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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不要進來!」掌柜不悅道,讓小二出去趕開難民,亂世當道,無錢寸步難行。段嶺時不時地往外看,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帶著另一個幼童,灰頭土臉地混了進來。

    「吃嗎?」段嶺拿了一塊餅,遞給那大孩子,「歇會兒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出去!都出去!」小二說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看了小二一眼,只是一眼,小二便不敢說話了。

    「給我弟弟討一塊。」那孩子躬身道,「多謝您吶,您一路平安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看到這景象,忍不住心酸,對方卻很懂禮數,只占了一塊小地方,讓自己弟弟吃餅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把另一塊餅掰開了泡在羊ròu湯里,給段嶺吃。

    「從哪兒來的?」李漸鴻隨口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胡昌城。」那孩子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哦?城破了?」李漸鴻又說。

    「差不離了。」大孩子說,「元人來了,怕被屠城,都在往上京逃,老爺,能給點水喝嗎?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提壺斟茶,給了那孩子一碗茶,孩子先喝了幾大口,再餵給弟弟。

    「你爹娘呢?」段嶺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失散了。」大孩子說,「您若往北面走,能不能幫我們打聽幾句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往東邊去。」李漸鴻說,「不必擔憂,元人還未追到此處,想必是無礙的。」

    那大孩子點了點頭,說:「東邊也得當心,漫山遍野的,都是元人騎兵。」

    「走罷。」李漸鴻分付錢幣,結算房錢與伙食,帶著段嶺出客棧,騎上萬里奔霄,繞了個道,飛馳而去。

    ☆、身教

    「會打仗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萬里奔霄駐足於半山腰上朝下往,懷德已成為逃難者的汪洋大海,從胡昌、近德城撤下來的難民還在源源不絕地往西邊逃,目的是穿過阿爾金山,或進入上京,或逃進玉璧關。

    「會。」李漸鴻答道。

    「那拔都他們怎麼辦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養兵日久,將軍嶺下沒打起來,算下來也是這時候了,你不救拔都,這仗也一定會打起來。」李漸鴻說,「不過是枉自賠上他二人xing命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第一次見這場面,又問:「誰會贏?」

    「不好說。」李漸鴻答道,「你希望誰贏?」

    雖說上京都是遼人,然而段嶺在上京生活日久,如同第二個故鄉,他打心底不希望遼國輸,但兩國jiāo兵,誰勝誰敗,並非人的願力能決定。

    「爹,咱們也要走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知道。」李漸鴻說,「不過很快就有答案了,走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撥轉馬頭,萬里奔霄沿著山路疾行,進入了群山之間,不多時,段嶺忙道:「爹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循段嶺所指之處望去,早間山澗滿是白霧,霧氣之中,一隊元騎兵蜿蜒而來。而再行片刻,地上出現了幾名遼兵屍體,顯然有過一場遭遇戰。

    「咱們走多久了?」李漸鴻問。

    「快一個時辰。」段嶺緊張地說,「為什麼這裡會出現元軍?」

    「拿著。」李漸鴻將遼兵的箭筒、手|弩與長弓扔給段嶺,再翻身上馬,掂量那弓,說:「一隊先頭部隊,想必是打算繞過阿爾金山,偷襲懷德,來,這個給你。數數他們有幾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一五、一十……」段嶺趁著李漸鴻調試手|弩時點數,答道,「一百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教段嶺扳動手|弩,試she數下,再jiāo付他背在背後,自己又挎上長弓,說:「唔,路遇敵人先頭部隊,不可驚慌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點點頭,李漸鴻又解釋道:「首先隱匿好自己,再衡量敵我實力、地勢、天氣、人,敵在明,我在暗,有六分把握,便可冒險偷襲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咱們只有兩個人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齊威王問孫子。」李漸鴻說,「記得書上怎麼說的不?以一敵十,有道乎?」

    「有!」段嶺讀過這一段,答道,「攻其不意,出其不備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笑了笑。

    「駕!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雙腿一夾馬腹,縱馬馳騁,萬里奔霄踏山巒猶若平地,穿密林如同平原,風馳電掣地不斷接近敵方。

    「你控馬。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接過馬韁,李漸鴻說:「轉向!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一扯韁繩,萬里奔霄在山路上疾轉,李漸鴻踩在馬鐙上,修長身材探出,長弓拉滿,松弦!

    一聲輕響,李漸鴻回伏馬背,說:「再轉!」

    段嶺再抖韁繩,李漸鴻又是連珠三箭,不片刻,山下傳來一聲慘叫,元軍落馬。接著又是三聲慘叫,此起彼伏。

    「第一次偷襲與第二次之間,務必快、狠、准。」李漸鴻在段嶺耳畔教道,「這樣敵人才會疑神疑鬼,不知對手底細。若只是一箭,對方便會猜到只有一個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懂了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與段嶺越過溪流,不即不離,尾隨其後,元軍果然起疑,就地組成陣型,不敢再貿然推進。

    「現在怎麼辦?」段嶺又問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騎在馬上,掏出懷中火石,說:「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誰說的?」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好像是孟子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埋頭擦火石,說:「對了,地利要盡其所用,既然在林中布陣,自然就用煙把他們熏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此時山林中灌木叢生,落葉雜亂,灌木之上,chūn霧濃重,分了數層,從濕到gān,層層堆疊。李漸鴻引燃腳下gān葉,噼啪作響,火借風勢,燃燒時迸發出大量的白煙,被風一帶,朝著林中襲去。

    「注意那名穿著和別人不一樣的。」李漸鴻說,「他是百戶長。」

    元軍大聲咳嗽,陣型卻絲毫不亂,叫囂著撤出了樹林,然而白煙蔓延,周遭已不能視物,緊接著煙霧中悍然衝出了一匹戰馬,段嶺控馬,踏入敵人陣營。李漸鴻雙手各執一陌刀,唰然抖開,登時到處都是鮮血,一路揮灑而去!

    「甩繩!」李漸鴻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甩出繩去,正中百戶長脖頸,士兵百八十斤的重量帶得他險些摔下馬去,李漸鴻卻眼明手快,一手抓住繩索,萬里奔霄載著兩人在漫天箭雨中奔出了包圍圈。

    段嶺還在喘氣,百戶長被捆住脖頸,兩手死死揪著繩索,在山路上拖行。

    「元人軍規森嚴,百戶長死了,五十戶長頂上。」李漸鴻說,「所以不要妄想抓人質,當兵的都不吃這套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咱……咱們抓、抓他做什麼?」段嶺心有餘悸,還不住朝後看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揪著繩索,借著奔馬之力,在樹上繞了數圈,並打結穩固,那百戶長便被吊在樹上。兩人又馭馬離開,駐馬於高處,遠遠眺望那百戶長。

    「這叫守屍襲援。」李漸鴻說,「看著了。」

    元軍衝出密林,要來救他們的百戶長,李漸鴻將六箭架上弓弦,待得對方衝到百戶長之處,瞬間放箭!

    六箭如同流星般飛馳而去,再殺數人,對方人仰馬翻,百戶長漲紅了臉,兩腳亂蹬,元軍陣營一片大亂,隨即發現山坡上的李漸鴻,奈何李漸鴻在上風之處,箭矢無法朝他招呼,只得紛紛退避。

    退避過程中,李漸鴻又是一箭接一箭地飛去,猶如割稻糙般又殺了十餘人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臟狂跳,李漸鴻又道:「看懂了?」

    「看……看懂了。」段嶺點頭,眼裡充滿恐懼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害怕。」李漸鴻低下頭,在段嶺耳畔親了下,說,「咱們在殺人,也在救人,若你此生見過元軍屠城,你便知道這麼幾箭,不知救了多少人的xing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。」段嶺聽說過元軍殘殺無辜的慘烈場面,只是眼下qíng景,給了他太大的衝擊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害怕殺人。」李漸鴻說,「只要你相信自己是對的。」

    說話間李漸鴻又是兩箭she去,再次放倒兩名元軍,對方不敢再進,悲憤無比,只能退到弓箭she程外,眼睜睜看著領軍一點點被吊死、氣絕的過程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又朝兒子說:「這些人無不是雙手血腥,之所以勒他的脖頸,便是讓他說不出話來,才不能示警,又或是犧牲自己,讓戰友撤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顫聲道。

    眼看元軍各個紅了眼,卻不敢再上前,李漸鴻便一箭she去,百步外正中吊繩,百戶長便從一丈高處的樹上滾落下來。隨之,李漸鴻撥轉馬頭,消失在坡地後。

    元軍紛紛衝上前,要搶救己方首領,段嶺剛要問:「這就走了嗎?」李漸鴻卻原地一轉,再次從山坡後現身,這一次連珠箭法,猶如bào雨般灑去,籠罩了前來救人的元軍,登時慘叫連聲響,屍橫遍野,血流成河,元軍再不戀戰,飛速後退。

    「這叫『詐』。」李漸鴻說,「兵不厭詐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最後李漸鴻一箭補she,飛向那百戶長,徹底結束了他的xing命,說:「走。」

    元軍一隊百人的先鋒部隊,竟是被李漸鴻連誆帶偷襲,殺掉了近半,一時已如同驚弓之鳥,不敢輕舉妄動。

    萬里奔霄沒入山林,在密林中穿梭,段嶺耳畔仍不住回dàng著方才那慘烈的臨死痛喊。

    「爹不希望你濫殺無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爹更不希望你在危險面前優柔寡斷,毫無反抗之力,有時候你下不了決心,不是你辦不到,只是因為不想。」

    「該殺的殺,該救的救,雖千萬人而吾往矣,這世上,除了你自己,沒有任何人能來給你定罪。」

    李漸鴻的聲音沉厚而溫和,驅散了回dàng於段嶺耳畔的痛喊。

    太陽升起來了,林中的光斑在他們身上閃爍、掠過,猶如靜謐黑暗裡的千萬顆流星,轉瞬即逝。

    「我兒,要用你的雙眼看清楚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人生苦短,活在這世上,便不得不去面對許多慘烈與殘酷之事。」

    一眨眼間,那一團烈日便猶如火焰般she來。他們衝出了山林,豁然開朗,陽光萬丈,雲海赫然已在腳下,滾滾雲海托起了一方山頭,一匹馬,載著兩個人,如同渡海而來的一葉扁舟。

    「當你站得足夠高。」李漸鴻淡淡道,「一切都將被你甩在身後,你只須聽從這裡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一手執馬鞭,按在了段嶺的左胸前,認真道:「聽從你內心的話,不要懼怕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的雙眼中倒映出群山與滾滾堆疊而來的層雲,那一刻他真實地感覺到了,在父親的保護下,他十分渺小,卻站在這世界的最高之處。眾生不過都是腳下雲海中沉浮的一抹倒影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放慢了速度,沿著峰頂盤山道緩緩前行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怕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你殺過人。」李漸鴻說,「為了保護郎俊俠,可是你一直未曾明白,有時候殺人,更是為了保護那些素未謀面的人,那些人,不會知道你在遙遠的地方為他們做出多大的犧牲,甚至一輩子,也不會朝你說一個『謝』字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爹想你還是會做。」李漸鴻說,「你會做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會。」段嶺點頭道。

    他們轉過一個山頭,遙望綿延的峰巒盡頭,那裡有一座寺廟,正在陽光下燃起滔天烈火,持續燃燒。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燒起來了!」

    「糟了,我們來晚了。」李漸鴻自言自語道。

    「去救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希望不太遲……駕!」李漸鴻縱馬疾馳,繞過盤山小徑,飛速趕往那寺廟。

    ☆、空明

    這是一座已有四百年歷史的古剎,昔年摩迦大師自西域東來,在糙原上播撒下佛法的種子,入中原,授經傳業,到老邁之時,便再度出塞,拄一把手杖,徒步翻越鮮卑山最西段,yù前往更遙遠的北方。

    不知為何,他在此處停下了腳步,更在群山之巔建了這麼一所寺廟。在遼人古老的傳說中,這是飛鳥不能到之處,古剎亦在這數百年間被稱為「北寺」。

    而後遼太|祖南下,幾次在北寺求禱,進軍中原。淮水之戰告捷後,大遼於上京與中京建都,更將北寺經文與僧人恭敬請到中京,立北大明寺,為鎮國之寺。然而昔年北寺僧人仍有少許留在此處。

    此時北寺正在熊熊燃燒,屍橫遍地,元軍在寺內大肆搜查,為數不多的僧人手持護法杵,守護在大雄寶殿前。

    一聲馬匹嘶鳴,萬里奔霄四蹄飛跨,一躍穿過火海,撞進正門,元軍猛然驚覺,大聲呼喊,緊接著李漸鴻在馬上一個側身,四箭齊發,再甩手連發兩箭,將正門外元軍放翻。

    「堵門!」李漸鴻喝道。

    李漸鴻來援,元軍先是大驚,繼而見只有一名成年男子帶著個小孩,當即無所畏懼,各自抽刀衝上。背後一人持刀斬向李漸鴻肩背之時,段嶺策馬在院邊猛轉彎,手持qiáng弩,扣動機關,一箭she入元軍右眼,那元軍慘叫一聲,摔倒在地。

    「阿彌陀佛----」一聲長嘆從殿內傳出。

    二人下馬進院,李漸鴻護著段嶺在院中且戰且退,來襲元軍顯然是中堅部隊,武力非是山下偵察兵可比,李漸鴻一側頭,段嶺喊道:「爹當心頭頂!」

    一根木椽燃燒著朝李漸鴻墜落,李漸鴻反手撈住,在庭院內旋身舞開那帶火巨椽,發出呼呼風響,隨手點到之處,元兵被這武器撞中,登時口噴鮮血,摔出院外!

    段嶺在台階上接連放箭,護寺僧紛紛手持鍋蓋、木板等物掩上前來,保護段嶺。李漸鴻一俯身,將那巨椽耍了個圈,元軍全部後退,李漸鴻再怒喝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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