但牧相與江湖接觸的渠道,只有一個昌流君,他想必是非常怕死的,不會讓昌流君離開他太遠,更別說去塞外找一個不一定會與他做jiāo易的人。」
「趙奎呢……」武獨想了想,又說,「也找不著賀蘭羯,所以現在未知是誰害死了先帝。」
「如果是牧相下的手呢?」段嶺問。
「那自然只能去找他的麻煩了。」武獨說,「但牧相一直在調查鎮山河的下落,也朝我解釋過,我覺得應當不會是他,他或許有殺先帝的心思,卻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。」
「那麼。」段嶺說,「反反覆覆,朝你確認先帝死因的這幾個人裡頭,一定有一個是兇手。」
武獨:「……」
段嶺的話猶如當頭一錘,登時敲醒了武獨。
武獨自言自語道:「對,我怎麼就沒想到呢?」
為何反覆盤問武獨,李漸鴻死去的全過程?只因對方要確認,有沒有走漏風聲,武獨是否知道誰驅使賀蘭羯謀害先帝一事?這是一筆舊帳,必須被徹底抹除,否則一旦來年翻案,將牽連出更多的人,尤其是太子歸朝後……
「是誰呢?」武獨喃喃道。
淮yīn侯、安平公主、牧曠達、李衍秋、太子、謝宥……
「謝宥不大可能。」武獨說,「如果想殺先帝,他早就可以下手了,這個可以排除。」
「如果是被人買通了呢?」段嶺說,「這個可以歸到別人的陣營里去,譬如說他與……四王爺是一夥的。」
段嶺自己都覺得十分恐怖,雖然沒有入朝,但郎俊俠yīn錯陽差下,害了他的xing命,同時也改變了許多事,如果現在自己坐在太子的位置上,他需要面對的勢必更多,每一刻也許都將會有殺身之禍。
「四王爺嗎?」武獨說,「我看不透他,淮yīn侯也有可能,畢竟……」
武獨搖搖頭,實在想不清楚,牧曠達反而變成了可能xing最小的那個。
段嶺問:「鎮山河是先帝的佩劍嗎?」
武獨納悶怎麼段嶺有點聰明過頭了,竟能從如此有限的信息中綜合分析並推斷出這麼多的內容出來,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
「怎麼了?」段嶺還在思考之中。
「你很聰明。」武獨說,「但我還得提醒你一句,有些話你對著牧相,千萬不能輕易出口。」
「好……好的。」段嶺知道自己對武獨說得太多了,幸而仍未引起他的懷疑。
「只要知道鎮山河在誰的手中。」武獨說,「就知道是誰密謀殺了先帝,還有一個可能,誰也不是,賀蘭羯是忽必烈派過來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