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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郎俊俠抱著他穿過走廊,來到後院,將他放在一架拖車上。

    他躬身,認真地為段嶺整理衣服,脫掉他的外袍,唯剩單衣,撫摸他的額頭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揮鞭一響,駕馭馬車離開後院,馳向城門。

    蔡閆手握玉璜,站在二樓的窗欄前,沉默地朝外注視。

    桃花鋪天蓋地,在夜裡飛散,月光下,馬車停在岷江畔,滔滔江水,奔騰向東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從車上抱下段嶺,抱著他,在月色中走上臨江的懸崖。

    背後桃花飄揚,折she著月光,在風裡沿途離散,飛向遠方。

    他抱著段嶺,就像那一天將他從上梓帶出來一般,走出死亡,走進暖chūn,如今又帶著他離開這溫暖的chūn夜,走進永恆的黑暗。

    在那首悠揚婉轉的笛聲之中,他抱著段嶺,仿佛從金戈鐵馬走到十里桃花,從風沙大漠走進繁茂江南。

    浮生若夢,為歡幾何?

    萬物再次沉睡,地久天長。

    段嶺的屍體從懸崖上直墜下去,落進岷江之中,發出一聲水響,被黑暗中的水流拽進了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。

    ☆、42|轉圜

    深夜,馬車停在宮門外,一名侍衛揭開車簾,讓蔡閆下車。

    「殿下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邊走邊將玉璜系在腰畔,那侍衛低聲說:「烏洛侯穆驅車到江邊,拋了一具屍體下江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問:「中途停留過麼?」

    侍衛搖搖頭,蔡閆便點點頭,又有一名侍衛上前說:「陛下醒了,正在找您。」

    「烏洛侯穆回宮後,著他自己睡下,不必來見我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忙快步去見,沒入了黑暗裡。

    岷江支流,亂石灘岸。

    馬蹄聲遠遠傳來,一名身著男裝的女孩騎著馬,袍襟揚起,兩隻獵犬沿著江岸跑來,在亂石灘上嗅一具被江水卷上岸的死屍,少女一臉疑惑,望著糙叢。

    獵犬「汪汪」地叫,嗅上段嶺的臉,又有一名男子策馬追來,說:「郡主!」

    那少女正是端平公主與淮yīn侯之女從平郡主,名喚姚箏,這日出得城來,一身男子裝束,在岷江畔縱馬,進了山路,豢養的兩隻愛犬沿著山坡一陣飛奔,跑得沒了影兒,姚箏便遠遠地追過來,見亂石灘上一具少年身軀,莫名其妙。

    男子一身黑袍,腰帶飛揚,駕馭馬匹追下,陽光照在他的臉上,刺得他眼睛也睜不開,正是武獨。

    「郡主。」武獨無可奈何,說,「此處山路難走,chūn來蛇豸多,不安全,回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是什麼身份?輪到你來管我?」姚箏道,「不願意陪著就自己回去!」

    武獨見石灘上無人,陽光燦爛,百花盛開,便只得翻身下馬,四處察看,見並無蛇蠍等物,方點點頭,沒有說話,袖手站在江邊。

    姚箏「嗤」的一聲,武獨竭力平復心裡的憤怒,眉頭深鎖,四處看了看,見糙叢里兩隻狗在叫,便朝那處走去,姚箏翻身下馬,站在江邊,神qíng閃爍。

    「郡主。」武獨又回身說,「不可離江水太近,此處亂流甚多。」

    姚箏沒理會武獨,武獨在糙叢里發現了段嶺傷痕累累的身軀。

    姚箏站了一會兒,又走過來,見到段嶺時說:「咦,這裡怎麼有個死人?」

    武獨單膝跪地,去試段嶺鼻息,發現已沒了呼吸。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身上沒有致命傷,哪家的孩子?」

    「死了吧。」姚箏說。

    武獨又去按段嶺脖側,姚箏說:「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等等。」武獨說。

    姚箏嘲笑道:「再不回去,待會兒又害你挨主子罵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回頭看了姚箏一眼,像是想說句什麼,卻又忍住了,就在這時,段嶺脖側的經脈稍稍跳動了一下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眉頭深鎖,自言自語道:「被毒死的?」

    姚箏突然說:「喂,武獨,聽說你能將活人毒死,也能把死人救活,你且試試看,若救活了一個死人呢,你想要的,我就幫你在我爹面前美言幾句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行事堂堂正正。」武獨說,「並沒有想要什麼,淮yīn侯面前的話,也只是事實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單膝跪在段嶺身邊,表qíng帶著不解,掏出藥囊內的一個瓷瓶,倒出一枚藥丸。

    「還真能救活?」姚箏覺得武獨簡直不可理喻。

    武獨沒有回答,將藥丸捏碎了,餵進段嶺嘴裡,按壓他的喉嚨,接著起身,朝姚箏說:「不過若他真的活了,這個賭注還算不算數?」

    姚箏眉毛一挑,看著武獨,看了一會兒後,走過亂石灘,翻身上馬,騎在馬上,眺望江水,不片刻又說:「本郡主還是講信用的,當然算數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臉色又是一變,聽出了姚箏話中的譏諷之意,片刻後,說:「您看看,他已有呼吸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罷了。」姚箏只覺武獨像個沙包,打不還手,罵不還口,沿途也不開口說話,只覺好生無趣,隨口道,「我找烏洛侯玩去,你不必再跟著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等等!」武獨要追上前去,姚箏卻一陣風般地沿著山路策馬走了,兩隻狗朝武獨叫了幾聲,連那叫聲中也滿是幸災樂禍的輕蔑之意,追著姚箏離開。

    初chūn里,西川皇宮內漫城飛花,和風下,蔡閆坐在正殿外等著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正在洗漱,蔡閆便在外頭等候。

    「太子來了?」李衍秋問。

    「回陛下。」宮女答道,「太子殿下在外頭等了一宿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讓他進來吧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方入內朝李衍秋問候,上前伺候。

    「昨夜我回來時,小叔又睡了。」蔡閆說,「這些天裡睡得不好?」

    「做了一個夢。」李衍秋說,「是以想到你,坐立不安的,想問問你在做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殿內四下忙碌,李衍秋把手擱在案上,宮女與太監為他戴上戒指,蔡閆從木盒裡取出另外半塊玉璜,單膝跪地,小心地系在李衍秋的腰帶上。

    「夢見你回來的那天。」李衍秋溫和地笑了笑,說,「只有你一個人,朦朦朧朧的,看也看不到你的模樣,我著急得不得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帶著憂傷的微笑,蔡閆卻沒有笑,眼裡滿是難過。

    宮女端著藥,舉過頭頂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看也不看,便接過來喝了,蔡閆說:「昨夜也睡不好,夢見我爹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興許是他在給你託夢。」李衍秋嘆了一聲,說,「這些日子裡,他卻不曾進我夢裡來,想必是還在怪我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說:「必不會這麼想的,小叔過慮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也罷。」李衍秋笑了笑,隨口道,「你堂姐找你了不曾?」

    蔡閆搖搖頭,李衍秋便吩咐侍衛,說:「派個人召郡主過來,一同用午飯。」

    過午時姚箏仍是一身男裝回宮裡來,靴子上還帶著泥,朝李衍秋與蔡閆問過好,蔡閆昨夜沒睡好,昏昏沉沉的。

    「哎,榮。」姚箏說,「烏洛侯穆呢?」

    蔡閆答道:「昨夜我睡不著,出來走走,他要陪,我讓他不必等著了,這便傳他過來,下午陪你上哪兒玩去?」

    姚箏答道:「沒想好,到時再說吧,想上聞鐘山走走,你去不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去了。」蔡閆說,「得批摺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哎。」姚箏哭笑不得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又問姚箏:「你爹何時派人來接你?」

    姚箏說:「我想要麼住下就不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那麼,正好給你說門親事。」

    姚箏臉色一變,想了想,一臉尷尬笑容,說:「嘿嘿,小叔,那個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你在家裡被bī著成親,來小叔這兒,一樣要盲婚啞嫁,自個看著辦吧。」

    姚箏不敢說話了,只顧低著頭,挑挑揀揀地吃,外頭有人稟報,烏洛侯穆來了,蔡閆便讓他在門外等著,李漸鴻賞了些菜,讓他在偏殿裡吃。

    又有人道:「武獨求見郡主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隨口道:「讓他回去吧,來得這麼勤快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那人便下去打發了武獨。

    其時武獨並無入宮腰牌,在宮門外等著,牽一匹馬,馬背上載著東西,東西上蓋著塊布。

    等了足足半個時辰,宮裡侍衛傳話,讓他回去,郡主不見,武獨便牽著馬,繞過街道,回到自己住處----丞相府偏院。

    相府四大進,四十八院,百餘房,養了不少門客,於最邊角處開了一偏院,三房一院一馬廄一柴房。李漸鴻犧牲後,西川人等重新站隊,武獨便被牧曠達招攬,得一落腳之處。

    常有人戲謔他是「三姓家奴」,先是跟從趙奎,而後短暫地投靠李漸鴻麾下,最後又輾轉到牧曠達府中,成了一名食客。這麼多年裡,四大刺客揚名立萬,烏洛侯穆保護太子歸來,立下大功;鄭彥則隱居淮yīn,對外稱不問世事,實際上則是淮yīn侯姚復的心腹;昌流君始終得牧曠達重用;唯有武獨時運不濟,每次執行任務都以失敗告終,兩任主公還先後身死,如同喪家犬一般,只得投靠於牧家。

    門客還提醒牧曠達,武獨命中克主,這等奴xing重的人,還是不要為妙。更有人懷疑李漸鴻是被武獨暗殺的,眾說紛紜中,牧曠達笑笑,還是接納了武獨的效忠,在三千門客里,給他留了一席之地。

    畢竟武獨知道太多趙奎的事,這等人要麼殺,要麼招攬,扔了也不妥。再說了,雖然已近乎被除名,但四大刺客之一的稱謂,多少還是頂一點用的。

    牧曠達表面上以上士之禮待武獨,實際上卻不怎麼傳他,大多數時候如養一閒人,昌流君更是瞧不起他,於是武獨便這樣在相府里住了下來,也沒什麼人管他。

    昌流君曾提醒過牧曠達,恐怕武獨是潛伏進來的,有朝一日,會為趙奎報仇,牧曠達對此的回答則是:「絕計不會,武獨從始至終,就算不上你們的對手,只因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渾渾噩噩。」

    昌流君一想也是,武獨這種人沒有太多堅持,武功也不行,便不怎麼在意他。起初偏院內還有幾個僕役在伺候,後來見牧家不器重武獨,便天天偷懶,最後武獨發了一通脾氣,將僕役全部逐走了,剩他一個人住著。

    武獨回到家,揭開布,將段嶺放了下來,放在院裡,隨手舀了碗烈酒,潑在段嶺臉上,段嶺劇烈地喘了起來,卻沒有醒,武獨左看右看,外頭又有人來傳,丞相有請。

    武獨只得轉身走了。

    ☆、43|甦醒

    牧曠達正在泡茶喝,昌流君則在一旁用午飯,矮案上放著他的蒙面巾,臉上刺青分明,邊吃邊盯著武獨看。

    「讓你陪姚箏遊玩。」牧曠達漫不經心道,「怎麼把人給跟丟了,自個兒回來的?」

    武獨說:「她瞧不起我。」

    牧曠達將一杯清茶放在案邊,武獨眼裡帶著些許惶恐,上前接過,喝了一口。

    「面子吶。」牧曠達說,「是自己給自己掙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武獨自覺顏面無光,半晌不知該說什麼,牧曠達點到為止,又說:「哄女孩兒的那一套,不會,你便多學學,總是放不下你那倔xing子,讓你殺人,你不去,讓你哄哄郡主,你也不去,那你自己說吧,想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一定去。」武獨忍氣吞聲,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把這方子看看。」牧曠達又jiāo給武獨一張藥方,說,「配下藥,效果如何,一月內給我個說法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忙點頭稱是,牧曠達又說:「若拿捏不定,便找個人試試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這才起身告退,昌流君提醒道:「茶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只好又回來,把丞相賞的茶喝完,朝牧曠達躬身,又朝昌流君點點頭,逕自回去。

    段嶺還躺在院子裡,他早已醒了,卻不敢開口,生怕再引來殺身之禍。

    他聽見門被摔上的巨響,有人回來了。

    武獨回到房中,一腳踹塌了藥案,屈rǔ至極,長吁一口氣,踞坐在門檻上,抬頭望著萬里晴空,片刻後上前,揪著段嶺的頭髮,把他提了起來,段嶺只得睜開眼,被武獨扔到一旁,眼裡充滿恐懼,注視著武獨。

    他僅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認出了武獨,緣因看見他脖側的刺青,一瞬間過往之事全部湧上心頭,上京的大雪、蜷成一團的金蜈蚣……段嶺感覺自己這次逃不掉了。

    「叫什麼名字?」武獨冷冷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張了張嘴,卻說不出話來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眉頭深鎖,一臉戾氣,看了一會兒,似乎想到了什麼,問:「哪裡人?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敢回答,從這兩句話里,他發現了一件事:自己目前來說,應該是安全的,武獨似乎不認識他。

    他與武獨第一次見面是在上京的藥堂里,那夜燈光昏暗,漫天飛雪,他還只有八歲,從櫃檯後露出雙眼,與武獨對視。接著,武獨再沒有見過他的模樣。

    「啞巴?」武獨又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躲到牆角,為免引起武獨的疑心,他開始假裝非常害怕,不與他對視。

    武獨打量段嶺片刻,莫名其妙,說:「說話啊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搖搖頭,張開口,想說句什麼,卻發現自己真的不能說話了。話到嘴邊,聲帶卻不受控制,只低低地「啊」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武獨聽出來了,這少年是個啞巴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眉毛微微皺著,覺得似乎哪裡有不妥,卻又說不上來,片刻後轉身進去。

    武獨一走開,段嶺便警惕地觀察著他的舉動,見武獨的目標顯然不在自己身上,便稍稍放下了心,開始思考。

    這裡是什麼地方?他將自己的遭遇簡單地理了一下,一想事qíng,頭便開始陣陣發痛,先是來到西川,找到了郎俊俠,兩人喝酒,郎俊俠在酒菜里下了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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