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頁

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來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那少年搖頭,指指東廂,攤手,示意無計可施,段嶺問:「他生病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沒……沒有,他、他說他、不、不想來。」那少年竟是個結巴,眾孩童聽他說話,兩個班的人便一同鬨笑。先生不悅回頭看時,隊伍里又靜了。

    段嶺趁著先生轉開頭,離開了隊伍,快步沿著走廊跑去,去找拔都。

    拔都正在院裡坐著,桌上放著段嶺給他的梅花糕,段嶺遠遠地看了一眼,見拔都背對自己,小心地把糕上的灰塵chuīgān淨,打開外頭油紙布,折好,收進懷裡,張嘴正要吃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拔都!」

    拔都冷不防被嚇了一跳,險些被那糕點噎著,段嶺忙上前給他拍背,順了下去後拔都方láng狽不堪地去找水喝。

    「大王來了。」段嶺說,「發東西,白給的,你不去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是狗,我不拿遼人的賞賜。」拔都說,「你去罷。」

    拔都進了房間,段嶺便扒在窗外,問: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拔都朝段嶺說:「總之,我不要,你也別要,進我房,我和你說話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天人jiāo戰了一番,既想要「大王」的賞賜,雖然他不懂這賞賜意味著什麼,卻又源自本xing,隱隱覺得拔都是對的。就像在汝南時,丫鬟扔給他的東西他從來不去撿,哪怕再想吃也不會去,不為什麼,只是從出生那天起,就銘刻在心裡的本xing。

    「那我也不要了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拔都躺在chuáng上,朝裡頭挪了挪,拍拍枕頭,示意段嶺過來一起睡午覺,段嶺卻轉身張望,跑開了。

    「喂!你去哪裡?」拔都起身,追了出來。

    段嶺答道:「我去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不要賞賜,看看是什麼,總是可以的罷。

    是一桿láng毫筆,外加一兩的銀封。

    拔都與段嶺躲在後院,見幾名雜役正將籮筐拎進去,籮筐內裝滿了láng毫筆。沒有郎俊俠給段嶺買的好,拔都搭著段嶺的肩膀,說:「走罷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名瘦高雜役,恰好他此刻轉過身,現出容貌,段嶺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。

    瞬間猶如一道霹靂划過腦海,段嶺想起來了。

    那是前天晚上,在藥堂里見著的,有蜈蚣的男人!可是脖子上的刺青沒有了!是同一個嗎?

    「走啊。」拔都說,「你要嗎?」

    「等等!」段嶺滿臉疑惑,這人怎麼會在這裡?而且怎麼會在後院裡搬東西?

    武獨從院外將láng毫筆卸下,搬進前院,段嶺眉頭深鎖,跟著他一路過去。拔都已不耐煩起來,將段嶺拉到迴廊後,武獨稍稍側過頭,只看到了拔都的一張臉。

    拔都五官輪廓分明,高鼻深目,雙瞳隱帶藍色,更穿著元人服飾,武獨一瞥之下,料想是院內孩子在張望,便不再關心,逕自沿著隊列走來,步伐很快,卻依次掃過正在排隊的眾孩童。

    他未曾看到要找的人,於是繞到廳堂一側窗格前,抱著胳膊,聽裡頭的對話。

    前廳內,包括蔡閆在內的一眾半大少年列隊,朝著耶律大石行禮。

    「很好。」耶律大石對少年們顯然十分滿意,先生在旁挨個點名,點到的人便走上前來,朝耶律大石跪拜,磕頭,耶律大石則從身邊護衛手中接過銀封與láng毫筆,親手jiāo給少年,勉勵一番。

    「赫連家的孩子在哪裡?」耶律大石想起一事,朝先生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赫連博!赫連博!」先生忙出外傳人,只見那與拔都摔角的結巴少年匆匆進來。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朝他點點頭,問:「在上京過得還慣不?」

    「回、回稟大王。」那名喚赫連博的少年說,「慣、慣的,謝大王恩典。」

    說畢不等耶律大石吩咐,赫連博已果斷跪下,「咚咚咚」搗了三個響頭,耶律大石心qíng大慰,慡朗笑聲傳出院外,並親自將他扶起來,將賞賜放到他的手裡,讓他握好,順便拍了拍他的手背,十分親切。

    赫連博點頭,轉身出去,剛出廳堂,便憤怒至極,把賞賜扔到花圃里,狠狠踩得稀爛。正要離開時,拔都朝他招手,赫連博眉頭一擰,左右看看,便朝拔都跑來。

    廳中:

    「布兒赤金家的呢?」耶律大石又問道。

    先生只得又去傳,拔都馬上與段嶺躲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這時間裡,武獨轉過頭,眯起眼,透過窗格,審視廳中的少年們。

    先生去找拔都,半晌未歸,少年們都等著,耶律大石便說:「韓捷,在的罷。」

    「見過大王。」那韓家的小胖子從少年隊列里上前一步,朝耶律大石行了個禮,卻不下跪。

    「又胖了吶。」耶律大石笑道,「快與你爹一般了。」

    眾少年都笑了起來,韓捷禮漲紅了臉,也不說話,耶律大石便勉勵道:「好好讀書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個人很奇怪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「什……什麼人?」赫連博迷惑不解,問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他有一把劍。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與拔都登時震驚了,段嶺意識到失言,忙閉上嘴,拔都問:「是刺客,你見過他?」

    段嶺馬上改口說:「沒見過,你看他不像有劍的人嗎?」

    拔都與赫連博觀察片刻,赫連博說:「那那那……那個人,是是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瞬間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,忙拍拔都的手,說:「手!手!」

    拔都也注意到了,說:「他是練武的,他的劍藏在背後,是個刺客!段嶺,你居然看出來了!」

    段嶺歪打正著,卻實在想不通此人來這裡做什麼,也許本業是刺客,兼職雜役?

    廳堂內,耶律大石左等右等,不見布兒赤金家的野種,只得讓先生按著名單念下去。蔡閆站在隊伍最後,一臉緊張,只因先前接了段嶺給他的糕點,並未多想便一直揣著,奈何那梅花糕乃是凍品,先前在院中學禮,又站在前院迎客,天氣寒冷尚且不覺,此時進了暖熱廳堂,又一直捂在懷中,已經化了,化完以後全是糖水,便滲出外袍,沿著他的袍子滴下來。

    蔡閆暗道該死,耶律大石卻已走到他的面前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……」耶律大石想了半天,叫不出蔡閆的名字。

    蔡閆恭恭敬敬一行禮,正要回答,耶律大石卻對這張漢人的臉毫無興趣,想必不是什麼重要人物,便發給他賞賜,打發了他。

    外頭一眾少年看著蔡閆拖出一道棕紅色的水線,飛速穿過走廊。

    武獨眉頭微微一擰,似乎發現了什麼,跟在蔡閆身後,只見蔡閆躲到假山後,飛速解開袍子,取出油紙布,上面全部濕透,解開油紙布,裡頭是一把浸濕了的梅花。

    蔡閆險些瘋了,正在擦拭外袍時,忽然背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。

    「鮮卑人給你做的梅花糕?」

    蔡閆剛想轉頭,背後那人伸出一隻手,朝著他的口鼻一捂,蔡閆連聲也不出,登時昏死過去。

    「他把蔡狗抓走了!」拔都瞠目結舌,說,「是蔡家的仇人?」

    「救?」赫連博問。

    三人面面相覷,完全無法猜到武獨的動機,段嶺卻知道武獨厲害,立即追出去,赫連博與拔都忙追在段嶺身後。武獨穿過迴廊,來到後院,聽到腳步聲近,是耶律大石的護衛正在巡視,武獨便將昏倒的蔡閆放在樹後,低頭垂手而立。

    「跟我來!」拔都小聲說。

    拔都帶著赫連博與段嶺繞過後院,段嶺要去救蔡閆,卻被赫連博一把抓住,拖著他走,三人邊跑邊飛快jiāo談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我們不告訴夫子嗎?」

    「等夫子找人?」拔都說,「屍體都涼了!」

    「等!等!他……要、要……」赫連博一緊張就口齒不清,段嶺與拔都聽得焦急,恨不得將他倒提著,把話給一次倒出來,赫連博最後放棄了說話的打算,指指內院。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他的意思是,要不要找大王?」

    赫連博忙點頭,拔都擺手,說:「耶律狗不會在乎漢人xing命,只在乎他自己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!」赫連博大徹大悟,點頭。

    段嶺焦急萬分,問:「那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赫連說話慢。」拔都指揮道,「你去巡防司找蔡狗他哥,我和赫連想法子救人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說:「我不知道在哪兒。」

    拔都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拔都服氣了,說:「我去,你倆跟著他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提著蔡閆,正要離開。

    段嶺與赫連博隨之跟上武獨,跑出走廊,突然間段嶺衣領一緊,被一隻手揪住,拖到廊後。

    段嶺剛要叫,卻被一隻手捂住了嘴,轉頭一看,是個罩著斗篷的蒙面人。

    赫連博卻是鎮定,撲上前去要奪回段嶺,卻被蒙面人隨手一指點中喉下三分,摔倒在地,登時無法開口,動彈不得。

    段嶺被蒙面人按在懷中,聞到熟悉的氣味。蒙面人讓段嶺朝側旁挪了一步,避開赫連博視線,朝段嶺比了個「噓」的動作,嘴角微微一翹,示意段嶺鎮定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蒙面人一拍赫連博,解了他的封xué,閃身追出後院,去尋武獨的晦氣了。

    作者有話要說:

    ☆、他鄉

    蒙面人冷笑一聲,從樹後瞬間發動偷襲,青峰幻化出無數劍影,籠罩了武獨全身。

    這一招封住了所有方位,武獨只得退回馬廄前,一手抽劍,嘴角揚起嘲諷的微笑。

    蒙面人一劍刺向武獨咽喉。

    武獨面不改色,嘴角依然帶笑,棄守,反手一劍,刺向昏迷的蔡閆。

    孰料蒙面人置蔡閆於不顧,竟不變招,去勢極快,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,武獨哪怕是殺了蔡閆,自己亦將被蒙面人刺穿咽喉,不得不變招。然則先機已失,武獨判斷失誤,側頭時蒙面人已改前刺為斜掠,那一劍登時在武獨臉上挑出一道血痕!

    武獨抽身再退,蒙面人如影隨形地追來。武獨意識到手中少年無法再充當人質,不得不回劍,兩劍絞在一起,繼而飛上馬廄頂棚,釘在木柱上。蒙面人棄劍,雙掌齊出,按在武獨腹部。

    那一掌無聲無息,卻凝聚了蒙面人全身的力量,柔勁所到之處登時震傷武獨臟腑,武獨噴出一口血,朝後直摔而去。

    那一瞬間的判斷失誤,險些令武獨賠上xing命。然而就在他撞塌了馬廄頂棚飛出時,左手手腕一翻,撒出一把毒粉,蒙面人馬上閉氣,抓住佩劍,躍起。武獨於毒霧中穿來,順手拔出自己的劍,一個踉蹌,追向蒙面人。

    蒙面人抽身躍上院牆,一襲斗篷翻飛,武獨隨後追上,兩人踏上名堂房頂,從護衛頭頂掠過,蒙面人似乎有傷在身,氣力不繼,武獨則一jiāo手便被那兩掌震傷了臟腑,兩人同時腳下打滑,踩飛了數片磚瓦。

    護衛們聽到聲音,紛紛走出,遙望頭頂。

    趁著這時,段嶺與赫連飛快奔出,合力抱起蔡閆,將他帶到走廊里。

    護衛抬頭時,武獨與蒙面人已不見了蹤影,二人同時施展輕功,腳步無聲無息,飛檐走壁,到得廳堂屋頂。

    武獨臉上的劍傷仍在往下滴血,追著蒙面人到最大那塊屋頂上。

    武獨與蒙面人凝視對方,俱不敢托大,都知這一戰不是你死,就是我活。

    蒙面人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:「你究竟如何得知?」

    武獨冷笑道:「留你一命,不過是為了從你身上釣出那尾大魚,見你分道揚鑣後,便匆忙趕回上京,除了守護他的後人,還會有誰?若有子嗣,想必也是這個年紀了。」

    蒙面人沙啞的聲線道:「百密一疏,武兄技高一籌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:「你守得住他一時,守不住他一世。」

    蒙面人沙聲答道:「守得住一時是一時,今天是你輸了。」

    武獨冷笑道:「還遠遠未定。」

    蒙面人再不多說,突然一腳運勁踏下,內力所到之處,瓦片登時轟然垮塌,武獨色變,起躍已不及,與他一同摔下廳堂去!

    此刻耶律大石仍在廳內派他的封賞,事起頃刻,屋頂垮下,當真是應了那句千金之軀不坐垂堂的漢人名言,只見兩名刺客一同摔下,廳內登時大亂,一瞬間大王怒吼,護衛大叫,夫子疾呼,孩童飆尿,眾生百態,好不熱鬧!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人----!」

    「有刺客!」

    「保護大王!」

    耶律大石亦是武功高手,當機立斷,掀起案幾,飛向二人。

    堪堪翻身躍起的武獨與蒙面人卻再不吭聲,同時飛身撞開窗門,蒙面人往東,武獨往西,各自逃跑,緊接著上百發弓箭齊齊飛she,追著二人而去。

    箭矢勁風擦著冰棱飛過,一滴水順著淌落。

    蒙面人飛身踏上前院假山,遼人箭法百步穿楊,獨步神州,盡數直取他周身要害,眼看利箭已追到面前,蒙面人眼睛一眯,箭矢盡數化為一個個的點。

    隨之他展開雙臂,踩著假山,一個後空翻,猶如雄鷹展翅,剎那間避開了所有的箭矢,落向院牆後。

    武獨則飛身上牆,背後追來利箭,只見他一腳踏牆頭,借著衝力全身一轉,以旋轉的衣袍之力絞住箭勢,再運勁一彈,利箭登時朝著四面八方飛散!

    護衛紛紛追出前院,武獨亦不見了蹤影。

    巷外馬蹄聲響,蔡聞率軍趕至,拔都見武獨落地,忙喊道:「就是他!」

    騎兵衝殺,武獨本已負傷,不敢戀戰,朝巷內深處逃去,剛一轉出後巷,又有騎兵追來,眼看巡防衛沿著河邊要道追來,已成合圍之勢,武獨凌空躍起,抽出長劍,劃了道弧光,朝著結冰的長河撞去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