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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那元兵突然一怔,緊接著四周哄堂大笑,發現段嶺是個男的。

    段嶺明白了,那群士兵以為自己與蔡閆是村里逃亡的小夫妻,是以想將女的抓回來,男的便不再去管了。

    元兵毫不留qíng地給了段嶺一耳光,段嶺被打得腦子裡「嗡」的一聲,此刻只要他想反抗,趁著這機會將對方腰畔佩刀一抽,隨時可了結對方xing命。然而他也勢必將被憤怒的士兵們she成蜂窩。

    他沒有反抗,被打得嘴角溢血,然而他等到了最合適的機會,那元兵將他徑直拖進一間房內,便粗bào地開始寬衣解帶。

    榻上還躺著另一具屍體,元軍就在那屍體旁脫得全身赤|luǒ,開始撕段嶺的外褲,段嶺任憑他行動,直到那士兵口中嘖嘖作響,不知說著什麼話時,段嶺一手摸上靴內藏著的骨刀。

    緊接著元兵揪著他的頭髮,端詳片刻,湊上來就要將他當作女孩兒親吻,段嶺突然給了他一刀。

    那一刀jīng准無比,直接捅在元軍脖側,深入對方喉嚨,那元軍喉頭咯咯作響,捂著脖頸,無法發聲求救,段嶺又是將那骨刀狠狠一絞,血液噴了出來。緊接著他小心地將那元軍放平,外頭還有人在飲酒作樂,喧譁聲不絕於耳,再沒有人注意到他。

    他沿著房後的窗門悄悄翻了出來,從另一條小路上離開,面前則是萬丈懸崖,險些一腳踏空就要摔下去,他貼著邊緣緩慢挪動,到得距離自己最近之處,乃是峽谷頂上的一線天,然而烏雲掩去了月色,看不見那黑黝黝的一片究竟是樹叢,還是對面延伸出來的山崖。

    我不能死,我不能死。

    爹還在找我。

    段嶺想起李漸鴻平日所教,當即再無畏懼,從一線天頂上飛躍過去,緊接著只差那一點點,腳下一打滑,抓到了對崖的藤蔓,他拼盡全力要攀上去,藤蔓卻隨著一聲輕響斷裂。

    緊接著,他在山崖上掛出無數傷痕,揪著斷裂的藤蔓,墜入了黑暗之中。

    火光映紅了大半個夜空,蔡閆迷了路,摸索著沿山路下來,突然聽見馬蹄聲響,馬上退回了樹林裡。

    一人一騎,沿著山路蜿蜒下來,那人勒停了馬,抽出劍,翻身下馬,朝灌木叢中找來。

    蔡閆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對方突然出劍,蔡閆格擋不及,挨了一掌,登時五臟六腑一陣翻湧,那劍橫在他的脖上。

    「段嶺?」郎俊俠的聲音說。

    蔡閆馬上道:「是我!」

    萬里奔霄載著二人,在山路上曲折拐彎,蔡閆jiāo代完事qíng的經過,郎俊俠沒有說話。

    「你從另一個山頭下來了。」郎俊俠說,「我知道藥王村,駕!」

    足足一個時辰後,郎俊俠與蔡閆終於抵達那村落,整個村落卻毀於一炬,噼啪作響,元軍已不知去了何處,天蒙蒙亮,郎俊俠喊道:「段嶺----!」

    「段嶺!」蔡閆放聲大喊道。

    「段嶺!」郎俊俠的聲音在山谷里回dàng,片刻後他開始撲火,焦臭味里,四處全是燒得漆黑的屍體,火勢越燒越大,蔡閆喊道:「別進去!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蒙著口鼻,衝進了村里,片刻後又踉踉蹌蹌奔出,蔡閆忙將他拖到一旁去。

    兩人靠在村旁的一棵樹下,蔡閆放聲大哭起來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吼道:「你發誓!你發誓!真的是這裡!」

    蔡閆沒有說話,悲傷無比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喘息片刻,站起身,看著火海里燒成飛灰的景象。

    「你為什麼不早點來!」蔡閆怒吼道,上前推了郎俊俠一把。

    火勢越燒越大,竟是蔓延到整座山頭,他們一退再退,未幾,一場bào雨瓢潑而來,逐漸澆滅了所有的烈火,山巒泥石湧來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進了一片焦黑的村莊裡。

    他從村落中央的廢墟里,撿到了那半塊閃著光的玉璜,它被雨水沖洗得歷久彌新。

    接著,他跪在地上,挨個看屍體,觸摸早已燒得焦黑的手骨。確認是不是段嶺。

    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蔡閆已恢復平靜了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沒有回答。

    蔡閆又說:「你為什麼不早點來保護他?!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摸索著,找到另一截漆黑的手,努力分辨那手骨是不是段嶺的。

    蔡閆還想再說什麼,郎俊俠轉過身,一腳狠狠踹在蔡閆胸膛上,蔡閆撞在樹下,昏死過去。

    不知過了多久,他又醒了,睜開雙眼,郎俊俠還在村子裡摸索。

    「人已經死了。」蔡閆說,「你再後悔也沒用了。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跪在村子中央,疲憊不堪,一頭栽在泥水裡。

    水流嘩啦聲響,順著峽谷衝下來,段嶺醒了。

    他全身都在流血,幾隻鬣狗遠遠地看著他,山澗水流湍急,段嶺掙扎著起來,避開鬣狗的視線,踉蹌逃跑。

    「你要是死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知道啦,我要是死了,你也不活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力氣,也許是那句話,一直在耳畔回dàng,他用盡所有的jīng力,從峽谷里逃了出來,昏天昏地,找到一個山dòng,一頭鑽了進去,躺在dòng里喘氣。

    他又發起了燒,足足燒了將近一日,但他奇蹟般地挺過來了,夢裡總是那句「你要是死了,爹也不活了」在來來回回地響,仿佛李漸鴻溫柔的唇就在他的耳畔,低聲鼓勵著他,一定要活下去。

    我不能……不能死在這裡。

    段嶺再睜開眼時,唯一的念頭就只有活下去。

    他找到山澗里的些許藥糙,囫圇吞了下去,再扒了些青苔與樹皮,一起吞進肚裡,他一直順著南邊走,沿途竟未遇見熊虎等猛shòu,心道當真是老天不絕於我。

    走了足足數日,他的腳上已滿是傷痕,鮮血淋漓,浮起水泡,便用樹皮裹著,小時的遭遇令他變得qiáng韌無比,沒有吃的,便去掏鳥蛋,摘果子,吃花,吃抓到的活著的魚----吃一切能吃的東西。

    及至離開鮮卑山東段時,他知道自己活下來了。

    遠處有一個很小的村落,他躲在農舍後,耐心地等待入夜,進去偷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,一雙靴子穿上,掏了兩個jī蛋,磕碎了吞下去,再揣了灶台裡面的幾塊熱麵團,揣在懷裡,繼續趕路。

    換衣服時,他在身上一摸,才想起玉璜丟了。

    罷了,和我的命比起來,玉璜丟了爹必定不會罵我。

    這是什麼地方?段嶺本能地沿著北斗星指向朝南邊走,聽見人的聲音他便馬上躲藏起來,如同驚弓之鳥,他沿著人踩出的道路朝南邊走,知道大路中定有村落,果不其然,沿途他經過好幾個村子,看外頭晾著的服飾,想必是鮮卑人。

    他每到一個村落,便偷一點東西,想著什麼時候才安全,能踏上回南方的路。夜裡漫天繁星,他躺在樹下,翻來覆去地想,想李漸鴻找不到他,是否絕望無比,差點要拔劍自盡,又是怎麼被手下給攔下。

    待得見著他活著回來時,又將如何喜極而泣,又將如何抱頭痛哭……

    段嶺想著想著,不禁覺得好笑,忍不住笑了起來,笑著笑著,又開始哽咽,蜷在樹下嗚嗚地哭。

    這次只要能平安回去,他們就再也不分開了。

    段嶺臉上掛著眼淚,熟睡之中突然有什麼撲住了他,緊接著他猛地大喊,是一隻狗撲了上來!

    段嶺慌忙要抽出匕首擋架,卻聽到人聲,倏然心中一動,不再抵抗,來人說著鮮卑語,手裡提著燈朝他臉上晃。

    ☆、40|跋涉

    那是一名過路的老農戶,朝他問了幾句話,段嶺握緊了手裡的匕首,只待他有何舉動,便撲上去了結對方的生命。幸而對方發現段嶺是漢人,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疑惑,只是示意他爬上自己的牛車,將燈掛在牛車上,繼續趕路。

    段嶺躺在gān糙堆上,連日逃亡,已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,他縮在糙堆里沉沉睡去,也不知走了多少路,天明時分,他感覺到自己抱著一個溫暖的軀體。

    狗舌頭在他臉上舔來舔去,段嶺馬上醒了,伸手抓匕首,那隻大狗卻識趣地叼起匕首,遞給他,段嶺哭笑不得,摸了摸大狗的頭。

    曠野長天,秋高氣慡,農戶正在路邊坐著,與人閒聊,大路盡頭,則是jī犬相聞的一村落。

    段嶺下車去,朝那農戶磕了個頭致謝,農戶卻「哎哎」地喊住他,jiāo給他一個布袋,裡頭裝著幾塊餅。

    段嶺láng吞虎咽地吃了,邊吃邊走,渴了便去喝點山泉水,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,他趁著某日艷陽高照,在小溪里脫得一絲不|掛,洗了個澡,蹲著搓臉洗頭時,赤條|條的身體倒映在溪水裡,已不再是孩童般稚嫩,水中映出的,是一名俊朗少年。

    我長大了----段嶺心想。

    明年就十五歲了,他長高了許多,手臂也粗壯了些,常常拉弓she箭,使得肩背寬闊,看得出不太明顯的胸肌輪廓,那溪水裡映出的健美男子身軀,令段嶺覺得不太真實。

    他洗gān淨衣服,晾gān穿上,將布袋搭在背上,打了個唿哨,悲傷而孤獨地繼續往前走。

    最後一片huáng葉飄離枝頭時,冬天來了,段嶺亦踏上了進入玉璧關的道路。

    玉璧關外全是南逃的難民,他混在人群里,聽人們說著遼語、鮮卑語、漢語與党項語,各地的口音混雜在一起,大家或是拖家帶口,或是妻離子散,孑然相吊,哭的哭,訴苦的訴苦,慢慢地往南邊走。

    他走在人群中,一眼望去,滾滾洪流,足有三四十萬人,不知何處才是盡頭。

    玉璧關不願開關,難民們便只得沿將軍嶺翻過去,有被元軍she死的,有摔下山崖粉身碎骨的,沿途屍體,衣物俱被剝得jīng光,段嶺一路上見慣了死亡,卻仍忍不住為這景象而流淚。

    幸虧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,玉璧關終於開關,難民們感天動地,擁進了中原。面朝分岔路口,段嶺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。

    「打聽一聲。」段嶺問,「西川往哪兒走?」

    「西川?」有人答道,「遠得很呢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一句話未完,後頭的人群便催促快走,將段嶺與那人擠散,段嶺只得又問西川怎麼走,又有人問他:「你去西川做啥哩?」

    「找我爹!」段嶺隔著一個麻木的男人,朝五步外的人喊道。

    「西川,自然是沿著西邊走!」那人答道。

    於是段嶺走上了另一條路,然而人的腳步總是快不過風雪,越走越冷,關內的冬天來了。

    他自打離開鮮卑山,就一路衣衫襤褸,像個乞丐般走了過來,沿途搶到幾件粗布衣服,便囫圇裹在身上,頭髮亂糟糟的,腳上還全是血泡。

    待到了西川時,我爹都快認不得我了,段嶺心裡自嘲道。

    好幾次他看見南陳的士兵經過,突然就有種衝動,想上前去攔著馬,說我是你們的太子,快帶我去西川。

    然而只是想想,想也知道,別人只會把他當成瘋子。段嶺只得繼續往前走,直到落雁城下時,段嶺實在走不動了。

    再這麼走下去,他只會在路上冷死。

    北方全境入冬,段嶺不得不進落雁城去避寒。

    第一場大雪毫無預兆地降臨了,雪紛紛揚揚,溫柔地覆蓋了大地,一夜間全城雕欄玉砌,破廟裡、街頭巷尾,都是戰亂中的流民,所幸段嶺擠到了破廟中的一個位置,靠著半堵漏風的牆,保住了一條小命。

    曾經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,飢餓、寒冷、傷痛,孩提時至為深刻的記憶正在不停地啃噬著他的靈魂。飢餓像一頭貪婪的láng,咬著他的五臟六腑,毫不留qíng地把它們揪成一團;寒冷則像一雙刺骨的手,不停地撫摸著他只有一層粗布裹著的身體;傷痛猶若針刺般,從全身各處襲來。重重折磨令他整個人都在痙攣。

    他抱著自己,縮成一團,哆嗦著從牆上的一個小dòng口朝外望,看著城裡溫暖的燈光與紛紛揚揚的大雪,它下在每一個地方,覆蓋活著的人也覆蓋死去的人,綿延千里橫亘萬年。

    在他的背後,則是廟宇里陳舊而脫漆的,慈祥的菩薩掐著拈花指,俯覽面前悲傷而寒冷的靈魂。

    這一夜,落雁城中凍死了一千四百多人。

    翌日段嶺踉蹌起來,往廟外走時,這暫時的棲身地里已有將近一半人停下了呼吸。

    他必須馬上去市集上找份餬口的活兒,否則再過一夜,自己也將死在這裡了。市集上人來人往,大家都裹著襖子,段嶺站在雪地里,以懇求的眼神望向每一個打量他的人,凍得無法開口。

    「賣身嗎?」有人問他。

    「不賣身。」段嶺哆嗦著答道。

    幾個地痞只覺好笑,拍拍他的嘴,讓他張口,檢查他的牙齒是否整齊,讓他走幾步,段嶺剛邁開步,接著他們又去看蟋蟀了。

    他猶豫是否要將匕首當了,又或是拿著匕首,頂在別人後背上,搶點錢,哪怕是抓住攤子上的錢就跑,說不定也能緩得燃眉之急。這天下所有的土地,所有的錢,按道理說都是他的,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。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偷錢!我沒有偷夫人的錢!」

    那句話一直在他的腦海里迴響,及至日暮時,不知何處喧譁起來,有人喊道:「烤火去啊!」

    市集收攤,段嶺便跟著人跑,巷子裡頭有房子燒了起來,不少人圍在外頭烤火,段嶺聽見裡頭有嬰兒啼哭聲,忙抓起一把雪,包在褡褳里,捂在臉上,沖了進去。

    「誰的孩子?!」段嶺著急地問。

    沒有人回答,段嶺四處問,也沒有人要。

    他從火場裡頭救出一個嬰兒,沒人要,這是什麼道理?官兵來了,拿這兒沒辦法,看著它燒,段嶺只好抱著那嬰兒,一臉麻木地坐在藥堂門口。

    爹,我好冷,我要死了……

    段嶺昏昏沉沉地想著,懷中那嬰兒的哭聲也逐漸低了下去,不知是哭累了還是死了,段嶺輕輕地拍了拍他,那嬰兒仿佛感覺到了希望,又聲嘶力竭地扯著嗓子,嚎啕一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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