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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那聲響聚集了真氣,猶如泰山崩裂,震得所有人耳膜劇痛,只見李漸鴻雙掌一推,木椽抵著數名元兵直推出去,那巨力將敵人全部掃出了院外,李漸鴻再補上一掌,轟然巨響後,木椽崩毀,化作火星四she,元兵抵擋不及,摔下懸崖。

    慘叫聲頻起,李漸鴻這才回身,說:「全部上牆頭去,準備弓箭,再敢來犯,格殺勿論!」

    所余無幾的護寺僧各自占據了院子內的牆頭高處,餘下雜役挑桶,救火,北寺內一片láng藉。

    「外面是哪一位將軍?」一個蒼老的聲音說,「戰火將起,朝不保夕,竟還有人記得老朽,足感盛qíng,便請入內一敘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轉頭看李漸鴻,想起李漸鴻帶自己上路,緣因「見一位老友」,李漸鴻默契點頭道:「不錯,就是他,老頭子脾氣不好,見了面,儘量少說話,要罵他的話,先躲到爹背後再罵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啼笑皆非地點頭,李漸鴻便給段嶺整理衣袍,牽著他的手,進了內殿。

    寺廟內殿中一片昏暗,遠處仍有餘燼噼啪作響。李漸鴻與段嶺入內,一名小沙彌先捧著銅盆,讓二人洗手,父子便洗過手,接過燃香,朝著佛像拜了三拜。

    戒律僧手持裹錘,敲擊銅缽,發出「當」的一聲響,聲音悠揚婉轉。

    「請裡頭說話。」戒律僧說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便邁過二門,只見寺廟深處,台階盡頭有一內殿,大門敞開,正中的蒲團上坐著一名老僧,兩側排開八名護法僧,各持法器,喃喃念誦經文。

    「原來是王爺。」那老僧冷冷道,「老朽多有不便,無法起身相迎,還請恕罪則個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聽到「王爺」之稱,登時震驚,望向李漸鴻時,李漸鴻卻絲毫不為所動,說:「這是我兒。兒,上前拜見空明大師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走上前去,依著夫子所教,雙手舉過頭頂,規規矩矩一禮。

    被稱作「空明大師」的老僧人法袍被燒去了小塊,一身焦枯之氣,伸出手,段嶺回頭看父親,李漸鴻示意他再往前點,段嶺便跪伏在地,靠近空明些許,空明一手按在他的額頭上。

    「我賜你福祉。」空明說,「你再賜予萬民福祉,天佑你大陳。罷了,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王爺,有話請說。」空明又說,隨之做了個手勢,護法僧便各自起身,退出了門外,反手關上門,殿內唯剩下李漸鴻、段嶺與空明法師三人。

    段嶺注意到空明左手被燒得焦黑,皮膚猶如木炭一般皸裂,現出裡頭殷紅的血ròu,空明卻絲毫沒有痛楚之意。以完好的一手遞出蒲團,段嶺接過,讓父親坐下,自己則跪坐在他的身後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說:「遠道而來,大師還是像從前一般地拒人於千里之外,好歹也招待杯茶,讓李某潤潤嗓子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到得此時,竟會再見王爺一面。」空明道,「前塵恩怨,猶如隔世,王爺是放下了,老朽卻還未曾放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出家人。」李漸鴻又說,「該放下的總歸要放下,大師還是看開點罷,不就是一把劍麼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接過小沙彌奉上的茶盞,喝了一口,隨手遞給段嶺,段嶺渴得狠了,一氣喝下半盞茶,聽著二人對話,心裡還在想父親的「王爺」稱呼。

    「王爺」倒不如何震懾他,畢竟名堂內的,不是皇親就是外戚,赫連博、拔都……據說都是皇族。然而父親說過,他們是漢人,漢人的王爺,也就是說,爹的爹,就是皇帝?!

    這才是最令段嶺心神震dàng的,然而他爹多了一重身份,看在段嶺眼中,倒是未有多少不同,他還是他,而自己也還是自己,不因此有任何改變。

    空明年輕時脾氣bào戾,老時未見收斂。

    「辦了一樁事,放虎歸山,未知是福是禍,想著也該來了。」李漸鴻說,「正想著請教大師三件事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道:「王爺請教老朽三件事,老朽卻想先請教王爺一件事,放虎歸山何意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答道:「將布兒赤金家的質子送出上京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一想便知,說道:「唔,元人攻遼,北院大王勝績乏善可陳,當抵擋不住窩闊台的大軍。回來後必殺奇赤泄憤,也不失為一樁功德,王爺是該洗一洗滿手的血腥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嘆了口氣,說:「還未到時候,我用奇赤父子的xing命,換取他歸去後,朝鐵木真討一隊兵馬,暫且陳兵玉璧關下,按兵不動,與漢人結盟,最差也要擋住南陳的援軍……如果有的話。這對元人本就有利無弊,畢竟窩闊台更不想腹背受敵。待元人圍攻上京後,我才好找耶律大石談判,協助他抵抗元人,承諾他待我回西川復位,便與遼國結盟,以此換取借兵平南的機會,否則難以取信遼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麼說來,王爺是打定主意要回南方去了?」空明法師抬眼,注視李漸鴻雙目。

    「舉棋不定,是以前來北寺,順便請大師為我兒起一個名字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又將目光轉到段嶺臉上,打量他許久。李漸鴻許多話,段嶺聽不懂,卻能感覺到空明法師似乎不那麼贊同李漸鴻的做法,兩人之間,更素有嫌隙。

    「李家至他這一輩,人丁寥落。」李漸鴻說,「入族譜的,便唯有我兒,小時跟著他母舅家姓段,單名一個嶺字,前來討大師一句話,庇佑他無災無難,茁壯成長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人生在世,何曾能無災無難?」空明法師道,「按你李家輩分,已是糙字輩,便喚李若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沉吟片刻,空明法師又道:「若木也,東極扶桑,西極若木,一日方至,一日方出,飽經風霜,不懼風雨,終成廣廈良材,庇佑天下。」

    「謝大師賜名。」李漸鴻說,繼而看了段嶺一眼,段嶺忙躬身道:「謝大師賜名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靜靜看著段嶺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又道:「還有一事不解,請教大師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眯著眼,說:「但問不妨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說:「此次回南,不知能否重奠我南陳基業,再振我萬里河山?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淡淡道:「老朽若說『不能』,王爺便不去做了不成?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大氣也不敢出,他隱約聽出了李漸鴻話中之意,難道真的要回南方去了?

    李漸鴻微微一笑,答道:「大師說得是,倒是李某急躁了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又道:「老朽且再問王爺一句,將軍嶺下一役,王爺消匿人間已有三年,又是什麼令王爺想班師回朝了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答道:「因為我兒想回他的故土,僅此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爹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側頭,注視段嶺雙目,段嶺與他久有默契,已猜到李漸鴻意圖,說:「我只要我們好好活著,回南邊卻不要qiáng求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道:「我兒大可放心。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道:「王爺是這世上一等一的明白人,行事周全慎密,領軍jiāo戰,更幾乎從無敗績,但照老朽看來……」

    空明法師緩緩搖頭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臉色微微一變,空明法師又說:「天底下自然沒有王爺去不了的地方,也沒有王爺辦不到的事,唯願老朽錯了,你竭盡所能,也只能辦成一半,來日這南陳基業的另一半,須得jiāo付在小王爺肩上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表qíng轉為和緩,沉吟片刻不語,而後緩緩道:「周而復始,萬象更新,方得欣欣向榮之世,這原本就是他的責任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又道:「如此說來,第三件事,倒也不用問了,世間原無何人,能批一人命數,更何況是我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非成敗,俱有緣法。」空明法師說,「因果輪迴,自有定數,一人命數,本就在自己手中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沒有再說話,那一刻段嶺感覺到了一股黑暗的氣息,仿佛一個人將死之時,散發出來的yīn影,他有點害怕,便朝李漸鴻靠了靠,李漸鴻伸出一隻手,摟住了他。

    「大師?」李漸鴻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臨別之前,贈王爺一句話。」空明法師緩緩道,「剛極易折,qiáng極則rǔ,日中則昃,月盈則食。切記……」

    段嶺定定注視著空明法師,李漸鴻說:「北寺保管的寶劍,想必大師留著也再無用處,不如就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晚了。」空明法師閉著雙目,沉聲道,「已被我那叛出本門的師弟取走,北寺榮極復衰,來日若有機會,還請王爺替老朽清理門戶,取回斷塵緣……老朽這一生,塵緣不斷……」

    話聲戛然而止,隨著段嶺一聲低呼,空明法師朝一側跌坐,重重倒在地上,竟是已圓寂。

    陽光從破敗的寺頂照入,落在空明法師的屍體上。

    ☆、王道

    「這世上,當真就沒有一個能殺得了李漸鴻的人嗎?」

    牧曠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身後站著蒙面的昌流君。

    牧曠達的對面,站著大將軍趙奎,今日趙奎一身文士裝束,正在書房中練字,武獨在一旁沉默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殺不了。」趙奎答道,「而是殺不得,武獨、昌流君、鄭彥,以及那無名客,俱受鎮河山轄制,只要那把劍在李漸鴻手中一天,便不可刀兵相向。」

    趙奎的字遒勁轉折,一筆筆地灑下來,就像bào雨裹著無數刀鋒。

    「自那延陀死後。」趙奎沉聲道,「天下便再難找到能敵李漸鴻之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再qiáng也是人。」牧曠達輕描淡寫地說,「是人,就有弱點。凡事胸有成竹,以為一切盡在其掌握之中,便免不了出變數。」

    趙奎說:「無名客興許就是他的變數,此人先叛其師,後血洗全派,迄今仍未有過jiāo代。根據武獨所報,我已派人查到他的行蹤。他的家鄉,正在鮮卑山的盡頭,而李漸鴻逃亡之時,亦在那裡有過短暫的停留。」

    牧曠達端著茶盞,送到嘴邊喝了一口,目光投向廊下:「我實在是對他束手無策,只好jiāo給將軍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除此之外,我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人。」趙奎放下筆,「說不定能與李漸鴻一戰。」

    趙奎望向牧曠達,說:「但我請不到他,也只能jiāo給丞相了。」

    牧曠達若有所思,卻沒有說話。

    「昔年忘悲大師被那延陀重傷,傳下斷塵緣於空明手中。」趙奎又說,「空明有一師弟,帶髮修行,而後叛出師門,取走了斷塵緣。」

    「武獨與昌流君是不指望了。」趙奎嘆了口氣,說,「除李漸鴻外,天下之人皆可殺,唯獨殺不得他。

    「而無名客前來,定身負要務,元人朝遼國宣戰,若不出所料,數月內烽煙四起,李漸鴻定將現身。」

    牧曠達沉默良久,沒有說話。

    元人南下,先頭部隊已破胡昌,遼國上下一併被驚動起來。逃難的百姓湧向上京,六月十五時,已有近三萬人集結在上京城外。李漸鴻騎著馬,帶著段嶺,一路穿過官道,來到城門外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人!」城門守衛說,「出示文書,搜查全身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撥轉馬頭,朝城牆上打了個唿哨,負責守城的蔡聞瞥見,便讓人開了偏門,將二人放進來。

    「朝他致謝。」李漸鴻吩咐段嶺,段嶺便在馬背上朝蔡聞遠遠地一抱拳,蔡聞抱拳回禮致意,料想公務繁忙,無暇來問他父子何時出的城,出城辦何事。

    雖只離開了短暫數日,回到家時,段嶺卻覺得猶如隔世,那夜前去營救拔都,自從踏出家門開始,便身不由主地走上了一條波瀾壯闊的道路。一夜間自己成了南陳的皇族,父親竟是邊關第一武將,漢人的戰神……如今南陳風雲突變,李漸鴻不得不流落天涯,父子二人相依為命。

    段嶺的人生遭逢此劇變,曾經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了起來。郎俊俠的諱莫如深,父親的到來----一切都有了解釋。

    你來日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。

    許多從前不懂的話,如今也一下子全懂了。

    他坐在廊下,呆呆地看著院裡。

    「爹。」

    「噯,兒子。」李漸鴻卻一如既往,提著壺給段嶺的花圃澆水。

    段嶺沒說話,李漸鴻澆完水以後,便打了水,蒸上飯,在井旁殺魚,給段嶺做飯吃。

    這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,段嶺竟不知該如何自處,他看著李漸鴻的背影,感覺空明法師、郎俊俠、瓊花院夫人所認識的那個人,竟與自己的父親不是同個人。就像夢一樣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刮著魚鱗,還回頭看段嶺,問:「餓了?這就開飯,兩刻鐘。」

    「爹。」段嶺說,「我現在該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一怔,繼而笑了起來,拿著魚進廚房裡去,段嶺忙追上去,在後頭看李漸鴻起油鍋。

    「你想做什麼,就做什麼。」李漸鴻隨口說,「那些恩怨,是爹的事,絕不是你的枷鎖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當王爺要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讓段嶺站開點,擋在他身前,免得油星濺到他,把魚沿著鍋邊放進去,「噼里啪啦」的一陣輕響,香氣撲鼻。

    「你四叔尚未有子嗣。」李漸鴻隨口道,「哪怕有,來日南陳帝君之位,亦是你的,你不是王爺,你是皇帝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反手一敲鍋沿,煎魚便在鐵鍋里打了個旋,李漸鴻手指再一彈,震得那尾魚翻了個面,金huáng色的一面朝上,滋滋作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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