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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遼軍衝過,緊接著是四萬陳國兵馬,一時間衝鋒陣勢匯為洪流,衝破了元軍防線,李漸鴻斬得手臂脫力,已幾乎看不見眼前的是什麼,大雨蒙蔽雙目,視線一片模糊,酣戰之中,未曾散盡的毒素沿著手臂蔓延,侵入心臟。
他的嘴唇變得蒼白,卻仍在戰陣中竭力衝殺,眼看距離峽谷盡頭不到千步,出口已近在咫尺,峭壁上響起風聲,一人猶如猿猴般朝著萬軍之中撲落。
那一刻,無數次生與死的危急關頭給了李漸鴻近乎直覺般的預感,他瞬間一個仰身,一腳踏上馬背,翻身躍上空中,萬里奔霄長嘶,朝側旁躲避,緊接著一名刺客飛身下來,手持一把巨劍,將趕到位置上的遼兵斬成兩半!
刺客嘴角微微一牽。
大地震dàng,bào雨轟然,電閃雷鳴,雙方已聽不見對方的話語,在這大軍之中,刺客身形卻極其靈活,鎖定了李漸鴻所在的位置,踏過戰馬與士兵,扛著那闊劍一路追來,李漸鴻翻身上崖,刺客追到,出劍。
李漸鴻出鎮山河,那刺客出巨劍,對著一撞,「錚」的一聲,金鐵jiāo鳴在山谷中回dàng,旋即又被喊殺聲掩蓋過去。
武獨在大軍之中沖向山谷出口,於bào雨中辨認出那聲音,猛然抬頭,望向李漸鴻。
李漸鴻再不說話,雙方猶如旋風般在峭壁前過了十餘招,越打越快,那刺客之劍如同疾風驟雨,李漸鴻劍式如怒海狂瀾,到得後來,一切已化為武學之巔上的本能,茫茫天地,一道雷光閃過,李漸鴻瞳中只倒映出那把劍。
斷塵緣----
人生苦短,了斷塵緣。
李漸鴻怒吼一聲,以鎮山河硬拼,心臟卻瞬息間如同刀絞,令他左手劇顫。兩劍再次碰撞,劍尖一觸,李漸鴻便順著斷塵緣直削上去,那刺客奮力後躍,四根手指登時被削了下來!
斷塵緣擦著李漸鴻護臂划過,左手登時鮮血淋漓,李漸鴻合身撲上,正要將那刺客斃與劍下之時,刺客卻陡然張口,噴出一把細如牛毛的飛針。
緊接著武獨終於趕到,雙手一撒,前推,兩手間現出護掌處的黝黑磁輪,將那漫天飛針盡數吸了過來,「叮叮叮」盡數打在手心磁輪上,李漸鴻衝上前去,刺客卻已墜下懸崖,落入了千軍萬馬之中。
李漸鴻一劍撐著地面,眼前一片漆黑。
「陛下?!」武獨大聲道。
「讓你將功贖罪。」李漸鴻說,「是我這一生所下的為數不多的正確決定之一……」
武獨說:「陛下,收到他們的暗器了,應當是蛇毒,這就去配藥。」
李漸鴻喘息片刻,感覺到毒素隨著武鬥而擴散到全身,已令他微有麻痹之感,他竭力運功,將毒素壓回右臂上。
「讓我休息會兒。」李漸鴻沉聲道,並注視著山谷下的己方軍隊,微微喘氣。
武獨不敢說話,在旁等了會兒,李漸鴻緩過勁來,將鎮山河一收,說:「走!」
大軍衝出峽谷,已能看見遠方的上京城,bào雨下,城牆已被逐段摧毀,上京城濃煙滾滾,直衝天際。
「報----」傳令兵衝上前道:「西涼通路已開,赫連王妃歸國,中京路兵馬已過西涼,正朝此處火速趕來----!」
「在什麼地方?」李漸鴻看著一片模糊的上京城,瓢潑大雨下,元軍已注意到增援來了,後陣變前陣,調出近五萬人對付他們。
「還有兩日可到!」傳令兵說。
「武獨呢?」李漸鴻的聲音沙啞而低沉。
「去給陛下配藥了。」左右道,「去了阿爾金山,半日可回。」
「不錯,隨我沖陣。」李漸鴻說,「殺進上京城----!」
話音未落,最後的決戰終於展開,四萬南陳元軍,一萬遼軍,在李漸鴻的率領下以天搖地動之勢殺進了元軍倉促集結起的大陣。
☆、37|城破
電閃雷鳴,傾盆bào雨如同晦暗天空轟然塌陷,元軍在十二日連續攻城戰結束後,上京的城門終於垮倒,發出曠古絕今的一聲巨響。屹立近百年的遼國北都城在這一天徹底淪陷。
元軍長驅而入,如進無人之境,大地陣陣轟鳴。
「城破了----!」
這是段嶺平生第一次碰上猶如洪水猛shòu的敵軍,父親曾對他說過,萬軍之中,哪怕武藝獨步天下,在那cháo水與山崩般的洪流衝擊下,亦難以支撐,到得那時,唯有殺人。
唯有殺人。
「城破了!」
伴隨這句話的戛然而止,箭矢如同bào雨般灑將下來,把逃亡不及的百姓釘在地上。
「援軍來了!」有人又吼道,緊接著是一聲慘叫,段嶺躍上房頂,連珠四箭,頂著雨水將元兵she下馬去。慘無人道的巷戰開始了,巡防司軍官組織所余不多的士兵拼死抵抗。
城一破,元軍便將jian|yín擄掠,燒殺百姓,屠城三日,誰也活不下去,人人撿起武器,不管會不會武藝,都拼掉一條xing命,與元軍同歸於盡。
一名女子剛衝進瓊花院,便被元軍奔馬踩死,那元軍哇哇大叫,帶進來更多如láng似虎的士兵,頓時散入院中,丁芝喊道:「朝後院退!保護夫人!」
段嶺正在給尋chūn傷口上fèng針,雙手上全是血,拉上線,背後大門已被砰然一腳踢開,段嶺馬上拾起長劍,話也不說便和身撲上,低頭朝那元軍胸膛下一撞,飛速轉身,長劍斜斜一挑,將那士兵挑得開膛破肚,緊接著飛躍出去,劍光閃爍,頃刻間連殺三人。
「齊she!」段嶺喝道,繼而就地一打滾,背後諸女扣動qiáng弩,一輪飛箭過去,放倒數人,倖存元兵被驚動,從走廊後轉過,手持彎刀朝著段嶺劈砍,段嶺又是一劍迎著上去,下意識閉眼,只聽「叮」的一聲,對方彎刀斷裂。
那寶劍乃是成吉思汗的佩劍,由柔然人以百鍊jīng鋼所鑄,雖不及李漸鴻手中鎮山河乃是天外隕鐵造就,尋常凡兵,又怎是其對手?!段嶺仗著寶劍銳利,趁元軍輕敵之際一通砍殺,及至對方不敢再纏鬥,方退至廳堂。
「殺----!」
是時城外儘是亂箭與奔馬,元軍為了保護己方攻進城的軍隊,竟是以盾牌qiáng擋李漸鴻鐵騎,第一輪陣勢被衝散,側翼又飛速衝上。
李漸鴻那時候心臟又是一陣猛烈的絞痛,他張開口,只覺得聲音在離自己遠去。流箭四she,他竭盡最後的力量,高舉鎮山河,朝前一指,雙腳用盡全力一夾馬腹。
萬里奔霄一聲嘶鳴,衝進平原,遙遙領先,集合四萬餘人發動同時衝鋒!
滾滾馬蹄聲如同地裂山崩,海cháo般的遼人先是撞上元軍前陣,繼而陳國騎兵再次衝上,如同互相吞噬的兩股洪流與駭làng,陳軍推搡著元軍,不斷退向城門。
戰鼓聲響,窩闊台調集更多的兵馬,回身迎擊李漸鴻。
李漸鴻眼中一片模糊,手裡闊劍所到之處,俱是橫飛的血液,他就像從天而降的死神,撞進敵陣之中,勉qiáng騎在馬背上,運勁劈開一條血路。
「陛下----!」
「陛下!」
李漸鴻中箭墜下馬去,頃刻間被亂軍所淹沒。
戰陣中一片混亂,元人再次合圍,已分不出何處是陳軍,何處是遼軍,何處是元軍,所有人手執武器,一通亂砍亂殺,泥水飛濺,李漸鴻拄著劍,踉踉蹌蹌從泥濘中爬起,將釘在背上的箭矢拔除,轉頭朝高處看。
破毀的城牆上,一名刺客手執qiáng弩,瞄準了他。
又一箭帶著勁風飛至,李漸鴻拼著手臂中箭,一劍捅死衝上前的元軍,奪過長弓,she向城牆高處,箭離手,刺客墜下,頃刻間被奔馬踐踏,已成ròu泥。
李漸鴻再奪到一匹馬,猛力一甩韁繩,衝進了城門,所過之處,鎮山河帶起翻飛的血ròu,遼軍與陳軍再次認出了猶如死神般碾過城門的李漸鴻,拼死衝上。元軍已占據城樓,開始朝下釋放箭雨,李漸鴻幾乎是頂著那亂飛的箭矢一路衝進了城門,手臂、腿部、肩上三處中箭。
戰馬剛進城內,便一聲哀鳴,軟倒下來,李漸鴻被甩落在一側,撞在地面上。
援軍終於進城了,雨越下越大,到得後來,天地間全是水幕,李漸鴻堪堪起身,踉踉蹌蹌,朝巷內衝去。
整個上京城瀕臨末日,殘破不堪,街上、巷上滿是屍體,李漸鴻在巷中拖出了一條血路,拄著劍,看見西城正在熊熊燃燒,連著他與段嶺的家,整條街燒成一片,哪怕是滔天的雨水,亦無法澆熄。
元軍越來越多,從四面八方殺進了瓊花院內。
尋chūn捂著腹部,手持長劍奔來,喊道:「護送殿下出城!」
「我不能走!」段嶺一聲怒吼,緊接著喝道:「齊she!」
窗格內|she出無數暗箭,將衝進瓊花院的元軍she得人仰馬翻,段嶺撞開房門衝殺出去,殺進弓箭手陣內一陣劈砍,尋chūn趕來支援,又殺了數十人,元軍終於退了出去,段嶺棄劍換弓,彎弓搭箭,將逃出瓊花院的元軍一箭she死。
「殿下!」
丁芝驚呼,段嶺已殺得脫力,這一天他的劍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鮮血,靠在柱後喘息之時,丁芝忙上前來,一觸碰段嶺後背,段嶺便痛得大叫,竟是不知自己何時中的箭。
「拔。」段嶺緊閉雙眼,丁芝拔箭之時,段嶺感覺自己心臟一絞,眼前發黑,幾乎要背過氣去,一名女孩忙上前,將他扶到院中休息。
雨漸小了些,家丁上去關上門,門閂剛一落下,便「轟」的一聲巨響,顯然有人在撞門,尋chūn冷冷道:「殿下,快走!」
「援軍已經來了!」段嶺喊道,「頂住!」
「援軍不會來了!」尋chūn說,「從後院的暗道內走!」
「不!」段嶺說,「我知道我爹已經來了!」
李漸鴻摘下頭盔,披頭散髮,沖向瓊花院,那裡有他最後的希望。
沿途到處都是屍體,亦到處都是打家劫舍、燒殺jian|yín的元軍,有人發現了他,手持長矛朝他衝來,李漸鴻一劍便將人斬死,更多的元軍組成陣勢,長矛林立,朝他發動了衝鋒。
「都給我……死……」李漸鴻怒吼道,「讓路----!」
緊接著李漸鴻拼盡全力,殺進了敵陣之中,殺出一條血路,不顧元軍箭矢,沖向瓊花院,到得後來,他的鎮山河竟是無力拔出,殺到最後一人之時,他終於再堅持不住,摔在地上。
足足一日一夜,雨終於小了下去,而後倏然間停了。
毒素已蔓延到李漸鴻脖頸,他的右半身麻痹無法動彈,左手中仍緊握著鎮山河,雨水順著街畔湧來,沖刷著他的側臉。
遙遠的前方,一聲怒喝破開了靜謐的夜。
「他馬上就來了!我不走!」
那是段嶺的聲音。
「我兒……我兒……」李漸鴻的嘴唇微微發抖。
那聲音仿佛令他活了過來,為他瀕死的身軀注入了qiáng大的力量,那力量破開夜空翻滾的烏雲,現出晴夜之中燦爛的繁星。
一道銀河橫空而過,傷痕累累的上京城中,千億個水窪中同時倒映著這燦爛的星穹。
他拄著劍,搖搖晃晃地走向那扇門。
一聲機括輕響。
近四十步外,一箭閃爍著寒光飛she,李漸鴻猛然轉身,鎮山河脫手飛出,打著旋she去,擦過那箭矢,she向屋檐上等候已久的刺客。
刺客現出愕然神qíng,被鎮山河cha入胸膛,倒下。
那一發冷箭則帶著萬頃qiáng弩之力,悍然穿透了李漸鴻的鎧甲,釘入他的心臟。
李漸鴻高大的身軀朝後仰倒,帶出一道血線,砰然摜在地上,激起飛濺的水花。
「趁這時走吧,殿下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。」尋chūn催促道,「來日方長。」
突然整個世界一片安靜,瓊花院內,段嶺背靠院牆,聽見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,如同一首祭奠英雄的輓歌。
不知為何,段嶺的心在這一刻很靜很靜,他緩緩坐下,坐在院中角落裡,背後一牆之隔,便是滿布積水的長街。
長街上,李漸鴻的鮮血從身上緩慢地漫延而出,順著流淌的水流,浸潤了街道。
他睜著雙眼,喉結微動,說著「我兒……」。
李漸鴻想喊他,卻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,只有微弱的喘息,片刻後,他倒映著那繁華星辰的瞳孔一點一點地散開。
段嶺抬起頭,看著銀河,眼裡滿是淚水。
「他會來的。」段嶺哽咽道,「爹說了,讓我等他,哪裡也不要去……」
他面朝瓊花院內仍活著的人,她們的眼裡同樣帶著悲傷。
「走。」段嶺最終咽下眼淚,雙目通紅。
一牆之隔的長街外,李漸鴻終於閉上了雙目,眼中那一點星光緩慢消失。
他安靜地躺在水窪倒映出的銀河中,猶如躺在那一道光輝燦爛的銀河裡,嘴角微微牽著,就像平日裡所見他此生摯愛的兒子時溫柔的笑意。
七月初七,天孫織錦,將那鋪天蓋地的星河覆上他偉岸的雄軀。
七月初七,纖雲弄巧,飛星傳恨,銀漢迢迢暗度,金風玉露一相逢,便勝卻人間無數。
七月初七,陳武帝李漸鴻駕崩。
----卷一銀漢飛度終----
☆、38|護送
七月七日,上京城破,元軍屠近十萬戶。
七月七日,陳、遼援兵與元軍在城內激烈jiāo戰,受到窩闊台大軍輪番衝擊,陳軍失其主帥,不得不暫且收兵,然而遼軍已抱著破釜沉舟,同歸於盡的念頭,以血ròu之軀填進城內。
一天後,陳軍搶回主帥屍身,四萬人悲憤無比,再次殺了進城。
上京滿目瘡痍,幾乎在這場大戰之中被夷為平地,二十萬戶百姓或死於流箭之中,或死於元軍刀兵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