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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「那老嫗不足以構成這個理由。」趙奎隨口道,「自然還有別的,令他不得不反,只因這件事如果被李漸鴻知道了,必定會砍掉他的頭。」
武獨眯起了雙眼。
「報----」一名傳令兵匆匆入內。
「江州告破!」傳令兵道,「謝宥投敵!」
李漸鴻將遼國的萬餘兵馬留在了函谷關下,製造出千軍萬馬的聲勢,抵達當夜便率領降軍繞過huáng河,無聲無息地沖向江州。江州還在觀望,李漸鴻便已衝到城下。
江州以黑甲軍聞名於世,素以捍衛王權為己任,李漸鴻手持鎮山河,駐馬滔滔長江之前,面對五萬黑甲軍。
「我用這把劍。」李漸鴻朗聲道,「與我身後的大陳子弟兵與諸位一戰!我知道這世上有些人,生在世間,不畏權,不趨勢,只為這個國家。」
李漸鴻掃過眾人,說:「趙奎叛國,諸位若不願發兵助我,今日便讓我屍橫就地,染紅這江水,將我xing命留在此處。開戰吧!無須廢話!」
鐵甲軍齊齊豎盾,一聲震天怒吼,後陣道:「且慢!」
「三王爺。」一名壯漢騎黑馬出列,說,「請到城內喝一杯玉衡山的茶。」
李漸鴻將虎盔推上些許,現出俊容,與那壯漢對視。
「謝宥,近來可好?」李漸鴻道,「我爹快千秋萬世了!四弟被權臣所挾,發了詔書罵我,這個忙,你是幫還是不幫?」
謝宥沉聲道:「熱血仍在,來日方長,盛世天下,錦繡河山,驗過方知,三王爺,請城內一敘。」
黑甲軍齊齊退往兩側,讓出一條通路,供李漸鴻入城。當日,江州城宣布投誠李漸鴻。
五月初五,端午。
這時間,上京的桃花方鬱鬱蔥蔥綻放,段嶺回到家時,收到了第二封信。
【江州滄làng滔滔,玉衡雲海漫漫,群山之巔,北地茫茫。此時相望不相聞,願得流華照月君,借你來日私房護衛一用,甚為順手,已克。】
【燒!】
南方的消息傳來,李漸鴻連拔十二城,江州無條件投誠,江州軍統領謝宥歸降,李漸鴻調兵前往劍門關。
段嶺聽懂了那句「私房護衛」,江州軍歷來只捍衛皇室正統,數百年來無數次重編,再組,仍忠誠於皇室,天家哪怕出示虎符亦無法調動。唯有歷朝信物,外加繼承皇位順序之人,方能調遣。
想必是攻克江州了,如今李漸鴻添五萬江州軍在手,揮軍直上,兵臨入川的最後一道天險。
而趙奎要的人頭還遲遲沒有來,哪怕來了也快用不上了,若再死守函谷關,後方便將被李漸鴻一鍋端掉。趙奎只得調兵遣將,南下與李漸鴻來一場硬碰硬的決戰。
「你知道趙奎為何將國都一遷再遷,寧願帶著我爹逃往西川,也不願在江州立都麼?」李漸鴻駐馬劍門關前,朝領軍的謝宥說。
謝宥沉默,趙奎遷都避開了江州,自然是不願受制於黑甲軍,否則把新都定在江州,趙奎還怎麼造反?言下之意,李漸鴻也是在問責謝宥,為何不早點採取行動。
「說句話。」李漸鴻一腳踹了踹謝宥。
「不會說話,只會殺人。」謝宥說,「很久沒有殺過人了。」
李漸鴻抬頭望向關門外,喃喃道:「只能智取,不能力敵。」
趙奎的人已經來了,據天險力守,趙奎卻遲遲不現身。
「夜長夢多。」謝宥說,「遲則生變。」
「過不去。」李漸鴻搖頭,喃喃道,「須得另想辦法,日子還有很長很長,黑甲軍的xing命,不能白費在這裡。也不想再做無謂的殺戮了,權當給大陳積點德。」
「不像你。」謝宥瞥了李漸鴻一眼。
「我有個兒子。」李漸鴻朝謝宥說。
謝宥說:「明白了,暫且撤軍。」
黑甲軍、西北軍全陣後退,退到劍門關前十二里外。
南方陷入膠著狀態,古人道「劍門天下險」,趙奎在護衛皇室遷都之時,確實走了一著好棋,劍門易守難攻,要進西川,除漢中路與劍門之外別無捷徑。只要這兩路穩守,入川的道路便將被徹底阻截。
劍門關下水流湍急,儘是崇山峻岭,趙奎在兩側埋伏下了無數機關,李漸鴻若將手中所有兵力壓上去,拼死一戰,勝率不到三成。此時趙奎仍在等候,李漸鴻一方卻已危機四伏。
所有勢力都在盯著這場戰爭,李漸鴻的戰果攸關漢、遼、西羌、元四族格局,劍門若久攻不下,大軍便無法入主西川,於是南方大陳,將被這場戰爭一裂為二,再分為趙奎主掌的西陳與李漸鴻割據的東陳。陳國將因這場內戰而分崩離析,引來更qiáng大的對手。
「如果打不下來呢?」
「那他們就完了。」一名外族少年充滿同qíng地說,「遼國哪容得他們再分治一次?」
「北有元人虎視眈眈。」又有人說,「南院定會先取江南,李漸鴻失去西川支持,黑甲軍只打內戰嘛,保護天子。他們不出玉璧關,也打不了游擊與持久戰,一旦我大遼再下江南,定是秋風掃落葉之勢……」
眾少年在辟雍館內習練she箭,自元軍進犯上京後,武術課赫然增加了分量,大家都不想任憑宰割,學騎she也愈發認真起來。
段嶺聽著側旁的議論,沉默不語。
「若再分治一次。」又有人說,「李漸鴻就是南陳的千古罪人。」
遼國十分忌憚背後的元,元人在近年間已有虎視眈眈、覷機南下之勢,南方一亂,耶律皇室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次南下,先行吞併中原南面,江左等地,徹底紮根,再慢慢收拾掉荊州、西川,以長城為界,抵禦元人入侵。
李漸鴻盯著西川,遼國卻盯著南方,元人則盯著上京與北方,螳螂捕蟬,huáng雀在後,牽一髮而動全身。
she箭課結束後,少年們仍在討論南方的格局,段嶺卻無心再聽,這幾天先是傳來不少好消息,卻又傳來了更多的壞消息。今年若打不下劍門關,進不了西川,李漸鴻面臨的就將是腹背受敵的局面。
「說不定耶律大石早就料到這qíng況了。」蔡閆回房時,突然說了一句。
「什麼?」段嶺還在思考,被蔡閆一說,才回過神來。
「嗯……嗯。」段嶺答道,「有可能,是的。但很多事,應該由不得他說了算,我倒是覺得韓唯庸會朝南方用兵,趁機奪取淮水以南的國土。」
「國土。」蔡閆說。
段嶺意識到蔡閆的身份其實是遼人,便改口道:「漢人的國土。」
「你爹什麼時候回來?」蔡閆又問。
段嶺說:「我不知道,南方封鎖了消息,我想他能保護好自己。」
蔡閆點點頭,兩名少年剛洗過臉,院內突然敲鐘,三下三下一下,示意眾少年各自集合,有要事。二人便到正廳前去排隊。
耶律大石來了,北院大王突然降臨,整個辟雍館內登時不知所措。唐祭事在前領路,耶律大石、韓捷禮與一名衣著華貴的少年進了廳堂,耶律大石與韓捷禮則跟在那少年後頭。
少年唇紅齒白,充滿尊貴氣派,段嶺一眼就感覺到了----他的地位比韓捷禮與耶律大石還要高!而如今遼國,地位尚在耶律大石之上的,便只有一個人:
耶律宗真。
「陛下。」
辟雍館內已有人認出耶律宗真,忙行禮,耶律宗真卻十分平易近人,朝學生笑笑,說:「免禮。」
看耶律宗真那模樣,和蔡閆差不了多少歲,他負手走過第一排,挨個與學生jiāo談,問什麼,學生便答了。
耶律宗真又注意到學生手上的佛珠,問:「家裡也信佛?」
段嶺馬上將脖上的紅囊吊墜摘了下來,回去藏進房裡已來不及了,這時候,蔡閆卻兩指點了點段嶺的手背,段嶺鬆開手指。蔡閆便將玉璜取走,躬身整理衣袍,起身時,將那紅色布囊再次塞進段嶺手裡,段嶺手裡一拈,裡頭已被換成一枚銅錢,心中震驚,蔡閆似乎知道自己的心事,卻沒有說破。
輪到段嶺時,他走上前去,耶律宗真觀察段嶺神色,朝他笑了笑。
「我認得你,你叫那個……」韓捷禮十分頭疼,一時竟想不起段嶺叫什麼名字。
「段嶺。」段嶺笑道。
「對對。」韓捷禮答道,「把布兒赤金揍了一頓的那個。」
耶律宗真笑了起來,說:「這可是替朕報了大仇。」
耶律宗真與段嶺相對打量,問:「家裡做什麼的?」
「南來北往的生意。」段嶺答道。
「這是什麼?」耶律宗真注意到段嶺脖上繫著的錦囊。
「我爹給的。」段嶺掏出銅錢,給他看了一眼。
眾人笑了起來。
耶律宗真點了點頭,還想再問幾句,卻見蔡閆在後張望,耶律大石便道:「那是蔡聞的弟弟。」
耶律宗真明白了,便朝蔡閆招手,蔡聞為保護上京獻出了xing命,耶律宗真便好言安撫了幾句,段嶺站到一旁觀察,起初懷疑耶律大石是來找自己的,然而看來看去,又覺得不像,耶律宗真對各人家世並不太關心,反而像是在碰眼緣一般,長得俊美的少年上前,便會多說幾句,其餘人等,反而略一點頭便過了。
耶律宗真見完學堂內所有人後,唐祭事便吩咐可以散了,各人心事重重地回去,剛走出廳堂,段嶺想到玉璜,迎上蔡閆目光,頓時就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。
「換回來麼?」蔡閆說,「那是我的保命錢。」
段嶺自然要還他,兩人剛要換,唐祭事卻在走廊里說:「蔡閆、段嶺,到側院中來,有事吩咐。」
☆、31|伴讀
側院內,耶律宗真翻閱名冊,韓捷禮正與耶律大石說話,一共去了五名少年,赫連博、蔡閆、段嶺、另一名鮮卑姓呼延的,以及一名遼國北面官的孩子。
唐祭事示意段嶺與蔡閆跟著耶律宗真走,說:「陛下問什麼,你們就答什麼。」
段嶺心臟狂跳,不知對方有何用意,耶律宗真是來選人的?選人做什麼?
耶律宗真背著手,在前頭走,眾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,宗真時不時發話,無非是問來了辟雍幾年,讀書如何,想必是考察眾人功課,段嶺驚訝地發現,這小皇帝懂的似乎不比他們少,顯然在中京時也是下過一番苦功。
而前來的五人,除赫連博之外,俱是辟雍館內開chūn考校中,文章寫得最好的幾個。
「朕昨夜看過你們的文章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寫得一手好字,如今看來,竟是文如其人,各有各的風采,不錯。」
五人忙躬身謝過。
「你倆是漢人。」耶律宗真在院內坐下,說,「近日南方的消息,想必也傳遍了,都各自說一說吧。」
司業端上點心與茶水,耶律宗真喝了一口茶,笑著說:「咱們沒這麼多規矩,隨意開口就是,本來也並不指望能說出個什麼,隨意聊聊。」
蔡閆這才說:「陛下,我是遼人。」
耶律宗真先是一怔,繼而樂了,說:「蔡卿說得對,是朕冒犯了。」
蔡閆說:「以如今江南局面,不該貿進,我大遼入主中原已有百年,這百年間,比眼下更好的時機亦出現過,但能藉機一舉拿下南方江山,沒有。」
「嗯。」耶律宗真點頭,蔡閆又說:「李漸鴻、趙奎二虎相爭,李漸鴻本就得我大遼助力,不如索xing助其牽制趙奎,以換取中西路六郡。」
耶律宗真沉吟不語,蔡閆點到為止,便不再說。
「段嶺,你覺得呢?」耶律宗真說,「你的文章里寫到『內聖外王』,古意新解,倒是令朕眼前一亮。」
段嶺約略猜到耶律宗真的用意了----他不是特地為自己而來的,也不是查到了什麼內qíng,小皇帝來上京的目的很簡單,說不定只是找幾個伴讀,以作消遣。
「以王道服人。」段嶺答道,「陛下心之所指,便是王道所在。王道是堂堂正正的陽謀,凡事以大義為先,『信』與『義』是王道的一部分。當今天下有元在畔,覷我大遼領地,此時不便失信於人,無信則難立。」
「嗯。」耶律宗真又點點頭,笑道,「你家是商人出身,想必以信義為尊,不可失信,方能以誠服人,不錯。」
耶律宗真瞥了段嶺一眼,段嶺卻仍在思索,只是這麼一瞬間的表qíng,耶律宗真便發現段嶺還有話說,眼裡帶著詢問之色。但段嶺搖了搖頭,笑了笑。
耶律宗真也笑了起來,不再追問。
「你們都願意跟著朕去中京麼?」耶律宗真最後問。
皇帝這麼問出口,誰敢說不願意?段嶺心裡暗道糟糕,表面上卻仍不得不點頭。
「很好。」耶律宗真說,「這些日子,便回去與家人團聚幾日,到時會有人來通知你們。」
此時韓捷禮過來,恭請耶律宗真,眾人將他送出辟雍館外去,祭事、司業盡數出來相送,耶律宗真上車離去。
人一走,段嶺才發現背後已被汗得濕透,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沒被選上的少年們,眼中充滿了艷羨之色,被選上的少年們卻各懷心事。
唐祭事說:「既被選上,今日便可回去,願留在辟雍館內也成,隨你們心意,但不可出城去。」
如果有選擇,段嶺是十分不想去的,他相信耶律宗真並未發現自己的身份,說不定耶律大石根本就沒告訴過他,見北院大王今日心事重重的表qíng,想必一連數月,都在忙著與韓捷禮的父親爭奪|權力,無暇顧及到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