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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「讀書,是學著當皇帝。」李漸鴻笑著說,「免得登基以後手忙腳亂,記得老祖宗怎麼說來著?」
「治大國……」段嶺看著鍋里那尾魚,說,「如烹小鮮。」
「這就是了。」李漸鴻一本正經道,「看來讀書還是有用的。」
段嶺說:「可我什麼也不會。」
李漸鴻加半瓢水,扔進蔥姜蒜,蓋鍋蓋,擦手,說:「不會就學,陛下,去拿碗,開飯!」
李漸鴻打橫抱起段嶺,段嶺被放在廳堂外,過去將碗筷擺好。
「空了沒事時,便可想想當上皇帝以後,想做什麼。」
吃飯時,李漸鴻朝段嶺認真地說。
段嶺哭笑不得點頭,李漸鴻又囑咐道:「凡事未確定前,自個兒想想就好,不必與外人說,沒的引人嫉妒,畢竟這世上的人,十有八|九,都是當不上皇帝的。」
段嶺哈哈大笑,說是這麼說,卻感覺還十分遙遠。當夜李漸鴻抱著膝蓋,在走廊下看星空,段嶺則翻了一會兒書,以應付不久後將到來的考試,漸漸趴在案幾前睡著了,李漸鴻便小心地將他抱起,抱回房去,父子二人同榻睡下。
「士不可以不弘毅……」
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,段嶺背誦曾子之言,忍不住去瞥在一旁看書的李漸鴻。
「……任重而道遠。」李漸鴻淡然接口道。
「任重而道遠。」段嶺跟著背誦。
他的心中充滿疑惑,父親孑然一人,唯一可供驅策的人便只有郎俊俠,南陳幾十萬兵馬,萬里江山,單靠一個皇族的身份,如何去收復?
「爹。」段嶺問道,「你認識耶律大石嗎?」
「我認得他。」李漸鴻說,「他總是假裝不認識我。」
段嶺:「???」
李漸鴻揶揄:「就像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給揍了,被揍的那個,總是繞道走的道理。」
段嶺:「……」
「那他會找你麻煩嗎?」段嶺經過這些時日的思索,知道父親的身份非常敏感,一旦落單,仇家興許就會找上門來。
「他不會。」李漸鴻說,「從前咱們是他的仇家,現在不是了,耶律大石這人非常狡猾,向來見風使舵,何況他還不知道我來了。」
段嶺問:「那南方怎麼辦?」
「這些日子裡,我都在想。」李漸鴻沉吟片刻,而後說:「無非是借兵,結盟,拉攏遼國,對抗元人,耶律大石若願意借我一萬人,拿下趙奎,不在話下。」
「他願意借兵嗎?」段嶺問。
李漸鴻答道:「這就得想辦法了,想的正是這個辦法,要如何給出一個他不得不接受的理由。那天我與拔都的爹談到的正是這布置,我讓他陳兵玉璧關,南陳的軍隊就過不來,上京唯有往西南路求援。」
段嶺說:「就像拔都一樣,把我當作質子留在這裡……」
「不行。」李漸鴻臉色一沉,語氣森寒,「這話不可再說,在你眼裡,爹是這樣的人?」
段嶺只得點頭表示知道了,片刻後偷瞥李漸鴻,覺得他似乎有一點生氣,便過去討好他,李漸鴻回過身,一手摟住他,悠然道:「絕不能讓耶律大石知道你的身份。」
段嶺「嗯」了聲,李漸鴻說:「有什麼動向,爹會和你商量,莫要擔心這些。」
段嶺點點頭,便倚在李漸鴻懷裡看書備考,李漸鴻則盯著案几上一張發huáng的舊地圖看,地圖上是北方的遼闊領土,連著玉璧關以南,直到淮水,上面寫著碩大的一個字----遼。
一連數日,李漸鴻都在思考。段嶺的應考之日則越來越近,說也奇怪,段嶺感覺自己仿佛一夜長大了,從前喜歡的,現在仿佛都不太在意,不再吵吵嚷嚷想去玩。人生之中,似乎有著更重要的事qíng在等待著自己。
這就是天命罷?段嶺開始對父親生出新的qiáng烈的qíng感,他對李漸鴻的崇拜從無梗概,卻漸漸地覺得,父親雖是他的,卻又對更多的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。也許這正是夫子所說的,一種叫王道的東西。而這王道,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。
他開始避免麻煩李漸鴻,儘量不打斷他長時間的思考。夏天來了,蟬鳴不絕於耳,上京的夏天gān燥涼慡,有種清新的氣息。
這天段嶺挎著個包,經過走廊,朝廳堂里正在喝茶的李漸鴻說:「爹,我去入學應試了。」
李漸鴻在廳堂里看著他,目光十分複雜,卻充滿了溫暖的意味。
「你長大了。」李漸鴻說。
段嶺站在陽光萬丈的院子裡,沐浴著夏日的太陽,不知道為什麼,聽到父親這麼說,他反而有點難過。
「不過爹很喜歡你現在這模樣。」李漸鴻笑著起身,說,「走罷。」
段嶺本不想讓李漸鴻在自己的事qíng上耗神,李漸鴻卻一直記得,東西都收拾好了,放在一旁,此時放下茶盞,拎著包袱起來,與段嶺前往辟雍館參加考試。
這是段嶺人生中第一次應考,說不得心裡還有些緊張,李漸鴻卻說:「不必擔心,考不上,爹使點銀錢讓你進去玩就成了。」
段嶺笑了起來,緊張感被沖淡了不少。這日辟雍館內已擠滿了應試的學生,吵吵鬧鬧的,李漸鴻找到位置,讓他坐下,低聲說:「爹就在院子外頭那棵樹上等你。」
段嶺:「……」
「你先回去罷。」段嶺怪不好意思的,辟雍館內人來人往,也無人注意到他們。李漸鴻給他擺好紙筆,又說:「來日你要應付的大場面還很多,隨便寫寫,你的能力,不必靠這麼一張紙來證明,爹是相信你的,無須太認真。」
段嶺突然明白了李漸鴻話中之意,朝父親點點頭,習得文武藝,貨與帝王家,自己就是帝王家,還有什麼可擔心的?李漸鴻的意思該當是不必太費勁,免得出類拔萃,引來注意。
李漸鴻朝段嶺比劃了個大拇指,轉身出去。
☆、21|密會
眾學生在庭院中應考,辟雍館內一片肅穆氣氛,與名堂那吵吵鬧鬧的氣氛截然不同,仿佛進了這道門,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嚴肅起來,不敢放肆。
庭院內花團錦簇,映著碧藍色的天空,猶如一幅絕美的畫卷,先生過來發下考卷,入學應試只考一上午,段嶺起初朝庭外樹上瞥了一眼,不知李漸鴻坐在哪棵樹上看自己,搜尋一圈無果,便埋頭開始答卷。
過得一個時辰,段嶺答了近半,搓搓手,抬頭又看,見李漸鴻就在牆外,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上,倚著樹枝,一腳吊兒郎當地晃來晃去,吃著糖葫蘆。
段嶺:「……」
李漸鴻朝段嶺出示另一串糖葫蘆,示意給他也買了,讓他好好考。
段嶺哭笑不得,突然想起李漸鴻應該是剛來,方才做什麼去了?一個時辰里都在爬樹嗎?
兩個時辰後,炎炎烈日下。
「收卷。」考官說。
考場內登時如同沸鍋的水,考生們一下子全部說起話來,考官咳了聲,場內便靜了。考生們又紛紛起來,朝考官行禮,齊聲道:「謝大人。」再依序排隊出去。
段嶺出來就往院子外的樹下跑,抬頭張望時卻不見了人,正莫名其妙,轉頭四顧,卻被李漸鴻扛了起來,哈哈地笑,帶回家去。
「先去洗個澡,晚上帶你玩兒去。」李漸鴻說。
段嶺提醒:「明天就放榜了!」
李漸鴻答道:「不礙事,回來過夜。」
父子倆在外頭用過午飯,洗過澡回來,李漸鴻又以起得太早為由,哄著段嶺午睡了一會兒,睡醒時已是日落時分,李漸鴻又取了新衣服給段嶺穿。
段嶺:「?」
新衣用料華貴,以上好的黑色錦緞製成,上面繡著白虎紋。靴子腰帶,俱是新的。
「哪裡做的?」段嶺問。
「早就做好了。」李漸鴻說,「今日取回來的,就在你考試那會兒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段嶺穿好新袍子,朝著鏡子一照,差點都認不得自己了。新衣顯然照著他的舊衣尺寸剪裁,一身光鮮黑錦袍,銀線織就的白虎紋栩栩如生。
「這是什麼衣服?」段嶺問。
「這是王服。」李漸鴻答道,「皇袍為龍,王服從西極白虎,白虎是兵神,掌兵護國之意,所以兵符也喚作虎符。」
李漸鴻換上與段嶺幾乎一模一樣的長袍,段嶺看到鏡子裡的父親,瞬間眼睛一亮。
「如何?」李漸鴻漫不經心地問。
「好……好……」段嶺幾乎要不認識李漸鴻了。
從他們相見那天起,李漸鴻便一身布袍,頭髮隨意束著,也不收拾自己,如今換上王服,只是靜靜站在那裡,便散發出一身氣勢,玉樹臨風,更有種君臨天下的威嚴。
「穿成這樣,去哪兒?」段嶺問。
「去一個你不大想去的地方。」李漸鴻說,「瓊花院。」
段嶺面部抽搐,一臉「穿這么正式居然是要去嫖」的表qíng,比起數年前,段嶺早已聽說了許多不該知道的東西。
「就知道是這表qíng。」李漸鴻樂道,「去見一位老朋友,不做別的。」
段嶺一臉懷疑,說:「真的?」
「你全程在旁盯著,哪句話惹你不高興了,隨時可上來抽耳刮子。」李漸鴻笑著說。
「你自己說的。」段嶺瞥李漸鴻,目不轉睛地看著他,覺得父親實在是太英俊了。
「可不能就這麼去。」李漸鴻又取來桌上兩副面具,貼在段嶺臉上,讓他戴好。
段嶺:「???」
那面具從鬢間而入,擋住了大半臉龐,以牛皮製成,露出李漸鴻高聳的鼻樑與溫潤的雙唇,更有種攝人心魄的神秘感與美感。
段嶺戴好面具,李漸鴻又讓他將玉璜取出來,系在他的腰墜掛扣上,繼而把自己的那塊jiāo付予他,眼裡帶著示意的神色。
段嶺把另一塊玉璜系在父親腰上。
「走。」李漸鴻牽起段嶺的手,於暮色中出了門。
門外等著一輛馬車,車夫揭開帘子,請二人上車。
「有人看到這車子過來了不曾?」李漸鴻在車內問。
「請您放心。」車夫答道。
車在巷內轉來轉去,並不依循平日裡的路線,穿過兩條正街,又朝小巷子裡走,經過有眾多官員府邸所在的西城 ,方又回到大路上,慢悠悠地朝瓊花院裡走,在後門外停下。
夏夜悶熱,烏雲密布,不見月光,戰事緊張,如今較之往常多了股不安的氣氛,籠罩於全城之上。瓊花院內不聞笑語,唯有五顏六色的燈籠靜靜掛著。
「拜見王爺。」
李漸鴻牽著段嶺的手,從後院步入走廊,丁芝親自提著燈籠,側著身,小心領路。守在走廊兩側的僕從待得李漸鴻與段嶺經過時,紛紛跪伏在地。
「拜見王爺。」
「拜見王爺。」
段嶺:「……」
李漸鴻頭也不點,朝段嶺說:「餓了麼?」
段嶺忙搖頭,李漸鴻說:「你定是餓了,稍後坐下來,先吃一點。」
「拜見王爺。」
花團錦簇,瓊花院餘下五女紛紛出廳,在廳內朝李漸鴻跪伏在地。正中瓊花院夫人一身正服,如同火鸞一般,見李漸鴻入內,展開袍袖,上前。
「拜見王爺,拜見小王爺。」夫人沉聲道。
「免禮。」
李漸鴻這才說了句話,威嚴十足。
六女紛紛讓開,李漸鴻讓段嶺上前,坐在主位上,自己則坐在一旁,徐蘭端上茶盤,邱槿奉茶予夫人,夫人再接過茶,放到李漸鴻手邊,李漸鴻先是喝了一口,再隨手遞給段嶺。夫人才為李漸鴻奉茶。
「尋chūn。」李漸鴻說。
「是。」夫人答道。
段嶺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,卻一時間想不大起來,不片刻注意力又被李漸鴻的話岔了開去。
「人叫來了沒有。」李漸鴻道。
「邱槿去請過。」尋chūn始終低頭注視地面,恬淡答道,「想必今夜是會來的。」
「還有誰在這院子裡頭?」李漸鴻問。
「名喚蔡閆的,與南院家的孩子在邊院裡頭聽曲子喝酒。」尋chūn又答道,「已派人守住了,該當不會闖進來。」
「來點吃的。」李漸鴻最後說,「小王爺餓了。」
尋chūn與六女這才一同躬身,退了出去。
段嶺有點不安,只因禮節實在太隆重了,李漸鴻也不說話,父子倆便這麼坐著出了一會兒神,廳內熏著檀香,裊裊消散。
不知幾時,李漸鴻在這靜謐中,突然開了口。
「哪天爹要是不在你身邊,你會想不?」
段嶺轉過頭,不明所以,看著李漸鴻,李漸鴻也轉過頭,怔怔看著段嶺。
「想。」段嶺說,「你要走了嗎?什麼時候?」
這些天裡,段嶺總有種qiáng烈的預感,是預感,也是推斷,李漸鴻若要發兵收復南方,想必不能帶著自己行軍打仗,更沒空陪他。
李漸鴻嘴角微微一牽,說:「倒也不是,進了辟雍館,你便要在裡頭住著,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,捨不得你。」
李漸鴻伸出手,手指拈著段嶺的面具,將它慢慢地推到段嶺的頭頂上,盯著他的臉看,段嶺也伸出手,把父親的面具推到頭頂。最近他也總在想,去念書,便要住在辟雍館裡了,時常捨不得。
李漸鴻一手覆在段嶺臉上,說:「趁著這時,多看看你,去打仗時,躺在帳篷里,便時時記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