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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    年輕男人手指輕輕一撥,金珠便滾到了段嶺面前。

    男人做了個「自取」的手勢,說:「除了接生那家,今天還有誰來找過大夫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了。」段嶺想也不想便答道。

    他從這個男人身上嗅到了危險的信號,也不敢接他的金珠,事出反常必有妖,孩提時吃的苦頭令他十分警惕。

    「大夫是你爹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不是。」段嶺退後些許,打量那男人。

    「手裡拿的什麼?」男人又注目於段嶺手上的藥材,段嶺自然不能說是偷來的,便朝他出示,編了個謊:「給產婦吃的人參。」

    那年輕男人靜了一會兒,段嶺生怕掌柜下來,戳穿了自己的謊言,便說:「你還有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事了。」男人的嘴角揚起一抹帶著邪氣的笑,一手放在櫃檯上,手指有節奏地敲了敲,頃刻間只見那枚金珠舒展開來,成為一條背上金甲閃爍、腹部五彩斑斕的百足蜈蚣!

    蜈蚣朝著段嶺she來,段嶺嚇得大叫一聲,男人反倒笑了起來,伸手一攏,將蜈蚣收走,消失在門外風雪之中。

    段嶺急忙上樓,見掌柜手裡捏著一包散亂的藥,倒在閣樓藥櫃下,醉得不省人事,心頭大石放下,躡手躡腳地把藥包好,對著字找到「金創藥」,再沿著來時的路回去。

    大雪掩去了郎俊俠滴在路上的血跡,深夜裡長街一片敞亮,馬還在大門外,段嶺見它凍得瑟瑟發抖,便將它牽到後院馬棚里,叉了些gān糙料與它吃,朝它說:「我待會兒就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剛一轉身,段嶺便被一隻手提了起來,要張口大叫時,瞬間被一隻粗糙大手捂住了嘴。

    「嗚……嗚……」段嶺使勁掙扎,背後那人手勁極大,將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側,稍稍刺進些許,段嶺瞳孔放大,登時不敢亂動。

    背後男人的聲音說:「郎俊俠在哪裡?」

    段嶺透過冰棱的反光,見自己被一名身穿夜行服的蒙面刺客扼著,此刻他反而鎮定下來,緊緊地閉著嘴,一句話也不說。

    「指路!人在哪兒?!否則殺了你!」那刺客低聲威脅道。

    段嶺指向後院,心想要怎麼將這人引走,又或是高呼引起郎俊俠的警覺。壯漢一手箍住段嶺,循其所指進了後院,地下積冰甚滑,趁著他躍過走廊時,段嶺猛地張嘴,朝那刺客手上狠狠一咬。

    刺客猝不及防被咬中小指,登時痛得大喊起來,反手抽刀就要朝段嶺身上劈,段嶺卻已摔在地上,連滾帶爬地逃開,刺客緊追其後,心知他要去找救兵,不緊不慢地跟著。

    段嶺卻甚聰明,不朝郎俊俠所在之處跑,一路衝過走廊,挨個拍打木門,大喊道:「殺人了!殺人了啊!」緊接著朝著馬廄衝去,竭盡全力要逃出這裡,生怕被那刺客發現了郎俊俠的蹤跡。

    刺客本想利用段嶺引出郎俊俠,一見段嶺往外跑便暗道不妙,一個箭步衝上前去,手指揪向段嶺後領----

    側旁柱後,雪亮劍鋒倏然揮出,刺客猛然抽匕格擋,「叮」的一聲匕首斷成兩截,緊接著又是一劍斜掠而上,郎俊俠臉色發白,氣息虛弱,舉劍踉蹌刺向那刺客,然而他腳步虛浮,那一劍終究岔了半寸。

    刺客逃得開膛破肚之險,郎俊俠一個錯步,兩眼發黑,栽倒在地,段嶺大叫一聲,轉身衝上前來,伏在郎俊俠背上。

    刺客一聲冷笑,上前一腳踢飛地上長劍,將段嶺揪起,照著他的臉龐,狠狠給了他一拳。那一拳猶如搗面一般,段嶺才轉頭,便被缽大的拳頭狠狠撞在眼眶上,腦子裡登時「嗡」的一聲,眼冒金星,摔倒在地。

    刺客揪著郎俊俠的頭髮,將他的頭提起些許,抽出另一把匕首,抵著他的喉嚨。

    「李漸鴻在什麼地方?」那刺客低聲道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殺那孩子,我就告訴你……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嘴唇微動,有氣無力地張嘴。

    段嶺掙扎著,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揍到腦袋裡去了,饒是如此,他仍竭盡全力,一手抓住了掉在地上的劍。

    刺客實在是低估了段嶺的耐打程度,一個人在生死垂危關頭有多頑qiáng,實際上與他這一生里挨過的打息息相關。段嶺從小便經歷了以頭撞牆,被磚頭砸,巴掌扇,拳頭搗,早已磨鍊出了一身耐擊打的技藝,知道被正面揍時要避開鼻樑與太陽xué,用眼眶去迎對方的拳頭。

    刺客湊上前些許,從郎俊俠清澈的瞳孔中看見自己背後,段嶺撿起了郎俊俠的利劍,和身撲上……

    說時遲那時快,刺客剛要轉身,段嶺便從他背後倏來一劍,□□了他的後頸。利劍發出一聲輕響,將那刺客牢牢釘在了地上。

    「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刺客雙目瞳孔擴散,全然無法相信,自己竟死在一個孱弱的孩童手上,他一手在雪地上撓了兩下,後頸連著氣管被刺穿,當即斃命。

    刺客的最後一點氣息消失,天地間只有茫茫的雪花,這是段嶺第一次殺人,他滿手滿臉的鮮血,不敢相信地看著刺客,繼而連滾帶爬,靠近郎俊俠,撲在郎俊俠的懷裡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閉著雙眼,把段嶺抱在懷中,段嶺驚懼地轉頭看,見那刺客仍不瞑目,雙眼瞪著他們,郎俊俠又抬起手,蒙住段嶺的雙眼,讓他不要再看。

    半個時辰後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人?!」

    蒼鷹在城市上空盤旋,巡夜的官兵終於發現了年輕男人的身影,縱馬疾馳,年輕男人撮指唇邊,連打幾聲響哨,奈何風雪之中,卻無人應答。

    官兵越來越多,以鳥哨傳音,從四面八方圍捕而來,年輕男人離開房頂,落下小巷中,在雪裡一轉,甩開追兵。剛出巷口,卻有更多的追兵掩來。

    那年輕男人不敢戀戰,抽身退走,腳步猶如點水浮萍,於雪中留下淺淺的一行腳印,不料前方官兵合圍,各自彎弓搭箭,然而陣勢還未擺好,年輕男人便轉身一抖,從袍中抖出無數牛芒般的黑色小箭。

    面前巡防衛士縱馬殺到,怒吼道:「何人在上京城內放肆!」

    眼看奔馬正要與那男人對撞之時,男人迅速摘下斗笠,揮手一擲,那衛士瞬間從馬上倒栽而下。錯身而過後,斗笠飛回,年輕男子接住,戴在頭上,不再言語,縱身躥進小巷內,再無蹤跡。

    騷亂方停,騎兵挨家挨戶敲門搜查同黨。

    段嶺在房中生起火,讓郎俊俠躺在chuáng上,給他上了金創藥,再把一截人參切碎放進水壺裡煮著。

    「哪來的人參?」郎俊俠閉著眼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藥房裡偷的。」段嶺說:「為什麼有人來殺你?是壞人嗎?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答道,「十二日前,我前往胡昌城中辦事,被刺客武獨發現了蹤跡,尾隨不去。本想藉機殺了他,奈何那人狡猾至極,我中了他的連環計,倉促jiāo手,反而負了重傷,我用盡渾身解數,才在阿爾金山下將他甩掉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就是……死掉的黑衣人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。」郎俊俠閉著眼答道:「外頭那黑衣人叫『祝』,是陳國影隊成員,影隊與武獨向來不對付,料想尾隨我至上京,打算獨吞這樁大功,沒想到yīn錯陽差,死在了你的手下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郎俊俠沒有來接自己,是辦事去了,胡昌城在哪裡?段嶺滿腹疑問,要再問時,郎俊俠又道:「把屍體藏到馬廄里去,用gān糙蓋著,再把雪鏟了,血跡蓋住,換一身衣服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有點害怕,但他還是照著郎俊俠的吩咐做了,屍體仍圓睜著雙眼,不知會不會變成鬼晚上來找他索命。剛辦完這事,脫下滿是血跡的外袍,穿上一身單衣,門外便有馬蹄聲經過。

    「巡司使公gān!快開門!」一名衛士在外頭喊道。

    作者有話要說:

    ☆、解圍

    段嶺一陣遲疑,不知是否該上前去開門----郎俊俠還躺在房中,大門上了門閂,外頭的人拍了幾下門,段嶺便冒著風雪去開了。

    「喲。」騎兵也十分意外,問,「怎麼是個小孩兒?你家大人呢?爹娘呢?」

    段嶺答道:「生病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不是名堂裡頭那孩子麼?」背後一名像是騎兵隊長的男人,低頭端詳段嶺,段嶺一身單衣,被凍得嘴唇青紫,站在門後不住發抖,年輕男人下馬,打量段嶺,段嶺已忘了在何處見過他。

    「你爹呢?」男人說,「記得我不?我是蔡閆的哥哥,蔡聞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了想,說:「他病了,我不記得。」

    蔡閆他是記得的,但這男人段嶺記不得。

    「你家裡大人能見人麼?」蔡聞又皺眉察看段嶺眼眶上的瘀青,段嶺先前被揍得甚狠,眼皮腫著,蔡聞伸手去摸,段嶺只是有點驚懼地朝後躲。

    「在睡。」段嶺不願意讓蔡聞進來,生怕他發現了刺客的屍體,蔡聞見段嶺畏畏縮縮的,一個小孩,大冬天只穿著單衣,赤腳站在門口,終究心下不忍,說:「罷了,快回去歇著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下一家!」蔡聞朝士兵們吩咐道,翻身上馬,離開,背影一晃,轉馬時段嶺才想起先前來接蔡閆的,正是這年輕男人。

    巡城士兵走了,段嶺鬆了口氣,閂上門,回到臥室內,壺中參茶氤氳著一室香氣。

    段嶺把壺提下來攤涼,聽見榻上郎俊俠在咳嗽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人?」郎俊俠額上全是汗。

    「蔡閆的哥哥,蔡聞。」段嶺照實答道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閉著眼,說:「蔡聞?就這麼走了?蔡閆又是誰?你認識他弟弟?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段嶺說,提著溫熱的水壺,將壺嘴對著郎俊俠的唇,朝他嘴裡頭灌參湯,郎俊俠起初嗆了幾下,而後平靜下來,就著壺將那一壺參湯都喝了。

    「老山人參……」郎俊俠的聲音平靜而沉穩,「吊氣續命,天不絕我,還有麼?再來點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有了。」段嶺說,「我再偷……再買點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別。」郎俊俠說,「太危險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我再加水燒一燒給你喝。」段嶺說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便不再吭聲了,那夜不知為何漫長無比,段嶺窩在榻下,不住打瞌睡,爐上煮著參湯。

    「郎俊俠?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不作聲。

    「你沒事麼?」段嶺害怕地問。

    「哎。」郎俊俠半睡半醒間答道,「沒死呢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這才心頭大石落地,外頭越來越暗,唯獨爐里的火光像個溫暖的太陽,照著他倆。

    「郎俊俠?」段嶺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活著。」郎俊俠的聲音像個風箱,仿佛從肺里發出來似的。

    段嶺又睡著了,腦袋直朝榻上磕。

    翌日再睜眼時,雪停了,段嶺發現自己睡到了榻上,郎俊俠躺在身旁,臉上已有了血色。

    段嶺像條小狗一般,起身去聞郎俊俠的鼻息,眉頭深鎖在郎俊俠臉上嗅來嗅去,深吁一口氣,頭痛yù裂,說:「什麼時辰了?」

    謝天謝地,段嶺擔憂地看他,問:「還難受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不難受了。」郎俊俠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心qíng大好,說:「我找點吃的給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剛爬起來,望見院外鋪滿了白雪,歡呼一聲,便要出去玩雪。

    「衣服穿上。」郎俊俠說,「別著了涼,聽見沒有?」

    段嶺裹上裘襖,拿著竹竿敲廊下的冰棱玩,哈哈大笑,一回頭,見郎俊俠坐在房中,解開外袍,剪去單衣,給自己換藥。

    段嶺便放下竹竿,跑進去,問:「你好些了麼?」

    郎俊俠點點頭,段嶺見他解開繃帶之處,腹部傷口泛著紫黑色,卻已結痂,有三道深淺不一的口子,於是給他燒水,讓他擦拭gān淨,撒上金創藥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白皙而健壯的胳膊上,也有一個奇異的象形刺青,猶如鍾銘上的虎,這令段嶺想起了昨夜的事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為什麼殺你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想從我這兒問一個人的下落。」郎俊俠說。

    「誰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郎俊俠看段嶺,忽然嘴角微微上揚,眯起了眼睛。

    「不要問。」郎俊俠說,「什麼都不要問,以後你會知道的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十分擔憂,不過郎俊俠還活著,所有的yīn霾都為之消散,還是令他很高興的,他坐在郎俊俠身邊,看他臂膀上的虎頭刺青,問:「這又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白虎。」郎俊俠解釋道,「西極白虎,西金主兵殺之氣,是為刀兵之神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不懂,問:「你會用劍,是嗎?我看到你的劍了,利得很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想去找郎俊俠的那把劍,劍卻沒了,跑到後院時,突然想起屍體還在馬廄里,登覺恐懼,靠近了看,卻見gān糙被挪開,屍體也沒了,頓時被駭得魂飛魄散。

    「被我處置了。」郎俊俠說,「不必害怕,是陳國影隊的人,與武獨素來不合,幸而昨天找來的是他,不是武獨,否則你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段嶺沒有問郎俊俠是怎麼「處置」的,又見昨夜染血的衣服也不知去了何處。

    「去買點吃的。」郎俊俠遞給段嶺錢,說,「什麼都不要說,也不要問。」

    日上三竿,段嶺在集市上買了包子饅頭,又買了些米和ròu,抱著回來,郎俊俠已能行走,與段嶺分了包子吃,說:「先湊合著這麼過日子罷,待你去學堂了,我再將家裡好好布置布置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還會走嗎?」段嶺問。

    「不會了。」郎俊俠說。

    段嶺:「下月初一,你會來接我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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