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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城要破了麼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就怕守不住。」尋chūn輕嘆一聲,說,「中京路傳來的消息,耶律宗真派出的援軍被党項人截住了,遲遲過不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驚,尋chūn說:「想必元人已與党項人秘密達成協議,這一戰後,西涼將脫離遼國的控制,再次復國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忙問道:「我爹呢?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已經登基了,登基當日發兵,沿西路往上京,想必三天內能到。」尋chūn答道,「現在南陳奇兵成了耶律大石唯一的希望。」

    鋒銳的劍芒上雕琢著一條龍,尋chūn說:「天家在四百年前將此劍賜予我師門,自當護衛殿下周全。元軍顯然已得到南方來援的消息,這兩天裡,將是攻勢最為猛烈之時,我做了兩個設想,若耶律大石能頂住,自當無妨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若是頂不住。」尋chūn說,「瓊花院亦會拼死一戰,保護殿下周全,逃出上京城去,掩護您與陛下會合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會的。」段嶺說,「爹一定會來接我的。」

    尋chūn答道:「正是如此,殿下請萬勿相信任何人,耶律宗真派出的信使還請北院大王送你前往中京,但看眼前局勢,實在太兇險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了。」段嶺明白尋chūn的意思是不要跟赫連家走,也不要被耶律宗真接走,留在城內,萬一發生什麼事,還是可控的。

    虎牢關下,李漸鴻還未出關,便偵查到了西涼的伏軍,要將他拖延在虎牢關外,然而李漸鴻急行軍後兵分三路,搶先繞到西涼軍側翼,發動一場突襲,西涼軍登時大潰。

    段嶺知道此時父親就在不到六百里外,然而這一夜,也是上京城最為兇險的一夜。

    四更時,遠方一聲巨響,緊接著是兵馬的喧譁與百姓的慌亂,他們早已習慣了在夜半被驚醒,然而這一次似乎比先前都要嚴重。

    「當----當----當----」

    鳴金聲,示意己方收兵。

    段嶺這幾天一直和衣而寐,聽到聲響時便抓起弓和劍,起身下chuáng,衝出院外去,只見南城區處的火光已映紅了大半天空。

    元軍殺進城來了!

    七月六日夜,元人等到了又一輪己方援軍,展開了總攻擊,耶律大石見難以固守,率軍出城迎敵,雙方在城牆下戰得血流成河。

    伴隨著近乎絕望的鳴金聲,千萬油火罐猶如天際的帶火流星,一瞬間被投進了上京城內!

    裹著熊熊烈焰的流星墜地,炸開,綿延大火覆蓋了大半個南城,在風力chuī動下,朝著東西兩城席捲而來,上京已成火海,滾滾濃煙中,傳來痛苦的慘叫與哀嚎,猶如一片人間地獄。

    數名遼軍衝進了瓊花院,段嶺手持長劍,擋在院中,吼道:「做什麼!都給我滾出去!」

    那幾名遼軍顯然是逃兵,一身血污,看著段嶺喘氣,瓊花院內機括聲響,所有女孩出來,各自手持qiáng弩,指向逃兵。

    逃兵漸漸退了出去,然後剛出門外,便被騎著奔馬衝來的騎兵一箭she死,旋即再進來一名身上滿是焦臭之氣的北院親兵,匆匆下馬,說:「尋chūn夫人呢?」

    丁芝放下武器,帶他進去,片刻後親兵還等著,尋chūn匆匆出來,找到正在院裡洗臉的段嶺,說:「殿下,耶律大石舊傷復發,今日率軍出城,又添新傷,回城後想見您一面,被我拒絕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城門如何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稍稍搖頭,說:「還沒破,赫連家成功脫逃了,耶律大石為了放他們一條活路,不惜出城應戰,去年他中箭墜馬,身體便不太行了,您想去嗎?去的話,現在就吩咐下去,為您備車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知道耶律大石為什麼找他,也許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了,也許也是因為耶律宗真特別囑咐過……但看尋chūn臉色,耶律大石的傷勢不容樂觀,萬一傷重不治而死,上京就此徹底淪陷。

    這時候必須去見他,若是耶律大石不治,便得回來通知瓊花院,全身而退。

    段嶺最後點了頭,尋chūn便馬上安排,臨走時又提醒道:「不可多耽擱。」

    上京迎來了七月初七,天蒙蒙亮,城裡悶得讓人十分不舒服,像個巨大的蒸籠,南城區還燒著,馬車快速經過幾條街,停在北院大王府外,院內全是人等著。

    親兵匆匆將段嶺帶進了房內,聽見劇烈的咳嗽聲,幾名侍婢與王妃正在照顧耶律大石,房中則是幾名親信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中一驚,這是在jiāo代後事的qíng形,親兵說:「大王,您吩咐的人帶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都……退下。」耶律大石說。

    餘人退下,剩下段嶺在房中。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說:「你……過來讓我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走近些許,與耶律大石對視,耶律大石肩上被穿了個血dòng,現用繃帶綁著,段嶺說:「大王?」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稍稍抬起一手,段嶺忙說:「大王,不要說話。」

    緊接著段嶺手指按上耶律大石脈門,再觀察他的qíng況,見他一說話,口鼻中便有血沫,忙取了濕布為他擦拭,據此推斷是在戰場上被衝撞,甚至被馬匹踩踏,傷了肝肺,身上雖不見大傷口,脾、肺、肝等內臟卻已在出血,再無回天之力。

    「是你。」耶律大石說,「是不是……你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斷斷續續地說:「那夜,與陛下……在瓊花院中……喝過酒回去,我見屏風上……你的影子……越想……越……覺得,你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心中五味雜陳,答道:「是我,大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父果然……不欺我。」耶律大石說,「你……果然……還……在,我知道……你父親……一定會來……讓他……當心……有人……有人……出賣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喘著氣,心臟狂跳。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看著段嶺,微微張開嘴,表qíng帶著某種期盼,像是想朝他問李漸鴻到哪裡了,又仿佛想告訴他什麼事,段嶺知道耶律大石已到彌留之際,忙湊上前,問:「大王?」

    然而耶律大石被血沫堵住了氣管,一句話未出,已劇烈咳了起來,外頭王妃帶著大夫驚慌入內,王妃喊道:「出去!都出去!」

    親兵匆匆忙忙,將段嶺架了出去,段嶺還來不及問,卻聽見內里傳來大哭的聲音,耶律大石死了。

    府內一片混亂,再無人來管段嶺,段嶺越想越不對,匆匆出府,登上馬車,吩咐道:「快,回瓊花院!」

    馬車掉頭,馳進街道內,段嶺靠在座椅上,閉著眼細想,眉頭深鎖,總覺得耶律大石像是想說一句什麼,那表qíng,似乎要提醒他當心。

    外面傳來喊殺聲,元軍轉而攻打西門,馬車掉了個向,段嶺回過神,揭開車簾往外看,見車不是馳往瓊花院的方向,而是改走北門,段嶺突然警惕起來,卻不敢說話,以免引起車夫警覺,想起自離開王府,上車以來,車夫便不發一言,連「駕」也未曾出口。

    但從瓊花院出來時,車夫明顯是開過口的!唯一可能就是在王府外等候時,被換了個人!

    段嶺保持著安靜,突然間從車內翻了出去,馬車停下,那車夫馬上翻身下車,前來追段嶺,段嶺卻早有準備,閃身進了巷內,再出來時抄了個近道,以袍襟捂著口鼻,衝進烈焰與濃煙中。

    那車夫追丟了人,停下腳步,緩緩摘下斗笠,思忖片刻,轉身朝瓊花院追去。

    ☆、36|驟變

    一聲巨響橫亘天際,游龍般的霹靂割裂了烏雲,緊接著無數閃電猶如騰龍出海,一瞬間同時she向上京城。

    bào雨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,天上的水朝地面瘋狂地倒,澆滅了全城烈火,元軍鳴金聲遠遠傳來,暫且收兵。

    段嶺咳嗽著從廢墟裡頭鑽出,拐過幾條小巷,回到瓊花院內,瓊花院中一片靜謐。

    「尋chūn!」段嶺說,「有人殺了車夫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快步衝過迴廊,聲音猛然收住,看見bào雨中,前院站著兩個人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一身華麗的長袍被淋得濕透,鬢髮貼在臉上,手持斬山海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戴著頂斗笠,站在院中,手持青鋒劍,兩人遙遙對峙。

    段嶺放慢腳步,走到院中,怔怔看著郎俊俠。

    「是我。」郎俊俠說,「我來接你離開,此處太危險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要跟他走!」尋chūn說,「殿下!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時間竟有點不知所措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:「上京今天一定會被攻破,不能再留在此處。」

    尋chūn:「陛下吩咐,除非親至,否則沒有人能帶走他。」

    bào雨鋪天蓋地,雨聲已大得無法再聽見任何人的jiāo談,又一聲霹靂響起,段嶺喊道:「住手!」

    話音未落,尋chūn已驟然出手,郎俊俠的劍卻翻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,折she出閃電的白光,映上尋chūn眉眼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眼睛微微一眯,就此失去了先機,郎俊俠一劍直取尋chūn咽喉,緊接著尋chūn回身,一步踏上水流,紅袍dàng起,帶著雨水旋轉。

    千萬滴雨水仿佛凝固在電閃雷鳴的一剎那,晶瑩的雨滴納入了世間景象,每一滴水都如同鎖住了這個世界----段嶺抽劍,尋chūn回守,郎俊俠直刺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抽出髮簪,一擲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一劍刺中尋chūn胸腹,尋chūn那一簪則破空而去,刺穿沿途的水珠,揚起破碎的水花,釘中郎俊俠肋下。

    下一刻郎俊俠抽青鋒劍,尋chūn卻拼著受這一劍的危險,合身撲上,雙掌同時按在郎俊俠胸膛,內力在郎俊俠體內爆發,卻在被簪子封住的xué道內受得一阻,頓時震傷郎俊俠五臟六腑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回身蹬上木柱,朝段嶺一步衝來,段嶺猛然抽出長劍,迎向郎俊俠,郎俊俠顯然傷重,腳下一個沒收住,朝長劍上一撞,段嶺馬上退後,生怕傷著了他。

    這時候,郎俊俠才一口血噴出,段嶺手中劍上俱是他吐出的鮮血,繼而他逃出瓊花院外,消失了。臨離開前,郎俊俠與段嶺對視的最後一眼,令段嶺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,卻說不出口。

    bào雨傾盆,段嶺追出幾步,堪堪收住腳步,回身。

    「尋chūn!」段嶺焦急道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小腹被刺穿,滲得袍上全是血,段嶺忙將她扶進房內,丁芝從旁趕來,驚叫一聲,忙上前檢查尋chūn傷勢。

    與此同時,南陳軍已接近上京城二百里地外的西山,雨驟然而起,越下越大,山下滿是泥濘,全軍渡河,近四萬人bī近元軍後方。

    「報----」探報衝來。

    「元軍增兵已至,上京城外,共計十萬!」探報說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一身水,雨水順著他的鎧甲流淌下來,浸潤了他的全身,冰冷無比。

    「城破了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只覺聲音十分遙遠,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。

    「正在巷戰。」探報喘息著說,「先鋒部隊,在奔馬原上救下一行辟雍館內逃難的學生,他們說,耶律大石死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把人帶上來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數名學生滿身泥水,到得近前,甩去一身水,跪在李漸鴻面前。

    「將軍!」學生大哭道,「將軍救命----」

    「逃出了多少人?」李漸鴻喘息著問。

    「就只有我們這麼多了!」學生哭道,「祭事讓大家先逃,被元軍一箭she死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登覺天旋地轉,連日急行軍,jīng神已繃到了頂點,聽到此話時,一陣眩暈。

    然而瞬間變故突生,其中一名學生猛然抬頭,唇舌一翻,數枚暗針穿過雨水,破空飛來,釘在李漸鴻右手上,李漸鴻猛然一退,左手抽劍,側身,那偽裝成學生的刺客恰好在此時撲上,被李漸鴻一劍穿透咽喉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!」

    左右大驚失色,蜂擁上前,不片刻便將那幾名「學生」she成了蜂窩,李漸鴻右手中針,斷斷數息,麻痹感便蔓延到整個右臂,當即將中針的無名指朝劍上一按,將整個手指頭切了下來,斷口處放出黑血,黑血轉為暗紅,毒素卻侵入整個手臂。

    「快找軍醫!」有人喊道。

    「不必。」李漸鴻說,「吩咐下去,拔軍啟程,告訴咱們隊裡的遼軍,上京還未破城,還有機會,讓他們一鼓作氣!」

    當天下午,李漸鴻率遼國一萬兵馬與陳國四萬騎兵,翻山越嶺,進入西山,冒險度過刀峽斷壁,抄近路趕往上京。

    「報----」

    前鋒部隊做出了調換,一人冒著大雨,策馬前來。

    「前方有伏兵。」武獨摘下頭盔,滿臉泥濘,朝李漸鴻說,「近一萬人,把守西山險谷內要道,繞路吧,陛下,太危險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碾過去。」李漸鴻說,繼而斷然喝道:「遼軍隨我出兵!擔任前鋒!我大陳兵馬隨後!一個時辰內,通過西山!弓箭手跟上!」

    武獨愕然,李漸鴻卻將兩把長刀朝他一拋,萬里奔霄一馬當先,衝進了山谷之中。

    緊接著,心系上京的遼軍排山倒海般地大喝,衝進了西山峽谷,各自舉起盾牌,護衛沖谷的中軍,馬蹄踏起飛濺的泥水,李漸鴻率領近五萬大軍,無qíng地撞上了元軍防禦陣。

    元軍早已在另一路上布下山洪與斷木的陷阱,只待李漸鴻一繞路,便將發動布置,想不到李漸鴻竟是硬闖,雙方剛一撞上,鎮山河便一劍挑來,將元軍連人帶盾斬成兩半,血ròu橫飛,李漸鴻一襲猩紅披風飛揚,所過之處猶如絞ròu機般,領著刀光劍影,無qíng地碾過了西山危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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