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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8:45:10 作者: 非天夜翔
一路上,段嶺吃什么喝什麼,郎俊俠都會先嘗嘗好吃不好吃,段嶺早已慣了,喝茶時卻見丁芝眼裡帶著不明神色,漂亮清澈的雙目微微皺了起來,盯著自己目不轉睛地看。
少頃婢女端上點心,都是段嶺見所未見、聞所未聞的。郎俊俠仿佛知道他的做派,又提醒道:「慢點吃,稍後還有晚飯。」
一路上郎俊俠反覆囑咐,無論吃什麼,都不可láng吞虎咽,這有悖於段嶺的習慣,卻不得不聽郎俊俠的,漸漸地也發覺不會再有人搶他吃食,當即拿了一塊糕,握在手裡,慢慢地咀嚼。丁芝只是恬靜地坐著,仿佛廳內所發生的任何事,都不與她相gān。
直到兩個食盒擺上來時,郎俊俠讓段嶺坐到矮案前,示意他可以吃了,丁芝才接過溫熱的酒壺,跪坐到郎俊俠身邊,給他斟酒。
郎俊俠抬手,手指擋住了酒杯,說:「飲酒誤事。」
「上月朝貢的涼南大曲。」丁芝說,「不嘗嘗?夫人特意備著,待你回來喝的。」
郎俊俠沒有拒絕,喝了一杯,丁芝再添,郎俊俠又喝了,丁芝添了第三杯,郎俊俠喝完將酒杯翻過來,扣在案上。
郎俊俠喝酒時,段嶺一直眼巴巴地看著。
丁芝要給段嶺斟酒,郎俊俠卻伸出兩指,挾著她的衣袖,不讓她過去。
「不能給他喝酒。」郎俊俠說。
丁芝便朝段嶺笑了笑,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qíng。
段嶺是很想喝一喝酒的,然而對郎俊俠的服從戰勝了對酒的渴望。
段嶺吃著晚餐,心中不住猜測這處是什麼地方,郎俊俠與這女孩又是什麼關係?一時間神qíng閃爍不定,又不住偷瞥郎俊俠與那女孩,只想聽他倆多說說話兒。
時至今日,郎俊俠仍然沒有告訴段嶺,為什麼把他帶到這裡,丁姑娘知道麼?為何她不朝他打聽自己的來歷?
丁姑娘時不時地看段嶺,心裡仿佛在盤算,未幾,段嶺放下筷子,她終於開口,段嶺一顆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。
「這菜合公子胃口麼?」丁芝問。
段嶺答道:「從沒吃過,好吃。」
丁芝便笑了起來,婢女收走了食盒,丁芝說:「這就告退了。」
「去罷。」郎俊俠說。
「這次回來,在上京待幾天?」丁芝又問。
「住下就不走了。」郎俊俠如是答道。
丁芝的雙眼仿佛亮了起來,微微一笑,朝婢女說:「送大人與段公子去別院。」
婢女打著燈在前頭走,郎俊俠用自己的láng氅將段嶺裹著,抱他起來,穿過迴廊,來到種滿翠竹的別院內。段嶺聽見不遠處的另一間房內有杯盞摔碎的聲音,接著是男人醉醺醺的喝罵。
「別東張西望。」郎俊俠朝段嶺吩咐道,抱著段嶺進了房,扔給跟上來的婢女一句:「不必伺候。」
婢女躬身告退,房內滿是溫和的香氣,不見火盆,卻十分暖和,房外有一煙囪直入地下,冒著地龍生火後生出的煙。
郎俊俠讓段嶺漱口,段嶺已困得不行了,一身單衣,躺在chuáng上,郎俊俠坐在榻旁,說:「明日帶你去逛街。」
「真的嗎?」段嶺又jīng神了起來。
郎俊俠說:「我睡去了,就在隔壁房裡。」
段嶺仍拽著郎俊俠的衣袖,有點失望,郎俊俠不明所以,看著段嶺,片刻後明白了----段嶺想讓自己陪他睡。
從離開上梓後,沿途郎俊俠從未與段嶺分開過,朝同食,夜同寢,如今郎俊俠要走,段嶺又忍不住害怕起來。
「那……」郎俊俠微一遲疑,說,「罷了,我陪你。」
郎俊俠解下單衣,露出赤|luǒ健壯的胸膛,摟著段嶺,段嶺枕在他qiáng健有力的胳膊上,一如來時,眼皮才變得沉重,漸漸入睡。
郎俊俠身上有股好聞的男子肌膚氣味,段嶺儼然已經習慣了他的外袍、他的身體,仿佛抱著他入睡,自己便不會再做噩夢。這一天裡經歷了太多事,乃至他的腦子擠滿了無數繁雜的信息,夢太多,而只有一夜,如何紛呈出現,仿佛總是不夠。
後半夜時雪停了,世界靜得不同尋常,無數夢排山倒海而來,令段嶺不知不覺地醒來,轉身時只抱到了溫暖的被窩。
身邊的郎俊俠已不知去向,被中仍殘餘著他的體溫,段嶺緊張起來,不知所措,輕手輕腳地下chuáng,推門出去。
隔壁房中透出燈光,段嶺光著腳穿過走廊,踮起腳尖在窗格前看。
房中一片敞亮,半面帷帳低垂,郎俊俠正背對著窗格寬衣解帶。
他的領子直繫到喉結下,此時不緊不慢地解開,將袍帶掛在一旁,衣物一落,登時現出寬闊的背脊、健美的腰線與緊實的臀部。赤|luǒ雄軀一覽無餘,線條猶如肌ròu瘦削而結實的戰馬,側身時那充滿力量感,昂起的雄物清晰可見。
段嶺屏住了呼吸,心臟狂跳,不禁退了一步,碰倒了花架。
「誰?」郎俊俠回頭。
作者有話要說:
☆、學堂
段嶺忙轉身逃開。
郎俊俠匆忙裹上外袍,光著腳出來,段嶺的房門「啪」的一聲關上。
郎俊俠推門進來,段嶺已躺上了chuáng,假裝熟睡,郎俊俠哭笑不得,到水盆前擰gān濕布巾,外袍扔在地上,赤著全身,擦拭自己的身體。段嶺睜開眼,偷看郎俊俠的一舉一動,郎俊俠側過身,仿佛在安撫某種躁動的qíng緒,將高翹而囂張的那物用濕冷的布包著擦拭,令它服帖下去。
窗格外現出人影。
「我睡了,不過去了。」郎俊俠低聲說。
腳步聲遠去,段嶺翻了個身,面朝牆壁。片刻後郎俊俠穿上襯褲,鑽進被窩裡,胸膛貼著段嶺的後背,段嶺翻了個身,郎俊俠便抬起手,讓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,段嶺恢復了他的安心,伏在郎俊俠胸膛前睡去。
郎俊俠的肌ròu與身體的溫度,身上好聞的氣息,令他在夢裡回到了南方的冬天,被一團火熱烈日擁在懷裡。
這一夜的西川卻下起了小雨,淅淅瀝瀝,鋪天蓋地。
燭火映著窗格的影子,照過長廊,兩個身影在廊下徐徐而行,身後跟著兩名護衛。
「兩萬兵馬合圍,竟會被他逃了。」
「莫要擔心,我已布下天羅地網,封住涼州路、東北路,除非他長出翅膀,否則絕飛不過鮮卑山去。」
「我便說jiāo予他們不妥當,那廝輾戰塞外多年,熟稔地形,一旦進了山林,便再尋不得他蹤影!」
「如今上頭那位早已昏聵,不問政事,四皇子又是個病鬼,你我既已動手,便再無退路。哪怕他眼下歸來,亦可治他一個玩忽職守之罪,趙將軍,莫不是怕了?」
「你!」
被稱作「將軍」那人一身戎裝,正是南陳中流砥柱,天下兵馬大元帥趙奎。
與他並肩而行的男人則一身絳紫色官袍,乃是一品大員,身份尊貴無比。
二人的身影倒映在長廊外照壁上,彼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,在他們的身後,又跟著兩名護衛,各自抱著手臂,沉默不語。
左側刺客脖頸處有一白虎銘文刺青,戴著斗笠,擋住了半張臉,露出嘴角的弧度,似笑非笑。
右側護衛身材高大,足有九尺,渾身上下除了雙眼,未有露出之處,雙手亦戴著手套,穿一襲斗篷,蒙著臉,銳利yīn鷙眼神間或一瞥,心不在焉。
趙奎冷冷道:「必須馬上派人截住他,如今咱們在明處,他在暗處,夜長夢多,遲恐生變。」
尊貴男人答道:「玉璧關外,已非你我能調兵之處,唯今之計,只有等他自己現身。」
趙奎嘆了口氣:「他若投靠遼人,借到兵馬歸來,只怕便不是如今這般簡單了。」
「遼帝不會借兵予他。」那尊貴男人說:「南院那邊早已安排妥當,他一定會死在前往上京的路上。」
「你將他想得太簡單了。」趙奎轉過身,面朝院內晦濕東雨,兩鬢間已有風霜,注視對方,一字一句道:
「李漸鴻麾下曾有一雜種,乃是鮮卑與漢人混血之後。雖不知其姓名,來歷,但據我推測,便是你久尋不得的那人。那鮮卑雜種來無影,去無蹤,甚至無人知道他叫什麼,乃是李漸鴻扣在手中的最後一枚暗棋。」
「若當真如此。」那尊貴男人答道:「想必武獨與倉流君多半想去會一會他,畢竟如今世上,能作對手的人並不多。聽說過此人沒有?」
在他背後的蒙面護衛答道:「不知其名,只知其人,有人喚他作無名客,此人劣跡累累,極難駕馭,多半不會聽憑李漸鴻差遣。」
趙奎問:「有何劣跡?」
「叛出師門,殺師弒父,出賣同門,天理不容,行事心狠手辣,下手從不留活口。」蒙面護衛道:「颯血青峰,一劍封喉。說的就是他。」
「對刺客來說本屬尋常。」尊貴男人說。
「一劍封喉。」那蒙面護衛沉聲道:「也就意味著不會聽任何人解釋,刺客的職責是殺人,卻不殺沒必要的人。」
「哪怕殺錯了人,這廝亦不會眨一眨眼。」蒙面護衛最後說。
「若我所記不差。」那尊貴男人說:「李漸鴻手中,想必仍是有鎮河山的,擁有鎮山河,便意味著此人亦要聽其命令。」
蒙面護衛說:「李漸鴻擁有鎮河山,也要他拿得動此劍,號令得了眾人。」
「罷了。」趙奎終於打斷了這對話。
後院內再次沉默,許久後:
「武獨。」趙奎開口道。
背後那戴著斗笠的侍衛應了聲。
「今夜上路。」趙奎說:「日夜兼程,直到找出李漸鴻為止,找到後不要動手,我會再派人隨你去,事成之後,務必將他的劍與人頭帶回來給我。」
侍衛嘴角微微翹起,一拱手,轉身離開。
馬車離開將軍府後門外小巷,濕潤的石板路仍倒映著遠方的燈光。
「你見過青鋒劍不曾?」尊貴男人的聲音問道。
「見過青鋒劍的人都已死了。」蒙面護衛若有所思,一甩馬鞭,駕車護送那尊貴男人上路。
「以你所見。」尊貴男人倚在車內錦榻上,隨口道:「武獨較之那無名客如何?」
蒙面護衛答道:「武獨有牽掛,無名客沒有牽掛。武獨的牽掛在於他好勝心重,輸不起起放不下,而無名客沒有牽掛。」
」沒有牽掛?」尊貴男人說。
「沒有牽掛之人,沒有牽掛之事,才是稱職的刺客。」蒙面護衛淡淡道:「yù取人xing命,須先放下自己xing命。一旦有了兒女qíng長,這刺客便會不自覺地愛身惜命,命不敢用盡,是以落敗。無名客據說沒有親人,殺人不為功名,亦不為封賞,興許殺人對他來說,只是愛好,是以較之武獨,略勝一籌。」
尊貴男人又問:「你與武獨相較呢?」
蒙面護衛悠然道:「倒是希望與他jiāo一次手。」
「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。」尊貴男人優雅地說。
蒙面護衛沒有回答。
「那麼,你與李漸鴻相較如何?」那男人又信口問道。
「馭!」
蒙面護衛勒停馬匹,揭開車簾,讓那男人下來,府門外掛著「牧」姓的燈籠。
南陳當朝丞相:牧曠達。
「屬下、武獨、無名客與鄭彥四人聯手。」蒙面護衛答道:「或有望與三王爺一戰。」
翌日陽光萬丈,上京一場雪後雕欄玉砌,瓊花院內猶如仙境,婢女送上早飯,說:「夫人請郎大人飯後去說說話兒。」
「不必。」郎俊俠答道,「今日還有些事,盤桓日久,終究多有不便,替我回青夫人一句,足感盛qíng。」
婢女走了,段嶺又問:「我們去逛街嗎?」
郎俊俠點了點頭,說:「出門不可多話。」
段嶺嗯了聲,尋思著昨夜自己似乎擾了郎俊俠,卻又不知他在隔壁房中做什麼,不敢胡亂開口,幸虧郎俊俠仿佛已忘了那事,早飯後便與段嶺依舊從後巷出去。
外頭停著一輛馬車,車簾捲起,現出裡頭坐著的丁芝,丁芝說:「才住一夜,又上哪兒去?不是說住下就不走了麼?上來罷。」
郎俊俠牽著段嶺的手,似在猶豫,段嶺卻拉了拉郎俊俠的手,想走。
郎俊俠便朝車內答道:「不敢叨擾,眼下還有些事要辦。」
丁芝只得作罷,郎俊俠便帶著段嶺往鬧市中去,一路上段嶺簡直看花了眼。其時上京乃是整個北方的貨物集散地,關外三城四十一胡族,俱在此地易貨,又逢大遼皇太后誕辰將近,南陳使節進賀,滿市糖偶面人、古玩珍寶、山珍藥材、釵飾脂粉……琳琅滿目。
段嶺看見什麼都想吃,最想嘗的,竟是當年在上梓眼饞的驢打滾。郎俊俠先去給段嶺做了兩身衣服,又到筆墨店內,購齊了文房四寶。
「你會寫字嗎?」段嶺好奇問道。
掌柜一件件地取出來,端州的硯、徽州的墨、湖州的筆、宣州的紙。
「這是給你用的。」郎俊俠說,「須得發蒙讀書做文章,否則就太晚了。」
「公子好眼力。」掌柜笑道,「這可是前年北上的商人帶來的好東西,紙還未到齊,須得換一家給您二位調十二沓來。」
「遼人沒這麼多講究。」郎俊俠隨口說,「不過是討個好彩頭,明日太陽下山前送到名堂。」
「太貴啦。」段嶺直心痛郎俊俠的錢,郎俊俠付出去的錢,簡直是一筆巨款。
郎俊俠卻答道:「書中自有huáng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,讀書做文章的本事,乃是無價之寶。」