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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去吧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女孩仍未走,丁芝卻跟了過來,彼此點了點頭,丁芝說:「公子想吃點什麼?這就吩咐人去做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必麻煩了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丁芝一躬身,退了出去,段嶺喝了點水,用過些許糕點果腹,放下劍和弓,走出房去,越過院牆,遠遠地眺望,見城中黑煙四起,便索xing翻身上屋,踏著瓦當,坐在那裡看。

    「夫人求見。」下面清脆的聲音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朝下看了一眼,尋chūn來了,尋chūn先是屏退左右,再朝段嶺行了一禮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個說法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久前南方靖難,王爺與趙奎對決劍門關前,趙奎緊急抽調東路玉璧關三萬兵馬南下。」尋chūn沉聲道,「yù奔襲江州,斷去王爺後路,就此兩面夾擊,但兵調走了,這一仗卻沒打成,沒等援兵趕到,牧曠達便裡應外合,劍門就此陷落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兩天內。」尋chūn望向院中,說,「西川路全境收復,鐘山九響,三王爺入主西川城。」

    「同時因玉璧關下守備空虛,元人越將軍嶺天險,進犯遼國,繞胡昌城不入,直取上京。三日前,他們派人偽裝成一隊塞外胡商。進城後昨夜發動埋伏,殺死守門軍,開城門,幸而及時發現,西門得守。」

    尋chūn最後說:「外頭有十萬元軍,如入無人之境,城中唯余巡防司兩千,統軍一萬,北院大王在敵軍合圍之前,分派信使,往南路、西路求援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爺爺呢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駕崩了。」尋chūn說,「王爺臨走時吩咐,只要南方大局一定,無論繼位者是他還是四王爺,您都是太子殿下,須得以國君之禮待您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點了點頭,尋chūn又道:「所以,殿下,切勿以身犯險。有何事,請儘管吩咐一聲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了。」段嶺從飛檐上躍下,尋chūn轉身翩然離去。

    蔡閆不知去了何處,當夜段嶺便在瓊花院中住了下來,院裡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外頭依舊嘈雜,眾女卻在花園內製七夕節的糕點。段嶺發現每當他經過有人的地方,瓊花院中無論男女,都會停下,躬身朝他行禮。

    他擔心蔡閆,恐怕蔡聞死後,他會不顧一切地去給兄長報仇,便讓人去打聽他的下落。

    西川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坐在帝位上,這把椅子是從京畿帶過來的,奈何當初放這把椅子的地方,現在已經成了遼人的國土。

    「父皇當年體質便不大好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站在角落裡,透過窗格朝外看,huáng昏時的光芒一條一條地she進來。

    「我還記得小時候,常與三哥你在那把椅子前追著玩。」李衍秋說,「一眨眼便這麼多年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當皇帝吧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你當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:「你當,不許再說了,就這麼定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無奈地搖搖頭,李漸鴻卻笑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三哥有一個兒子。」李漸鴻說,「你見了他,定會喜歡。」

    「藏在什麼地方?」李衍秋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上京,過得幾日,待你登基了便去接他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答道:「定將視若己出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點點頭,兄弟二人沉默良久,李衍秋又說:「要遷都了?」

    「西川終究是牧家的地盤,便留給牧家吧。」李漸鴻沉聲道,「當初遷來西川,我便是一直反對的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你須得提防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眼下萬萬不能動他。」李漸鴻說,「新朝未穩,川中士族盤踞,只得先行蟄伏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長長嘆了口氣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chuī了聲口哨,在殿內顯得尤其突兀,外頭有侍衛推門進來。

    「將那傢伙帶進來。」李漸鴻說,「也是時候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你本該放任昌流君殺了他,何苦呢?」

    「不想再殺了。」李漸鴻疲憊地說,「這一路,殺的人夠多了,牧家想不想對付我,也不在這麼一個人身上。」

    不片刻,手下將武獨帶了進來,武獨一臉青腫,身上的傷都包裹住了,手上纏著繃帶。

    「說吧。」李漸鴻靠在龍椅上,李衍秋坐在一旁,看著武獨。

    「你的話,決定了誰活,誰死。」李漸鴻閉著眼睛,「包括你自己的一條xing命,說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沉默注視著地面的白玉磚,白虎紋栩栩如生。

    「我留你一條命,不是想看一個啞巴。」李漸鴻說,「趙奎的計劃里,牧曠達參與了多少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武獨說,「忘悲大師有一名徒弟,也是殺手。」

    「牧曠達說的?」李漸鴻問。

    「將軍說的。」武獨答道,「他想請此人來對付陛下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問:「牧相答應了沒有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。」武獨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拒絕了沒有?」李衍秋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也沒有。」武獨答道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笑了起來,說:「當真老狐狸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有什麼?」李漸鴻說,「若是我部下,這麼問一句答一句,說不得問到第二句,腦袋便會被我斬下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答道:「從頭到尾,他只說不做,沒有證據。但他確有不臣之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臣之心若能定罪。」李漸鴻說,「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早已死了,罷了,且先留他一命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抬頭,看著李漸鴻。

    「你走吧。」李漸鴻說,「隨你去何處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退後一步,猶豫不決,其時,殿外大門dòng開,信使氣喘吁吁地衝進,跪在殿前,雙手捧軍報呈上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南下,十萬騎兵圍困上京,耶律大石求援!懇請陛下一解上京之圍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剛回西川,後院突然起火,一時間竟令他不知所措。

    元人來得實在太快,趙奎前腳剛把戎防軍抽調走,元人便長驅直入,打進了遼國領土,更麻煩的是,遼人幾乎毫無抵擋之力,胡昌城以北的領地大片淪陷。中京已派出軍隊前往支援,耶律大石火速召回李漸鴻借走的軍隊,希望他能一救燃眉之急。

    「臣以為,不可出兵。」牧曠達說。

    西川金殿等了將近十年,終於等來了一位所有大臣都得俯首帖耳的主事者。

    然而李漸鴻未曾皇袍加身,那脾氣與歷任皇帝也有所不同,大臣們逃過一場來自趙奎的清洗,極盡忠誠地勸說他此時正是一舉拿下遼元的最好時機----理由很簡單:鷸蚌相爭,漁翁得利。

    淮水之戰以來,等了這麼多年,才等到一個元遼大舉開戰的機會,當年上梓與京師大仇未報,怎麼能擅自出兵?

    退一萬步說,把借來的遼軍還回去,也就是了。

    不能失信於耶律大石,讓天下人恥笑,那麼慢點去,總是可以的吧?

    陛下您為耶律大石守住了上京城,遼人報恩,乃是天經地義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只是不耐煩地聽著,眉頭擰成一個結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?」牧曠達試探地問道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:「都說完了?」

    殿內大臣俱眼望李漸鴻,早就聽過北良王固執的xing子,果然如此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。」牧曠達說,「先皇駕崩,國不可一日無君,此時須得儘快登基,以安撫民心,出兵一事,大可從長計議。世間絕沒有哪一國在沒有國君的qíng況下,出兵前去協助鄰國的,於qíng於理,都不妥當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答道:「先別忙著叫陛下,我答應你們了?現在去準備,四王爺明日便登基繼位,兵部清點,盤余,明日午後出征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登基都要選日子……」欽天監說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瞥了一眼欽天監,欽天監跪在地上,說:「這不合規矩吶!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。」牧曠達堅持道,「長幼有序,不可逾矩,哪怕是天家,也得遵守。」

    「孤王被趙奎手下追得在北疆到處跑的時候。」李漸鴻隨口道,「怎麼就不見你們說長幼有序了?」

    殿內肅靜,李漸鴻的話中帶著威脅之意----不讓我出兵,便等著被翻案吧。

    「那麼陛下也須先登基。」牧曠達終於讓步,說,「非常時期,可儘快完禮,陛下坐鎮朝中,再派出顏州、虎賁軍配合鷹隊,襲擊玉璧關元軍防線,窩闊台不得不回軍自救,如此,遼國之危可解。」

    「遼國之危可解。」李漸鴻冷冷道,「可上京,就剩不下什麼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元人打一城,自然屠一城。」牧曠達說,「如此業報,來日都將應在其子孫身上,昔年遼人鐵蹄踐踏我大陳國土之時,亦是如此,陛下,上京想必是保不住的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沒有再說,隨口道:「退朝吧,明日登基,一切從簡,兵部吩咐下去,今夜準備糧糙,明日午時,耽擱不發,自己提頭來見,退朝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聽了這麼久,油鹽不入,若誰敢陽奉yīn違,想必這將成為史上第一個提著劍挨個親手處決大臣的皇帝。官員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知道一個時代已經過去,各自搖搖頭,唏噓半晌,只得散了。

    ☆、35|警示

    「我實在不適合當皇帝。」李漸鴻朝正在廊下逗鳥兒的李衍秋說。

    「牧曠達雖然恃權而重。」李衍秋咳了幾聲,答道,「卻並非沒有自知之明,且老而彌辣,有時候所言,也並非毫無建樹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何止毫無建樹?」李漸鴻說,「他說得都對,可我辦不到。」

    李衍秋問:「什麼時候登基?」

    「明天。」李漸鴻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時候出兵?」李衍秋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明天。」李漸鴻依舊答道。

    李衍秋說:「我去吧,還沒見過我侄兒呢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搖搖頭。

    「好好歇著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「近日裡病好了些。」李衍秋說,「托三哥的福,總算不必和王妃橫挑眉毛豎挑眼的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無奈,搖頭笑笑,轉身離開。

    翌日,李漸鴻一身戎裝,登台祭天,以國難時承位之禮接任帝君之位,意指北方故土尚未收復,不敢行大典,隨後領軍沿西北路出虎牢關,前往迎擊元軍。

    此刻,上京迎來了抗擊戰的第五天,城牆殘破不堪,元軍引燃了城外的糙原,濃煙與烈火滾滾而去,將整座城市籠罩在了漫無天日的晦暗之中。

    去年的那場突襲給上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教訓,這一次他們有著充分的糧米,然而再次趕來的元軍,也已不再僅僅是去年那點人。第一輪攻擊僅僅是他們的先頭部隊,而到這一天,陸陸續續抵達的增援,總數已將近十萬人。

    鮮卑奴隸拖著攻城車,抵達被燒得寸糙不生的城外,耶律大石手頭兵力已戰至不足一萬,巨石接二連三地飛來,集中攻擊南城門,城牆破了又補,補了又破,巡防司以血ròu之軀頂上,拼死抗敵,足足三個時辰外,才將元軍的攻勢再次頂出城去。

    若再無增援,上京城不出十日,必將告破。

    城中籠罩著惶恐的氣息,段嶺終於找到了赫連博與蔡閆。

    「走。」赫連博只是簡短的一句話,朝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往哪裡走?」段嶺鋪開地圖,說,「漫山遍野,都是元軍。」

    地圖上已畫滿了圈,蔡閆說:「你連|城門都出不去。」

    昨夜有人捨棄妻兒細軟,想偷偷脫逃,卻被元軍抓住了,殺了頭掛在攻城車上,上京士氣一度落到了谷底。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援兵還不來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三人面面相覷,瓊花院內,有人經過。

    「不走,死!」赫連博朝段嶺怒道。

    「走也是死!」段嶺答道,「除非外頭開戰,才有逃脫的機會!」

    「等!」赫連博說。

    蔡閆與段嶺對視,段嶺問:「逃出去以後去哪裡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家。」赫連博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明白了,赫連博想帶他們回西涼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走。」蔡閆說,「我無處可逃,我爹、我哥,都為大遼戰死了,我無論逃到哪裡,都是喪家犬。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看著蔡閆,許久後,點了點頭,表示理解他。

    「你,走。」赫連博朝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能走。」段嶺說,「對不起,赫連。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眼裡帶著詢問的神色,段嶺說:「我在等一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點點頭,不再堅持,獨自轉身離去,段嶺追上,說:「什麼時候走?我幫你出去。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擺擺手,轉身狠狠地抱了下段嶺,看了眼蔡閆,快步離開瓊花院。

    蔡閆嘆了口氣,兩人目送赫連博離開,段嶺朝蔡閆說:「暫且住下吧,也好互相照顧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說:「不了,我得回家,陪我哥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也只得作罷,朋友們都走了,外頭又傳來攻城聲響,段嶺對接二連三的消息已經麻木了,這些天裡他常聽見一會兒有人說城破了,一會兒又是元軍打進來了,大家都見怪不怪,無聊地各自活著。

    「夫人有請。」丁芝走過段嶺身旁,小聲道。

    明晚就是七月初七,廳內擺了各式糕點,段嶺進了廳,尋chūn正在擦拭一把劍。丁芝退了出去,關上了門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我的劍。」尋chūn說。

    「斬山海。」段嶺答道。

    尋chūn有點意外,看著段嶺,點了點頭,說:「我已經很久沒用過劍了,師娘死前,我在她面前立過誓,這一生,不會再出手殺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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